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话接完,又有电话打进来,大概五六个电话后,严熙光又给史磊打了一通。
    沈木星竖着耳朵听半天,才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史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严熙光要上门提亲,发动了温州本地的家族长辈给严熙光打电话,这个“史磊的表姑爷”传授他提亲风俗,那个“史磊的二表姐”嘱咐他彩礼陪嫁,东问西问,问得严熙光支支吾吾,嗯嗯呃呃,又不好挂断。
    温州嫁娶礼仪又很复杂,乐清和瑞安不一样,瓯海和平阳还不一样。还有一通电话是职业媒人打来的,说什么提礼物上门要用圆盒装,寓意“圆圆满满”,准岳父敬茶不能喝,喝了就是“来找茬”,诸如此类,繁琐冗杂。
    于是,一堆圆盒堆在沈木星家的茶几上时,客厅里的五个大眼瞪小眼,竟然谁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佘金凤和沈南平坐在沈木星和严熙光对面,沈冥坐在姐姐旁边的一张硬板凳上,沈南平不停地用手错膝盖,佘金凤则坐得僵直,岁月将她的嘴角向下拉,面相上更固执了一些,可身上的开司米毛衫却依旧柔软,是当年严熙光给她做的那件。
    严熙光的嘴像是死了的贝壳,紧紧闭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沈冥却好像很不安,脑袋虽然僵着,眼珠子却咕噜噜地在每一个人身上转来转去。
    沈木星这身“犟”脾气完美地遗传了母亲,只要看见母亲板着脸,她就会用同样的脸色回击,每个做女儿的都知道,怎样耍脾气会让母亲更受伤。
    即使在踏进家门之前,她不是这样想的,她在心内对自己千叮万嘱,进了家门要活跃气氛,要做和事佬,要让每一个人都不尴尬,要对妈妈好一点。
    可是她还是做不到,她大概是做下了什么心病,一见到母亲这副面孔,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想战斗。
    沈木星低头做思想挣扎的时候,佘金凤跟沈冥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冥摇摇头,佘金凤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严熙光,默默将一个本子推到了茶几上,那是他的房产证。
    佘金凤诧异,好奇地伸手去拿,可手还没碰到本子,沈南平就在下面踢了她一脚,佘金凤手一滞,调转了个方向去拿茶杯,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严熙光。
    “小严,喝茶。”沈南平最先绽开一个拘谨的笑容。
    佘金凤僵举着茶杯,严熙光没接。
    沈木星把二人的户口本也拿了出来,放到房产证上,整整齐齐码好,坐得像个小学生一样笔直。
    一双人,一个家。
    交作业一样,
    佘金凤放下茶杯,望着那两双清澈的眼睛,叹息一声,好像体内精魄让人拿走了一般,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婚礼得我办。”
    严熙光答:“行。”
    “彩礼我不要,非要给的话我会双倍陪嫁。”
    “听您的。”
    “不许打我女儿,骂也不行,生孩子要一起带,不能耽误我女儿事业。”
    “妈……”沈木星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我还没说完呢,”佘金凤剜了她一眼,又要说什么,被沈冥打断了。
    沈冥说:“妈,要不……我当赠品吧!”
    佘金凤一个抱枕丢过去,沈冥笑着接住,外婆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唠唠叨叨地说:“木星领回一个好女婿,家趁黄金不如手艺在身,来吧,都上饭桌!”
    沈木星与严熙光对看一眼,二人皆是一笑。
    一屋子的尴尬气氛,瞬间都散了。
    158
    操办婚礼需要周期,严熙光要给客户交礼服,就先飞回深圳了,沈木星则留在老家和母亲一起筹备婚礼,临行时她去机场送他,沈木星问:“你真放心让我妈办婚礼?”
    沈木星的耳边响起沈冥的奚落:“你真放心让妈给你办?一家酒店,台上用那么大一个红条幅写着:严熙光先生和沈木星小姐的婚礼,好几十张圆桌围坐着乡亲父老,你老公还要上台讲话,再挨个敬酒,打着腮红的男司仪在台上讲冷笑话,你小学同学抱怨着怎么还不发筷子,这就是你一辈子一次的婚礼,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她倒是无所谓,理科女没浪漫细胞,草坪婚纱对于她来说都是摆设,结婚在她眼里就是个形式,哄长辈开心,让他们把随出去的份子钱再收回来。
    可是严熙光那么有讲究的一个人,为了做一件西服,能把两百年的古董和服拆了做里衬,什么样的驳头扎什么样的领带,什么样袖型的衬衫配什么样的袖扣,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老一辈大操大办的婚礼,他会喜欢的吗?
    严熙光总有对一切都掌握适度的节律,即使站在行人匆匆的机场里,即使机场的通报声铺天盖地,他也自有一派沉静的、等待的姿态。
    他低下头,将她的头发掖到耳后去:“只要新娘是你,让我戴着盖头下跪我也愿意。”
    “噗!”
    他怎么能把这么搞笑的话,说得那么冷静!
    广播通报起他的航班,严熙光将她揽进怀里,沈木星也搂住他的腰,嘴角的玩笑渐渐变得温柔。
    “那……婚礼见?”她说。
    “嗯,洞房见。”
    “呃……”
    送走了严熙光,沈木星开始全力协助母亲,佘金凤女士向来专断独行,事无巨细样样都要做主,沈木星也一改往日与母亲的对抗姿态,对母亲听之任之,这段日子母女俩相处异常和谐,算是冰释前嫌了。
    父亲的学校迁了新校址,新食堂还没开,沈木星捧着饭盒,和母亲一起给父亲送午饭。
    和母亲走在高中的新校区,此时正是午休之前的最后一堂课,操场上静静的,炙热的太阳将塑胶跑道晒得褪了色。
    母亲望着这崭新的校园,说:“新学校好啊,以前那个老校区,我去都懒得去。”
    沈木星道:“确实是很少看见您来这里,还是给爸送饭盒。”
    在沈木星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一个受母亲欺负的形象。
    “唉,人一旦上了年纪,很多东西记不得了,索性就不想了。”
    “我记得您以前总是抱怨爸爸的学校不好。”
    “是呀,我年轻的时候,总是嫌你爸爸老实,窝囊,工作一般,不能赚大钱,你妈我那时候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总是觉得委屈了自己。”
    “女人哪,不能总是贬低自己的男人,那样会将自己的男人推得很远很远,别看你爸爸那副怂样子,还有许多女生喜欢他。”
    母亲的目光放得很远,手里捏着饭盒,淡淡地讲:
    “你爸爸曾经跟我说,他有个女学生,笨得要命,一道选择题选错了许多遍,就是选不对。”
    沈木星皱了皱眉:“女学生?什么选择题?”
    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回答:“下列天体中,哪一个属于八大行星?”
    “你爸爸说,他已经在课堂上强调过许多次,那女学生偏偏把冥王星往里塞。他说他后来没办,只有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找她谈话。”
    “他说那女孩子笨得可爱,她说她心疼被抛弃的冥王星。”
    “那一年,我正怀着你,马上就要生产了……”
    寂静的操场忽然响起一阵下课铃,震荡了沈木星已然麻木的头脑。
    不久后,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出教学楼,她们说笑着,骄傲放纵。
    紧接着人流便多了起来,母亲拉住沈木星的手,笨拙的逆着人群往里挤。
    沈木星叫了一声“妈”,母亲就说:“别让沈冥跟你回深圳,不合适,我在这里给他找了份送快递的活,饿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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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宴是在家乡办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当天的一大早,沈木星就被各种折腾到发懵,凌晨开始做头发、做指甲、化妆、穿婚纱,她和严熙光被迫分开了两天没有见面,当他从那带着大红花的车队里下来的时候,沈木星偷偷地走到窗户前往下看,他的一身西装简直帅极了,只是头上被造型师喷上了发胶,发丝上还撒了一层闪闪发亮的东西,脖子上戴着她外婆给准备的小拇指那么粗的金链子。
    沈木星在楼上笑岔了气,母亲走过来推了她一把,一边嗔怪她老大个人了没正行,一边用纸巾替她擦掉门牙上粘上的口红。
    新郎的车队站在楼下,严熙光的身边跟着四五个男的,是他的伴郎们。
    史磊推了他一下,催促了一句什么,严熙光就轻咳一声,语调无比别扭的朝楼上喊:
    “沈木星——我来接你了!”
    史磊用手卷成喇叭,也跟着喊起来,喊得比新郎还要起劲,脖子脸涨红:“沈木星——我们来接你了!”
    第55章 叛徒
    沈木星越紧张越想笑, 母亲一直咬牙切齿的拧她的腰,她还是忍不住笑。
    娶媳妇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伴娘团堵在门口刁难严熙光的时候,沈木星都有点着急了。
    伴娘团是她高中和大学的一些小姐妹, 闹得最欢的是洋洋和钟琳两个人, 纵使对方伴郎团人高马大, 也都拿这些姑娘没辙。
    最后沈木星实在忍不住开口了,背负着“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名”,让他们给严熙光开了门。
    严熙光是被推进来的, 险些摔倒,动作笨拙地护住了手中那一捧花。
    他在人群的簇拥和欢笑中走到她坐着的床前,冲她腼腆地笑,沈木星也是紧张的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竟如少年初见。
    她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忐忑, 他用炽热的目光抹去了嘈杂。
    就那么一瞬间,沈木星忽然有点想哭,眼睛发疼, 她看着他笨拙捧花走到自己面前的样子,仿佛每一丝窘迫都是对她万分的迷恋。
    但沈木星没哭,因为按照婚礼的模式,还没到哭的时候呢!
    接亲时印象颇为深刻的就是伴娘团和伴郎团的斗智斗勇, 为了不让严熙光把新娘抱走, 他们把沈木星的红色婚鞋藏起来一只,藏的地址连沈木星都不知情。
    史磊带着伴郎团为了获得高跟鞋的信息,经历了重重难关,什么吹面粉呀、对瓶吹呀、驮着伴娘做俯卧撑呀……为了严熙光也是拼了。
    玩一圈下来,伴郎有的满脸白面,有的累个半死,有的竟然喝酱油喝吐了。
    可纵使这样, 伴娘团说赖账就赖账,死活不告诉高跟鞋的藏处,沈木星偷瞄着严熙光,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脸上写满了孩子一般的焦急,最后他迷茫的看向沈木星,沈木星立马摊了摊手。
    严熙光,我不是不帮忙,是真不知道。
    最后是沈冥做了叛徒,直接溜进卫生间,把藏起来的高跟鞋拿了出来。
    “哎哎哎!你是哪一伙的?”
    “对啊沈冥!你这个大叛徒!交出高跟鞋!”
    “你是娘家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沈冥被姑娘们推搡着,身上被戳得发疼,举着高跟鞋像要就义的战士,满脸笨拙惶恐,幸好他长得高,脖子都被挠坏了,硬是不撒手。
    “接着!”
    一道抛物线划过空中,沈木星也跟着悬起心,鞋子落在一个年轻人手上,被站在新郎身边的温以恒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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