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问老头:“先生,要喝咖啡吗?”
    没想到老头却用英文说:“请给我绿茶,谢谢!”
    小静顿了顿,给老头倒了一杯碧螺春,老头嗅了嗅茶香,赞了一句:“好茶。”
    冯笑笑问:“先生,您是来中国找供应商的吗?你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
    老头点点头:“我们公司也做过一些品牌的代理,可从来没做过中国的服装品牌,但我个人对你们的服装设计很有兴趣,不知道您个人觉得,您家的品牌在海外会有市场吗?”
    冯笑笑心想,印度和巴基斯坦这几个国家都有很强烈的民族文化,对中国风的服装应该很难感兴趣,她心里对这笔生意并没有什么好期望。
    可她还是耐心的说:“有句话叫做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也许现在还有很多地区的人无法欣赏中国的民族服装,可我相信,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有很迷人的文化,中国风的衣服一定会有她的拥趸。您看,这几年就连金狮奖这样的国际大奖上,都有中国电影大放异彩,可见大家对东方文化会越来越感兴趣的……”
    也许是这一天客人都少,冯笑笑独自闷了太久了,她忍不住跟老头一下子谈了很多,从中国文化谈到设计理念,甚至连中国电影都品评了几句。她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头赞赏的点点头,说:“你们公司连普通的销售人员都这么有眼界,看来真是个不错的公司。”
    冯笑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笑笑。
    *
    展会的倒数第二天,冯笑笑冒充着基层销售四处打听时,听说了一条消息,以前每年都会有几个供应商被eut的业务代表询价,可今年却听说eut的业务代表并没有在展会上出现,看来上次说有eut的业务代表抵达江州的消息只是个乌龙罢了。
    临近6点多了,这天的展览又快要宣告结束,冯笑笑和同事们已经开始打包收拾了,前两天见过的那个中东黑皮肤老头出现了。他今天穿了一身西服,看上去比那天精神不少,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三个人直接走到了蓁月的展厅。
    老头看见了冯笑笑,很开心的对她说:“小姐,不知道您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谈谈合作,据说出门不久就有个四星级酒店,那家大厨做的北京烤鸭味道很好。”
    “好啊~”冯笑笑有些愣愣的说:“可是,不知您是代表哪家公司来的?”
    “不好意思,一直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欧洲贸易公司eut的亚洲区业务总监——你可以叫我纳达尔先生。”老头带着灿烂的笑容说。
    ☆、第10章 .26.16.90
    (1996年8月)
    纳达尔先生当晚就和蓁月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不过他表示,具体的合同细节要等他回到巴黎跟eut总部确认过后再与蓁月详谈。
    冯笑笑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谁又能想到,eut的业务代表会是个亚洲人,还是个中东人呢?
    纳达尔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笑了笑说:“裴老板和很多人一样,对我的工作经历很好奇吧,其实我先后在新德里、香港和新加坡都工作了很长时间,算起来,如今在eut工作也有七八年了,现在eut正在大力发展种族多元化,所以我这个有色人种才有机会进入eut总部工作的。”
    冯笑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纳达尔先生在华人地区生活了这么久,怪不得对中国文化这么熟悉和了解。
    纳达尔先生又说:“我以前在香港工作的老东家是叫何氏集团,不知你可知道?”
    何氏?冯笑笑略有些无语,心里想着,还真是怎么样的巧合都有,不过她还是保持礼貌的说:
    “不瞒您说,我以前也跟何氏集团有过合作,不过四五年前已经解除合约了。”
    “是吗?那还真是挺巧合的,何氏的董事长何老先生是个很有水平的商人,不过现在何氏经营的生意有很多,纺织和服装恐怕只是一块小业务了,我要是还继续留在何氏,怕是也无用武之地了。”
    “哪里哪里,您过谦了”冯笑笑说。
    “哦,对了,何氏在展会里也有一个展厅,就在外商展览区那一块,你有去和他们打招呼吗?”
    “没有……呵呵……太忙了……”冯笑笑面色尴尬,有些敷衍的答道。
    *
    随着这几年中国大陆市场逐步走向成熟,欧美的大牌奢侈品一窝蜂的涌入,就像上海外滩、北京王府井这些奢侈品商家云集的地方,p家、c家、l家开设直营专卖店已经不再是稀奇事了,danka这个轻奢品牌在国内一枝独秀的时代已经过去,显现出强弩之末的颓势。
    展会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参展商都在忙着进行着收尾工作,冯笑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趁着闲暇时间,绕到了danka的展厅看了看。
    果然,冯笑笑刚转过去,就看见不少女销售们正把c家和l家的展厅围得水泄不通,而danka的店面却鲜少有客人光临。
    她走了过去,见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慢悠悠的收拾着场子,几个人看着都很面生。她问一个销售:“你们香港总部的余总监有来吗?”
    “余总监?哪个余总监?”
    “danka事业部的总监iyu啊!”冯笑笑惊讶了,danka的销售人员居然还有不认识sammi的。
    她面前那个销售笑了笑,用浓重的香港口音说:“哦,原来你认识sammi啊,她可离职好多年了,两三年前她结婚生了孩子,四十多岁的大龄产妇身子重,就辞职回家带孩子去了,现在早就不是她做总监了。”
    “哦……”冯笑笑有些迟疑的回答,忽然觉得物是人非、一切的变化真快。
    她又回过头问:“那你们服装集团的何总、何士超留学回来了吗?”
    “你说何四少啊?”那销售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女的怎么好像对他们公司很熟悉一样。他说:“你既然认识何少,难道不知道吗?他毕业后就一直没有回何氏,他现在每天都呆在内地,好像是创办了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帮助内地的失学儿童的。”
    “你说何士超?”冯笑笑更加惊讶了。
    “嗯……”那销售扬了扬头,笑笑的说:“他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穿着打扮都十分朴素,偶尔在公司看到,一点也不像个公子哥样子,哈哈~”
    冯笑笑心想,真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啊,何士超居然有朝一日能够变成这样,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
    8月,宁城。
    纺织厂的大门紧闭,门口的铁门已经铁锈斑斑,生出了绿色的青苔,偶尔路过的人时不时会透过铁门往里面看上几眼,见原来门口两排老旧的自行车棚已经塌了,绿色的塑料棚杂乱的坍塌在地上,旁边还堆满了废旧的钢筋和水泥,原先种着的爬山虎干枯在墙面上,风一吹咔咔咔的响着。“厂区是我家,大家都爱它”的大型标语已经残缺不前,少了好几个偏旁部首,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字了。
    从四年前纺织厂正式破产清算,这里就一直大门紧闭、无人打理,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这一片的人都说,纺织厂马上要拆了,厂区被卖给了一家地产商,要在这一大片厂房的地皮上面建商业住宅。
    离大门不远处,纺织厂后门的家属区早就拆迁了三四年了,如今是一片现代化的商业小区,低矮的筒子楼变成了一幢幢16层的高层住宅建筑,两年前,裴家一家人以拆迁户的身份回迁到了一户8楼的三室一厅里,这几年裴家父母和儿子裴东升、孙子裴聪一起住在这间房子里,倒也算得上住的宽敞舒适。
    可是暑假过后,裴聪就要离开宁城,去江州上初中了,裴聪的妈妈任慧和新任丈夫杜帅已经在江州买了一套小别墅,给裴聪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房间,裴父裴母舍不得孙子,也想着往后的日子多往江州跑跑,毕竟那里还有二女儿和小儿子在。
    那么不久的将来,这个100多平米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基本上就只有裴东升一个人住了。
    这会儿,裴父、裴母正在帮裴聪打包去江州的东西,8月中旬,任慧就要在江州结婚举行婚礼了,裴聪趁着暑假还没结束,先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参加婚礼,然后他就会继续留在江州,和妈妈一起生活。
    裴聪个子很高,13岁的小男孩已经一米六几了,依旧长得胖墩墩的,他此时显得很兴奋,黑乎乎的脸上透着红晕,肉嘟嘟的手不停的往行李箱里塞满了各种圣斗士玩具,一边还念叨着,说到了江州要和丫丫妹妹和冉冉哥哥一块儿玩。看他这副神情,对即将到来的江州生活充满了期待,似乎丝毫不留念宁城。
    裴父裴母则在一旁忙忙碌碌着,自己也用心的挑着好衣服,说等着去参加任慧的婚礼时可以穿。
    裴东升瞧着这热闹场面,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到客厅去了。
    这年年初,纺织厂的股权和地产商正式交割,他和哥儿几个终于拿到了股权的出售款,四个人当初花了15万的成本,这几年又陆陆续续的付了七八万的利息,最后一共只卖了三十四五万,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成倍的利润。
    裴东升分到了8万块钱。96年已经物价飞涨,这8万块不再有九十年代初值钱了,可以说是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
    好在他没有什么负担,养儿子的钱任慧每个月都会寄过来不少,父母又都有二妹帮忙赡养,这些钱他一拿到就一直放在银行吃利息。
    本来他做梦等着这笔钱到手,就可以好好的花天酒地逍遥自在了,可这真金实银真的落袋为安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如今裴东升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加之这几年诸事不顺磨了磨心性,不再比年轻时心高气傲,做事情稳健了不少。
    他最近终于打算,用这笔钱再开上一间烟酒店,虽然是小本买卖,但每个月只要能够踏实经营,也能有些固定收入,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想他裴东升,人到中年,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手里有点小积蓄,父母康健,儿子不愁,可他却总觉得这几年越活越没什么滋味了,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就连年轻时爱玩女人的习惯都放下了。
    也许是年纪到了吧,他这几年的口头禅就是——老了,老了!
    眼看着好好的一大家子人,都这么陆陆续续都搬去了江州,如今就连儿子也要去江州了,他心里闷闷的。
    尤其是一想到任慧没几天就要嫁人了,一家人除了他还都要去参加婚礼,他心里怎么就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呢!
    他不仅感慨,哎,若是当年没离婚,这会儿在这个大房子里住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日子本应该是属于他裴东升的啊!
    裴东升越想越烦闷,从桌子上捡起一包红塔山,穿着拖鞋就出了门,坐着电梯下了楼,在小区里一边晃悠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半拉烟头一根接一根的摁灭在垃圾箱上,不一会儿已经半包空掉了。
    他面前对着另外一个单元,这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男人正是崔志奇,他也在这小区里搞了一套拆迁房,一看见裴东升,他就乐呵呵的走了过来,跟他要了根烟,点着了火,两个人聊起天来。
    “裴哥,好久不见啊,我咋听说你还单着哪,要不要我再帮你找一个,我老婆有个姐儿们,不到35岁,二婚、带个孩子,长得挺不错的,有兴趣不?”
    崔志奇吐了口烟圈,他还带着那副金丝眼镜,可却没了当年的斯文气质,眼下的黑眼圈青黑青黑的,身材也发福了不少。
    他这几年一直在宁城的政府机关里,大小混了个处长,虽然官职不大,但在纺织厂这一片却也依旧是人模狗样的,平时很喜欢帮人张罗点事——帮忙介绍介绍对象、替人走走关系什么的,秀一下存在感。
    “算啦!没那个心思~~”裴东升又深吸了一口烟嘴儿,白烟从牙缝了挤了出来:“还带着孩子?我都什么年纪了,还帮人养儿子呢,我自己的儿子都没好好养。”
    “得得得,您看您,年纪不小了,还挺挑三拣四,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小年轻呢,如今你这个年纪的,只能找这种条件的了,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大老板不成~~”
    ☆、第10章 .27.13.91
    崔志奇说:“得得得,您看您,年纪不小了,还挺挑三拣四,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小年轻呢,如今你这个年纪的,只能找这种条件的了,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大老板不成~~”
    裴东升今天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儿子要搬走,前妻要结婚,崔志奇这么说,一下子撞在枪口上了。
    裴东升心想:崔志奇这小子真是精明,4年前,他家拿到的厂子股份的时候,自己知道有风险不敢留,用巨额利润做引子,当下就转卖给了十几个工厂员工,立马就套利了二三十万真金白银。这几年,他又靠着在政府当差,认识了不少黑道白道,找到了不少好的投资门路,听人说还学人搞起了非法集资,靠着他二三十万的本钱,年纪轻轻就存下了近百万的存款。不过是身为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每天开着小轿车,住着大房子,还娶了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美人,混的算是风生水起。
    他不禁有几分羡慕嫉妒恨,可嘴里哪里肯轻易承认,顿时也想给崔志奇找找不痛快。
    裴东升努努嘴,语中带刺的说:“我虽然不是大老板,可我裴家也早就不是小门小户了,还能由着你老崔家这么欺负?你想想十二三年前,你老爹还在厂子做厂长,那时候在厂子里可算是只手遮天,就因为一点小事儿,中考前愣是把我们家裴西临给给送到警察局去了。可现在呢?我弟裴西临江州大学研究生毕业,在江州做着软件生意,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万呢!我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当年她一个小寡妇带这个女儿,在我们这附近做裁缝生意,受了你爸多少气?可人家如今也算是个大老板了,手下管着几百、几千号人,生意都开到全国去了!我老裴家这样的条件,早就不是那个原来的普通工人家庭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当你老崔家压我们半个头呢!所以,就算我裴东升如今再不济,也不是你崔志奇想嘲笑就随便嘲笑的!”
    崔志奇被裴东升突然这么当着面,劈头盖脸的一条条细数崔家的不是,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心里知道,这些年来,崔家有不少对不起裴家的地方,可两家毕竟是老相识了,难免磕磕碰碰,都是旧事了。平时就算是和裴东升在街面上遇到,偶尔聊上几句,他也都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说把这些新仇旧恨挂在嘴上的,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整个人跟吃了火炮似的。
    崔志奇讪讪的说:“得,裴哥,我惹不起你了,不敢碍你的眼,我走,我走还不行么!”就怏怏的走掉了。
    *
    任慧的婚礼今天将要在江州最豪华的酒店——天鹅大酒店举行,这个酒店平时都是招待内地来的领导贵宾,甚至外宾时住的,九十年代一晚的房费就大几百,不是普通老百姓会来消费的地方。
    酒店前修建了一个全市最大的音乐喷泉,定时会随着音乐喷水形成好看的图案,旁边两排高大直挺的棕榈树分立两边,酒店是土黄色的地中海式的建筑风格,在8月江州阳光最灿烂的夏日里,犹如置身于地中海沿岸的旅游胜地一般。
    冯笑笑开着车,带着全家人到了酒店,林锦平虽然是政府官员,平时来这里也很少,他一下车就感慨道:“哇,这酒店可比咱们当年结婚的那个小酒店阔气多了,杜帅他可真是舍得花钱!”
    冯笑笑看了一眼他,说:“林先生,我怎么觉得您这口气有点酸啊,是不是觉得杜帅那小子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有本事,挺羡慕的吧!”
    林锦平瞪了一眼:“你这个臭丫头,我不过是替任慧感到高兴罢了!一个二婚的女人能嫁的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嘻嘻,这有什么,我不也算是二婚,我嫁的也挺好的啊!”冯笑笑嬉皮笑脸的说。
    林锦平淡淡的笑笑,捏了捏她的脸。
    两个人带着孩子走进婚礼宴会大厅,见任慧的父母已经从川北县到了,二老身后还跟着任慧那七八个兄弟姐妹。
    上一次见到任慧父母的时候,还是在穷乡僻壤的川北县城,他们老两口都是淳朴老实之人,如今都穿着跟气质略有些不搭的昂贵礼服,两鬓斑白,显得苍老了不少,但好在都精神矍铄,人逢喜事精神爽,都面色红润、喜笑颜开的。
    冯笑笑跟任慧的父母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直接进了后台,任慧的新娘休息室,刚走进去,她就被她身上一袭白色婚纱礼服震慑到了。
    任慧本就个子高,这几年又瘦出了一个好身材,这身白色的鱼尾礼服简直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上半身用内置的隐形鱼骨做成塑身设计,外面用白色镂空材料在胸部形成了一片茉莉花形状的装饰,凸显了她丰腴的胸部线条,腰身剪裁十分贴身,把她的细腰展露无遗,腿部的大鱼尾设计更显得她细腰丰臀——这样的任慧,加上一脸精致的新娘妆容,简直如同新娘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美得惊天地泣鬼神啊!
    冯笑笑啧啧啧的惊叹了好多声,一只手比着大拇指说不出话来。
    伴娘小静见她这幅表情,笑笑的说:“看来裴总对慧姐的婚纱很满意啊,这可是杜总监亲手设计制作的定制款婚纱,外面想买都买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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