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宁的绣活真的很好,薛婵抬眸,忽然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笑意温柔,藏匿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这副模样忽然和很多年前的梦境里娘亲的模样重合起来。
    他好像我的娘亲。薛婵轻轻地在心底这样说。
    “我......我试一试。”薛婵声音结巴起来,她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将裴砚宁做的衣服穿在身上。
    是身劲衣,款式和她惯穿的那两身衣服很相似,简简单单的样子,很合身,衣服又很有垂感......薛婵一时竟找不出更多好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件衣服,满脑子都是买衣服的时候店家嘴里的那句话:这布结实耐磨、垂感很好,有钱人家的小姐才买来穿。
    “我很喜欢。”薛婵由衷道。
    她在梦里每每也这样告诉娘亲,她很喜欢,只要是娘亲做的,她就会喜欢。
    她做梦都想拥有一件娘亲亲手做的衣服,吃一顿娘亲亲手做的饭,裴砚宁虽不是,但这些愿望多多少少实现了那么一小半。
    此刻,薛婵清冷的双目中揉进一点点细碎的温柔。
    一瞬间,裴砚宁心跳加速,小鹿在心尖上蹦蹦跳跳蹦跶了三圈,他简直想立刻就抱住薛婵蹭一蹭贴一贴,但还是极力忍住了,矜持道:“阿婵喜欢就好。”
    因为薛婵的一句“喜欢”,裴砚宁暗觉此刻他与薛婵的距离近了一点点,不禁道:“不知阿婵寻的是什么活计?辛苦吗?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可以做些活计补贴家用的。”
    薛婵认真地道:“你的确可以做些活赚钱,赚到钱就自己存着罢,多给自己攒些本钱。”
    她不仅不要他的钱,还愿意时常给他钱花。
    这是多好的女人啊!
    裴砚宁眼眶一酸,浑身都轻飘飘起来,飞快地道:“我去做饭!”
    “不必,我在灶台烤了四五个红薯,一会儿一起吃。”
    “啊,还有一件事!”裴砚宁高兴道,“今日屋后面的那些花都生出嫩嫩的芽尖来,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开了!”
    当初虽然是骗薛婵买下的这些花种,但是裴砚宁真的很喜欢花,他做梦都想有一个自己的花园子,每天在里面剪剪草、浇浇水、吹吹风。
    这些日子他照料得很尽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婵白花了钱,一定要让它们开出好看的花来,让薛婵知道他没有骗她,丈菊真的很漂亮。
    “不错。”薛婵收了衣服,再看裴砚宁时,已经处处顺眼起来,她心情一好就喜欢夸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你把家里看顾得很好,辛苦了。”
    她注意到,屋里比以前干净整洁了很多,一进屋亮堂堂的,似乎窗户纸也换了新的,由此可见,裴砚宁的精神状况真的好了不少。
    薛婵由衷欣慰。
    黄昏时分,外面微风正和煦,薛婵和裴砚宁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红薯,一边看着乡间小路上间或走过的村民。
    院子里的小鸡偶尔叽叽喳喳,发出的叫声十分可爱。
    烤红薯又甜又糯,裴砚宁吃得心满意足,在他正准备剥开第二个时,忽然听见身侧道:“昨夜错怪了你,不该说你笨的。”
    薛婵的语气十分诚恳,朝裴砚宁看了过来。
    “啊,那件事......”裴砚宁一下子耳尖发烫,“我没放在心上,我本来就笨......”
    “没有的事。”薛婵坚定地反驳,“你是单纯又干净的人,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阿婵......”
    裴砚宁又眼红红、心乱乱了。
    他开始极度后悔起来自己起初对薛婵那么差,他骗她的钱花,给她下毒,背地里不知说了她多少坏话。
    可是薛婵一点也没有计较,她觉得他很好。
    “我该走了。”薛婵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红薯渣子起身,“你夜里锁好门窗,后半夜我会回来。”
    裴砚宁也跟着起身,满心不舍。
    “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的。”
    他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狗。薛婵暗想,她极力忍住了想要拍拍裴砚宁的冲动,踏上了前往龙首镇的路。
    ·
    赶到龙首镇时已是华灯初上,正值快活楼开门做生意的好时候。
    薛婵在后面换了衣服站出来,一时引得好几个穿红戴绿的小倌驻足。
    “她是谁?怎么穿着楼里的衣服?”
    “听说是今日新来的打手,下午就听阿财说人长得俊,啊没想到这么俊。”
    “看着似是个愣头青,你们谁去同她玩玩?”
    “我去!”穿着轻薄红纱衣的牡丹自信一笑,以扇遮了半边脸,目中带笑走了过去。
    没什么事做。
    薛婵只能倚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刘鱼倒是得心应手,已经坐在一张小方桌上喝酒了。
    看来这护卫一职干起来十分轻松,怪不得只招两个。
    还好她来得早!
    正待薛婵密切注意楼内嫖客一举一动时,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靠了过来,近得几乎要同她贴上,紧跟着映入眼帘得便是一张媚生的脸,男子眼波潋滟。
    “姐姐叫什么名儿?”
    他似乎是楼里的人。
    薛婵还未认识过楼里的小倌,回复道:“我叫薛婵。”
    “啊,你便是新来的护院罢?”牡丹说话间又往薛婵身上又贴了一分,“听刘鱼说,你武功很不错。”
    “嗯。”薛婵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他胸口的领子都要掉下来了。
    薛婵双目微眯,想不多长久以来看惯了裴砚宁和村里的男人穿得保守朴素,冷不丁瞧见个这般放浪的竟还有些无所适从。
    “姐姐惯用什么兵器啊?”牡丹勾起一抹笑,“刘鱼那人看着粗笨,可到了床上使起棍子来,却是得心应手得很。”
    牡丹这话中含了诸多暗示,一边说着,还一边蹭了薛婵一下。
    “我是用剑的。”薛婵后退半步,避开牡丹越来越往上贴的身子。
    “剑?”牡丹露出些微迷茫,似是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说起这个,薛婵就来劲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给牡丹绘声绘色讲解了一番什么是剑,剑都有哪些优点,期间还顺便提及她与无心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期间几次牡丹想要开溜,都被薛婵拽回来说完,一旁看热闹的几朵快活楼娇花都笑得花枝乱颤。
    “真晦气!这是个什么女人!”牡丹揉了揉自己站得发酸的小腿。
    “啊呀呀,这世上还有你牡丹拿不下的女人呢?”
    “可她长得真的很好看哎!”
    暮色降临时,老板娘寻上薛婵,给她指分她需要负责的小倌。
    “咱们楼里一共有十二位花牌,正好你与刘鱼分别看顾六人,知晓吗?”
    薛婵点头。
    老板娘看她愣愣的,继续为她解释,“你既是要保护这些人的安全,同时这些人也是你的主子,央你什么你都得去做,平日里这些都是由龟娘来做,但是开门做生意时龟娘得在下面跑腿伺候客人,你就得替了龟娘的职位。若是做的好,这些个高兴了还能给你些赏钱。”
    薛婵一一记在心中,领到了她负责看顾的六人,分别是风雪、青柳、琴生、白梅、廖冬与落蕊。
    显然,方才与她说话那人是归刘鱼管的。
    今晚客人并不多,楼下的琴师一边抚琴一边唱着小调,薛婵便随她负责的那几人去认了他们的门。
    这些人大都十七八岁,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二十六岁,闲谈时,风雪对她道:“我们都是曾在云州待过的,我是最早进来的,现在年纪大了,估计这两年就要被赶走了。”
    薛婵诧异道:“为何?我觉得你还很好看。”
    风雪脸颊微红,道:“客人们总是多种多样的,她们不喜欢年纪大的,年轻的时候我还有个伴儿,说好了等出了楼就一起住下的,没想到前年他得了病死了。”
    风雪说话时目中噙着一股忧伤,似乎不光是他,余下这几人都带着或多或少的难过。
    薛婵问他们:“你们是如何来了这里?”
    “被卖进来的,我家里兄弟多,后来生了个妹妹,我娘就将我卖了。”
    薛婵沉吟一声,“可识字?可有读过书?”
    几人都摇了摇头。
    薛婵道:“愿意识字吗?想不想读书?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风雪微讶,“可我们这样的人,读书识字了有什么用呢?”
    “读书识字本不是为有用,而是明理。”薛婵道,“旁的不说,我可以教你们一些过日子经常用到的东西,总归不会无用。”
    风雪便道:“那我要学的。”
    其中一个跟风雪关系好的廖冬也跟着加入,其余四人却不怎么做声了。
    薛婵倒也不勉强,只是道:“我知你们白日起得晚,便下午时来你们房中教你们罢。”
    薛婵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其余几个无论如何倒还有日子可混,但是风雪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只能从现在起慢慢教他一些东西,以保他今后出去不会饿死。
    才二十六罢了,以后的日子还有不少。
    认完了各自的门,薛婵便出去看着店里了,今夜闲着的六个人聚在一起俱是稀奇不已。
    “竟还有人愿意教我们这些人念书呢。”
    “假的吧,风雪你别被她骗了,她若真有这本事,怎么不去中个举?美名其曰教你念书,谁知道房门一关是干什么!”
    风雪闻言也多多少少不安起来,“真的吗?”
    “谁说得准,要我说风雪你就是太单纯了。”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叫风雪的声音。
    “风雪,有人点你,你快收拾收拾出来罢。”
    风雪微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平日我都是最清闲的,怎么今儿个我倒比你们先走。”
    可到了门外,风雪笑不出了。
    楼底下站着的是快活楼出名的恶煞,每次连赏银都没有不说,还极爱折磨人。
    上回就是青柳伺候的她,完事之后浑身是血不说,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好。
    半个多月不能接客,那个月青柳的油水在楼里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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