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染怔怔看向他,他指的正是自己方才看得那桌。
    沈听竹神色淡然寻常,“林姑娘于我还有大用,我怎么能怠慢了你。”
    林轻染迟疑几许,心里信了他的话。
    他还要用她来向父亲讹索,想来不会太过欺了她,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他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么一想,林轻染心里多了些底气,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多少银两,胃口一定不小。
    伙计很快上了菜,将她的思绪打断。
    沈听竹道:“吃罢。”
    菜肴摆满了小桌,林轻染犹豫着没有落筷。
    香气阵阵传来,腹中没有预兆的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林轻染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倏忽浮上一层红,窘迫地抿唇,好在客栈嘈杂,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动静。
    沈听竹眸光轻动,支着头看她。
    林轻染掩下眉眼间局促的赧意,不再多想,执筷夹起一只螃蟹小饺。
    玲珑的饺子送到口中,沈听竹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透粉的唇瓣轻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小饺儿,汤汁沾了点在唇珠上,被她用舌尖卷去。
    小饺里头是鲜甜的蟹肉,汤汁能鲜掉舌头,林轻染一口吃下,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沈听竹轻笑,吃面时候还是满眼的委屈,好像随时能哭出来,这会儿就泪眼带笑了,还真是个娇气到了骨子里的小东西。
    不过这份娇气倒是不讨人厌。
    沈听竹没有动筷,也不催促,就这么意态闲逸的看她吃。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吃的那碗面,味道是不是真有那么糟糕。
    作者有话说:
    染染(凶巴巴:“你拿剑吓唬我,还要喂我毒药!”
    柿子(一脸无辜:“我怕剑掉地上,毒药…我说是要给你吃了么?”
    晚上还有一更~
    第006章
    莫辞去而复返,他实在不想参与进这诡异的相处之中,奈何有要事禀报。
    “世……”
    沈听竹收回视线落在林轻染身上的视线,淡瞥了他一眼,莫辞忙把后面那个字咽下去。
    这事出突然的,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听竹,世子不能喊,称公子想必也不对。
    再看林姑娘这一路担惊受怕的样子,指定是没把他们当好人,莫辞硬着头皮道:“大当家,我们该过去了。”
    他说完觉得自己两条腿有点软。
    沈听竹颔首,“知道了。”
    林轻染嘴里吃着菱粉糕没有抬眸,耳朵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怅然失望地垂了垂睫。
    “吃好了么。”沈听竹问她。
    林轻染轻声道:“……好了。”
    沈听竹扫了眼桌上的菜,默然起身,林轻染这次学乖了,没有再问要去哪里,跟着起来,只不过她每一步都走得缓慢温吞,可就是再怎么磨蹭,这一小段路也总要走完。
    所幸这次马车没有行得太远,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沈听竹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对依旧戒备的林轻染道:“下车,进去。”
    林轻染搁在膝上的手攥紧了两下,明明是白天,可这里却僻静的听不到一点人声,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沈听竹看到她陷在软绸里,柔嫩细腻的小手,勉强可以看见一个个小巧的指头,只不过都绷紧到泛了白。
    他垂眸似是思量了一下,才道:“在银子送来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听他这么说,林轻染紧张不安的心反而落下不少,她一刻也不想再和这个看似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的土匪头子待在一处,提着裙摆匆匆下了马车。
    马车在她身后绝尘,留下来看守林轻染的两名护卫上前打开门,道:“林姑娘请进。”
    林轻染不会因为他们说话客气,就觉得是真客气,她飞快朝周围看去,这里应该是城郊,除了这孤零零的一座宅子以外,根本没有可以避身之处,也不见人影。
    难怪那人不担心她会逃走。
    林轻染深吸了口气,走进宅子。
    宅子不大,只有几间屋子,庭中还积着一层落叶,显得空落荒寂。
    林轻染微敛下眉眼,看来这里一定是这帮土匪的藏身之处。
    她被带到了一间屋子前。
    “姑娘请先在此休息。”
    身旁的人面无表情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声音冷峻。
    林轻染看了看他腰上的刀,仍然不敢放松。走进屋子后立刻将门关上,两手哆嗦着将门闩插上,才如同泻力般,浑身虚软的靠在门背上,紧闭上眼眸吐气。
    *
    两江总督府。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威厉高大的石狮旁。
    守卫的官兵沉着脸上前驱赶,“好大的胆子,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快走!”
    莫辞拿出腰牌,两个官兵对看一眼,立时就没了刚才的架势,面露犹疑地望向马车。
    贺玄冷声道:“还不去通传。”
    进去通传的官兵很快出来,躬下腰恭敬道:“总督大人请世子进去。”
    沈听竹走下马车,声音温而缓,“别忘了拿上给赵总督的见面礼。”
    莫辞从马背上扯下一个黑布包着的物件,“世子放心,属下不会忘记。”
    莫辞跟着沈听竹走进府衙,嘴里品咂了一下,还是世子叫着顺口,那声大当家喊得他只觉得大逆不道。
    赵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公文在翻阅。
    听见来人的禀报,赵宣笑着起身,走上前寒暄道:“世子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快快请坐。”赵宣转头吩咐道:“上茶。”
    沈听竹笑声清浅,摇着头坐下,“我一个闲人,今日想着江南的烟雨便下江南来,明日想着蜀地的山河,许就又走了。”
    赵宣了然一笑。
    沈听竹又道:“这不此次途经江都,想到赵总督,便特意前来拜访。”
    赵宣颔首,“我久未归京,与世子也确实许久未见了。”他拨动手上的扳指,转而询问起沈侯爷近况。
    “家父倒是常提起赵大人。”沈听竹端起茶盏,吹开面上的茶叶,“说是大人赴任之后,连个痛快喝酒的人都没了。”
    赵宣听后朗声大笑,心中却存了疑虑,赵家与长兴侯府的交情不过泛泛,他与沈侯爷也还没有熟络到这个份上,是断不会说那样的话。
    沈听竹吃下口中的茶,润过嗓子后道:“差点忘了,我这次来还给赵大人带了份礼。”
    赵宣摆摆手推拒道:“世子太客气了。”
    沈听竹只笑笑,稍侧过脸吩咐:“莫辞。”
    莫辞提着东西上前,“赵大人打开看看吧。”
    两人刚才进来,赵宣便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如今他一靠近,那股味道就更加浓,掺着不寻常的黏腻……是血腥味。
    赵宣眸光变得锐利,审视着莫辞手里的黑布包裹。
    东西放到桌案上,一圈暗色血迹迅速晕出。
    赵宣容色一肃,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听竹,“既然是世子美意,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沈听竹但笑不语,虚手一抬,示意他打开。
    赵宣想自己为官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小辈弄得失了方寸,他从容解开布包,黑布落下,里头的东西跟着露出——
    赫然是一人的首级!
    煞白的死人脸下透着灰青,就这么孤零零的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被这骇人的画面所惊。
    赵宣猛地退了一步,他瞬间就认出这是谁的头,方正肃敛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称得上慌乱的龟裂,他在心中快速计较后,冷着脸质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听竹瞥了眼案上的东西,眼里透出困惑,“怎么赵大人不认识么?”
    赵宣心中大惊,话说得僵硬,“世子说笑了,你忽然拿这么个东西过来,说要送我,又问我认不认得,我倒想问问你是何意?”
    沈听竹靠坐在椅子上与赵宣对视,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淡然,让赵宣根本吃不准他究竟什么目的,又到底掌握了什么。
    半晌,沈听竹挑眉轻笑,“赵大人怎么连自己发出的通缉令上的人都不认得?”
    赵宣怎么会认不出,可这人根本不是通缉令上的人!
    “我也是得知此地有匪寇流串,却迟迟没能捉拿归案,想帮赵大人个忙,便让暗桩查探,所幸还真的找到了。”
    沈听竹好看的薄唇轻弯起,笑意里带着无害,“赵大人这回可该好好谢我。”
    赵宣一言不发紧盯着他,目光沉暗锐利地逼视。
    沈听竹不为所动,姿态依旧悠然,只话锋一转,笑问:“说起来,赵大人应该早知道我到了上元吧?”
    赵宣一凛冷汗直往下冒,心口狂跳,眼角狠狠抽动。
    他的确一早就知道沈听竹来了这里,这时候京中来人他不可能掉以轻心,可偏偏是他,一个日日靠汤药吊着的病秧子。
    赵宣并不认为他有这个能耐冲自己来,但仍担心会出纰漏,以匪寇的名头给自己留了后路,却没想到早已被识破,还是被这个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病秧子!
    赵宣眼中一闪而过狠戾,很快又恢复如常,沈听竹既然没有戳破他,那就说明他并没确凿的证据。
    赵宣镇定眯起眼辨认看桌案上的东西,顺着他的话道:“不错,此人的确是在逃的匪寇。”
    “没抓错就好。”沈听竹言笑自若,一语双关,“别回头我好心办了坏事,闹出笑话不说,皇上那边也少不了责怪。”
    桌案上还摆着血淋淋的首级,他却是悠然清逸,不见一点剑拔弩张之意,好像真的是来送礼而已。
    赵宣的心惊一层盖过一层,也笑着与他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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