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有洁癖,还是以前的心结没有打开,我总觉得林立从来没有把我的办公室打扫干净过,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扫,所以每天早上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办公室重新打扫一遍。
    连沙发底下都清扫了一遍,确认办公室里没有落下一粒灰尘之后,我才觉得放心。一场劳动,让我额头冒出了汗珠。
    我推开窗户,想要透透气,早晨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进来,阴暗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停车场,一名清洁工拿着长长的扫帚,在清扫停车场里的落叶,他正是林立。
    与我同岁的林立,满脸胡茬,动作迟疑,看上去至少要比我苍老十多岁。
    偌大的停车场,被黄线划出一格一格的停车位。最前面的一排停车位用黄字标明了车牌号,表示为院领导的专用停车位。
    我今天没有开车,停车位空着。
    林立现在打扫的,正是我的车位。
    就像打扫我的办公室一样,我总觉得林立从来没有把我的停车位真正打扫干净过,所以每次停车,我都要自己先下车把车位打扫一遍。
    我在四楼办公室窗户前暗暗观察着林立,他在我的车位上足足打扫了二十分钟,仿佛那里有扫不完的垃圾,事实上,那个黄色的长方形小格子里,连一片树叶都没有。
    他是不是想把我的车位扫出一个坑来,让我的车一开进去,就深深陷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反应迟钝的林立终于感觉到楼上有人看他,抬起头来,朝我的窗前望了一眼,就是我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刹,我忽然发现他的目光就像医生手里白森森的手术刀,似乎要把我的心都剜出来。
    我不由打了个寒噤,急忙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2
    下午五点半,我准时下班。
    落日余晖将这座城市渲染得一片血红,每个在大街上走动的人,都仿佛穿着一身血衣,红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
    一年多前,妻子佳惠子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在家里当起了专职家庭主妇。
    她偶尔也会在网上接一些日语翻译的活儿,挣一点零花钱。
    我在门口一边换拖鞋,一边大声说:“亲爱的,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回音。客厅里没有人影,我朝卧室走去。
    佳惠子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睡得正香。
    我这才记起来,她昨晚接了一个加急的日文翻译,忙了一个晚上,所以不得不在白天补充睡眠。
    我站在床前,看着佳惠子从空调被下伸出的白皙丰腴的大腿和穿着吊带睡裙露出的半边雪白的胸脯,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欲望之火,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扑到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将她重重地压在身下。
    佳惠子从鼻孔里发出“嗯”的一声,没有拒绝,也没有夫妻在做这种事情时应有的反应,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充气娃娃。
    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睁开,但我知道,她已经醒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们做这种夫妻之间的事,她开始变得冷淡,甚至完全没有反应的呢?
    嗯,对了,就是自林立从精神病院回来的时候开始,就是从我上次无意中在街上撞见她跟林立在一起的时候开始。
    一想到她背着我跟林立幽会的场景,我浑身就像被火在炙烤一样,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更不管她瘦弱的娇躯是否承受得了,把全部体重都压在她身上,带着对林立咬牙切齿的恨,带着对她的一腔幽怨之情,在她身上使劲折腾起来……
    也许是佳惠子在生我的气,直到我走进厨房做好晚饭,她也没有起床。
    饭桌上,只有几碟小菜一碗米饭,还有一个孤独的我。
    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二锅头,朝自己喉咙里狠狠灌下去。
    第二天是周末,为了一个建筑设计方案,我要去图书馆找些资料,所以一大早就出了门。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下午,才查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
    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这是一个阴天,太阳老早就躲藏起来,微风轻拂,让人感觉到了夏日里难得的凉爽。
    我在街头踟蹰着,正在考虑是回家吃晚饭,还是在街头小店解决时,忽然发现前面街边停着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十分眼熟,一看车牌,居然是佳惠子的车。
    再往车里一瞧,佳惠子坐在驾驶座上,正与坐在副驾驶位的林立说着什么,两人笑得很开心。
    我心里一凉,这个贱女人,对我整天冷眉冷眼,一副冰美人的模样,对这疯子倒是亲热得很。
    正在这时,绿灯亮了,红色的马自达缓缓向前开去。
    我急忙拦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说:“快,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一踩油门,跟在了佳惠子的小车后面。
    前面的佳惠子并没有发现后面的“尾巴”,驾着小车在这条城市主干道上跟着车流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小车驶出城区,驶上了一条通往郊区的水泥路。
    这条路有点偏僻,车流很少,我叫司机开慢一点,别跟太紧,以免被发现。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佳惠子的车终于在水泥路尽头的青阳山下停了下来。
    她和林立下了车,手拉手往山上走去。我急忙付款下车,将的士打发走,远远地跟着两人。
    今天的佳惠子,穿着一袭粉红色的连衣裙,露出两条嫩白纤细的手臂,一头乌黑长发瀑布似的披在肩后,显得既漂亮又性感。
    林立则穿着一套白色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另一只手轻轻挽着佳惠子柔软的腰肢。
    佳惠子不时把头靠在他肩上,显得十分亲昵。两人低声说笑,缓缓往山上行去。
    不多时,两人携手来到山顶,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林立将蛋糕从包装盒里拿出来,摆放在佳惠子面前,点上生日蜡烛,拍着手轻轻哼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我这才恍然忆起,今天不正是佳惠子的生日吗?
    林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件礼物,双手递到佳惠子面前。
    直到他将礼物套在佳惠子的手指上,我才明白,那是一枚戒指。佳惠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感动了,“嘤咛”一声,扑在林立怀中,仰起性感红唇,主动去吻他。
    两人缓缓倒在地上,林立一边迎吻着她,一边把手从她连衣裙底下伸进去……
    我顿觉血冲头顶,脑中轰然一响,像是炸开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地闪现: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我双手握拳,直冲过去。
    佳惠子和林立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走近,还在大石头上忘情地翻滚着。
    我呼呼地喘着粗气,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捡一块石头把这对狗男女砸开,可是草地上全是一人多高的大石头。
    我像一头被猎人逼急了的野兽,目光到处睃巡,最后看到了放在生日蛋糕边的那把用来切蛋糕的面包刀,尖利的刀锋上带着一排闪闪发光的锯齿。
    就像电影中的回闪镜头,我脑海中忽然闪过在我和佳惠子的婚礼上,林立拿着一把带锯齿的面包刀扎向我胸口的情景。
    狗男女,我要杀了你们!
    我心底发出绝望的呐喊,冲上前,操起面包刀,狠狠地朝两人刺去。
    佳惠子终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我持刀刺来,不由大惊失色,吓得从林立身上翻滚下来。躺在下面的林立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来不及躲闪,长长的面包刀就噗哧一声,带着我的满腔仇恨,齐柄扎进他的胸口。
    鲜血溅出,林立“啊”的惨叫一声,躺在石头上挣扎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佳惠子从石头上跳下来,脸色惨白,指着我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想干什么?”我脸露狰狞,发疯般叫道,“你是我孙独秀的老婆,却背着我偷汉子,跑到这里跟这姓林的鬼混,我、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佳惠子脸上现出莫名其妙地表情,瞪着我道:“你是不是疯了?他才是孙独秀,我是他的妻子。”
    “什么,他是孙独秀?你是他的老婆?”我脑子里就像突然被人扔了一颗炸弹,头像是要爆裂般的痛,“他是孙独秀,那我又是谁?”
    佳惠子愈发显得惊奇:“你是林立啊,难道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是孙独秀,我是林立?”
    “是啊,难道你忘记了,在我和孙独秀的婚礼上,你拿刀刺伤他,然后自己跳楼,摔伤头部,得了精神分裂症,从精神病院出来后,还是我老公帮你在研究院找了一份扫地的工作……”
    “这、这不可能,我怎么会是林立?我怎么会是林立?”
    “你本来就是林立。我老公说你每天早上去他办公室打扫卫生,都要偷偷在他办公椅上坐好久,你该不会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他了吧?”
    我冲上前抓住佳惠子的双肩,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大叫:“不、不,你骗我,你是佳惠子,你是我的老婆,我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觉,难道你忘了?”
    佳惠子挣脱开去,一边揉着被我抓疼的肩膀,一边叫道:“林立,你、你真龌龊,你整天抱着一个充气娃娃睡觉……”
    我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记重拳,痛得浑身抽搐。
    我整天抱着一个充气娃娃睡觉?
    难怪无论我怎么折腾,她都不吭声,原来她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充气娃娃。
    我看看佳惠子,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孙独秀,不由拼命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原来我才是林立,我才是那个一直被自己瞧不起的疯子!
    而现在,我又成了一个杀人犯!
    我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一步一步朝后面退去。
    我知道后面不远,就是悬崖的边沿。
    我一步一步退过去……
    3
    天地间归于宁静。
    孙独秀忽然睁开眼睛,从血泊中坐起,拔出插在胸口的面包刀,对佳惠子笑道:“想不到你从网上购买的这把可以伸缩的魔术刀还真管用。”
    他把刀丢到地上,举目张望,又问,“那个人呢?”
    佳惠子指指悬崖,说:“与咱们设计的一样,他自己从这里跳下去了。”
    孙独秀不由揽住她的肩膀,钦佩地道:“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让他相信自己是林立了。”
    佳惠子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幻想症已经很严重了,不但敏感多疑情绪反常,而且常常幻想你要害死他,他怕你打扫卫生时偷偷在他办公室里投放毒药,他怕你在他的停车位上埋针刺穿他小车轮胎,所以他每天都要亲自把这两个地方打扫一遍、检查一遍才能放心。有时候回到家里,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了。我那几句话,只不过是说中了他的心事,戳中了他的痛处……”
    孙独秀点点头,咬牙道:“他用行贿的手段跟我竞争副院长的职位,又用迷药将你迷晕凌辱后逼你跟他结婚,后来还买通医生说我林立得了精神病,害得我在疯人院过了两年非人的生活……若非他如此心狠手辣欺人太甚,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对他。”
    原来他并不是孙独秀,他才是林立。
    挂在半山腰,攀着青藤爬上来的我,这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手里攥着一块从山崖边扒下来的尖利石头,悄无声息地向这对狗男女走过去。
    佳惠子和林立紧紧搂抱在一起,正在忘情地亲热着,对我的到来,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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