巳正,一朵黑云自天边飘来,紧接着,小小月影旋身挡住光芒万丈的旭日,月亮为弓,满弦射日,原本被烈焰焚烧得刺目的天空随着众人每一次的呼吸渐欲暗沉,直至如墨。
    天,完全黑了!
    百姓躁动了!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之际,一道惊雷自天边响起!
    嘭!
    嘭!
    嘭嘭嘭!
    不,又好像不是雷声,是什么巨大物体的爆炸之声,连带着大地都抖动了。
    日食渐渐消散了。
    暗沉如墨的天际恢复了皓朗清明。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啊——快看!快看啊!宝灵塔……宝灵塔倒了!”
    皇帝与众人一并望了过去,就见矗立了二十余年的宝灵塔,果然倒下去了,倒在了一片废墟之中,刚刚那阵地动山摇的感觉便是这么来的。
    可这非常奇怪不是吗?
    好端端的宝灵塔,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若是雷击,为何不见电闪?
    若是地震,为何不见屋毁?
    众人震惊到了极点。
    很快,他们发现这并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烟雾消散后,一个半破的铁笼子浮现在了众人的视线。
    而铁笼子内,用手腕粗的铁链,锁着一个狼狈不堪的犯人。
    看他的模样,像是已经被关了不少年月。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只听说过雷峰塔下镇着白蛇,没听说宝灵塔还镇了个犯人!
    那犯人跪在地上,手被铁链高高吊起,许是灰尘嵌入了他的口鼻,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随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
    可即便如此,仍是认出了他,认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帝师张太爷。
    “陛……陛下,世宗陛下——”
    ☆、【28】一条亵裤的威力
    张太爷踉跄着步子,奔向了铁笼中的囚犯。
    “陛下!”
    而随着他的呼喊,一些年长的官员也纷纷认出了对方。
    “啊!是陛下!真的是世宗陛下!”
    “世宗陛下!”
    “世宗陛下!”
    越来越多的人跑了过去。
    方丈呆住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宝灵塔的下方囚禁了一个犯人,而犯人是官员们口中的世宗陛下。要知道,这座宝灵塔就是世宗陛下命人修建的呀,他自己……怎么反而成了塔底的囚犯呢?
    方丈疑惑的眸光扫过世宗长满胡渣与污垢的脸,最终投向了皇帝。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世宗,眸光深幽。
    一些没有跑过去的大臣看着世宗,也是眸光深幽。
    有胆大的低声问了皇帝一句:“皇上,那真的是世宗陛下吗?”
    从容貌上来看,是的。
    那大臣又担忧地问:“世宗陛下不是二十年前就死掉了吗?”
    这点,恐怕要问世宗自己了。
    “陛下!陛下你怎么样?”张太爷脱了官袍,盖在年四爷的身上。
    另一边,有武艺高强的武将拔剑斩断了铁链。
    年四爷虚弱地靠在张太爷肩头,仿佛随时都要死过去一般:“张……张帝师……”
    张太爷老泪纵横:“是!臣在!”
    “咳咳……”年四爷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点点血丝。
    张太爷心疼得无以复加:“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臣……臣以为陛下仙逝了!”
    不少官员跪地:“臣等,也以为陛下仙逝了!”
    年四爷虚弱得好像开不了口了,任谁被囚禁了二十年,大概都不能保持良好的体力。他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仿佛受不了头顶的光线。
    张太爷抽泣道:“陛下!陛下!”
    年四爷费力地睁开眼睛,望向立于祭坛之上的皇帝,眸中闪过一丝愤恨:“皇叔,老天有眼,总算让我重见天日了!”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还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果不其然,张太爷脸色一变,看向了冰山一般的皇帝:“世宗陛下,是……是皇上把你囚禁在这里的?”
    年四爷点了点头。
    张和素来跟他老子不和,他老子要帮的,他统统不待见,他驳斥道:“胡说!皇上囚禁你做什么?皇上早就是九五至尊了,看不过眼,不如直接杀了你啊!留你又有何用?”
    没错,如果是为了谋朝篡位,皇帝折磨世宗这么多年不足为奇,毕竟世宗是先皇,只要他活着,后面的皇帝都不如他正统,他颁布一道诏书,的确有权决定下一任帝王。可问题是,皇帝已经登基四年,之前不需要靠世宗来承认自己,之后就更不需要了。留着世宗,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还有一丝危险。
    年四爷双目如炬却有气无力地说道:“他……他利用琰儿的性命要挟我,让我传位给他,我不同意,立下诏书,传位给了二弟,他又把我关起来……一直折磨了这么多年……他说……他要我看着他这个青楼官妓的儿子……是怎么谋夺江山的……”
    难怪不杀了世宗,原来是想日日夜夜折磨世宗,这个皇帝,看来不仅是狠辣,而是变态!
    人群中,不知谁高呼了一句:“皇上囚禁世宗陛下,最终惹来日食!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日食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不祥的征兆,且一定是帝王犯下了重大过失。皇帝哪怕没错,也要在天坛进行忏悔,何况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帝想摘干净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百姓们纷纷朝年四爷投去了同情的眸光,又纷纷朝皇帝投去了憎恶的眸光,仿佛他们一直被皇帝德厚流光的外表欺骗了,这一刻真相大白,他们心中的怒火,足以烧掉一座城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去了民心的皇帝,是很难稳坐帝位的。
    “把皇位交出来!还给世宗陛下!”
    有人带头,高呼了一句。
    “对!把皇位交出来!你这个暴君!囚禁了世宗陛下那么多年!还谋夺皇位!你娘是青楼妓子!这么肮脏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皇帝?”
    这个是托儿无疑了。
    皇帝的生母是谁,在经过大君的严格镇压后,已不再有人谈起,大部分人只记得皇帝是孝惠仁皇后的儿子,深受孝惠仁皇后的喜爱。可这一刻,旧事重提,宛若揭开了一道疤痕一样,每个字都往皇帝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戳。
    皇帝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年四爷将皇帝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皇帝生气了,皇帝是个很孝顺的儿子,你可以瞧不起他,但绝不能辱骂他母亲,就连那么深爱的上官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触碰他的逆鳞。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敢呢?
    我的好皇叔,快动手吧!
    动手打死这些刁民,别再让他们抨击你母亲了!
    皇帝自然看出了年四爷的如意算盘,不就是逼得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杀手吗?这么一来,他就越发坐实暴君的名号了。也越发洗脱不了囚禁世宗的罪名了。
    不得不说,一环扣一环,年四爷设计得十分秘密与巧妙。
    不过,年四爷似乎忘了,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驾到——”
    随着孙内侍尖细的嗓音,一顶由十六名壮汉抬着的软轿子威风凛凛地走上了祭坛。
    诸葛夜一袭白衣,容颜冷峻,端坐在铺了垫子的软席上。
    他的面色颇有几分苍白,对于习惯了他弱柳扶风之态的众人而言,这并无任何不妥。
    反正他三天两头犯病,今天活蹦乱跳,明天就可能下不来床。
    他握拳掩住唇瓣,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他这咳嗽,比年四爷的正宗多了,不愧是患病多年老字号,演病人完全是本色出演。
    他坐在软轿上,欠身给皇帝行了一礼:“父皇。”
    皇帝摆手示意他平身。
    他又慢悠悠地看向对面的年四爷一行人道:“父皇,宝灵塔被人炸了吗?何人这么大胆,竟敢挑在您的祭天仪式上炸毁宝灵塔?这不是故意要给您安一个不敬世宗陛下与端敏皇后的罪名吗?”
    炸?
    那几声巨响……
    百姓们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困惑。
    皇帝就道:“不知道是谁炸的,父皇也困惑得很。”
    诸葛夜又问:“那人是谁?好生眼熟的样子。”
    皇帝挑眉:“不可能眼熟吧?世宗陛下过世时,你才不到四岁。”
    “哦。所以……那是……世宗陛下?”诸葛夜满是不屑地问,“世宗陛下早已入土为安了,这是哪个戏子唱着大戏吗?”
    张太爷花白的眉毛一拧:“太子殿下!不可对世宗陛下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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