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试了多次,也未能翻出院墙。
    不是她爬树翻墙的技艺生疏,而是这座小院被人团团围了起来,第一次她好不容易翻出墙头,正好和外面看守的侍卫来了个对视,然后她自己就下去了。
    福儿捡起来一块石头,撞在墙上,石头回弹回来,又落在了地上,滚了几个骨碌,终于不动了。
    她转头回了屋,从堂间到次间,再到里间,越过一座落地花罩,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拔步床。
    此时床上的帐子低垂,后面依稀躺着什么人。
    “你别睡了,起来走一走,哪怕不能出去,咱们就在院子里转一转?”
    没有人理她。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陛下死了,娘娘也不在。可之前侍卫送饭来时,我不是缠着人问过了,说娘娘现在好好的呢,还住在烟波殿……”
    “……现在外面局势不明,到底怎么样都还不知,你现在就颓成这样,到时就算给你机会,让你从这逃出去再谋后事,恐怕你也做不了……”
    福儿是真的烦了,从他们被关到这里,太子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没起来过,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她特别不能理解这种行径,这不人还没死吗,怎么就失去了斗志?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个她打小就明白的道理,为何有些人就是不懂?
    “我知道你担心娘娘,可我也担心师傅,担心陈司膳,担心小安子,担心念夏……你难道就不担心小喜子,担心陈总管了?那个宣王现在只是把咱们关着,看样子是暂时没打算要咱们的性命,谁敢说咱们就没机会跑出去呢……”
    福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晚他们只从段专口中得知元丰帝已死的消息,就被人抓了起来,再之后他们就跟小喜子等人分散了,她和太子被关进东宫她之前住的小院里,其他人不知去向。
    太子一直躺着,也不愿跟她说话,她跟他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他吃东西也不吃。
    她知道他震惊难以置信,不能接受宣王竟然谋反,似乎他之前和宣王的感情还不错?
    可人都是会变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的心思?被人背叛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这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
    福儿以为这次同样不会得来太子的回应,她甚至恼恨地想,他若还不吃东西,她就把他拉起来硬塞。
    谁知过了一会儿,帐子后的人竟然坐起来了。
    她一时有些喜出望外,掀开帐子扑到他面前。
    “你愿意起来了?”
    说着,她有些恼,伸手推了他一下,嗔道:“终于愿意起来了!”
    哪知,他根本经不起她推搡,咚的一声又到了回去,把福儿吓得忙将他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她忙又去摸他的后脑勺,幸亏床上褥子厚,也没肿。
    看着他苍白的脸,明明还有些稚嫩的脸颊也不过一两天的时间,竟显得异样憔悴,脸上都长出胡茬了。
    福儿不禁有些眼眶发热,道:“你说说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等会先吃些东西,我再找东西帮你把胡子刮一刮。”
    ……
    其实也没什么吃的,阶下囚能有什么好吃的?
    侍卫给他们送的吃食只有馒头。
    馒头不经放,放上一会儿就硬了,不过福儿这屋里有小炉子还有炭,点了炭把炉子烧着,把馒头放在上面热一热蒸一蒸,还能恢复弹软。
    她屋里还有点零嘴,是晒干的牦牛肉条。
    这是草原上的吃食,别人都嫌硬,福儿却觉得嚼着有味儿,一根可以让她吃上好久,她总喜欢没事时嘴里吃点东西,这东西正合适。
    于是她就让钱安给她弄了一袋子扔在柜子里,平时想吃了摸一根出来嚼一嚼,没想到早就忘在脑后的吃食,此时找出来竟也成了好吃的。
    福儿把风炉提到外面点燃,又给卫傅搬了张椅子,让他坐在廊下见见太阳。
    等馒头热好,她塞了一个馒头和一根牛肉条给他,让他拿着吃,她则转头又去烧水了。
    忙得不亦乐乎!
    “这地方还是不如咱们东宫,若是在东宫,我那屋子后面就有水井,还有灶,烧起水来也方便,这里只能用这玩意烧,一次也烧不了多少。”
    福儿有些嫌弃地看着那小风炉。
    可再是嫌弃,她还在想些有的没有的,总是乐观的。
    卫傅其实很羡慕这种乐观,他以前从不知乐观是什么,他生来高贵,天之骄子,天生拥有太多东西,一切对旁人来说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应当。
    他要用膳,自然会有人把膳送到他手边,他不用去想这些东西怎么来的,怎么做出来的。
    他想要某种物什,总能轻而易举得到。
    她说他颓丧,他确实是,她说他为父皇伤心,担忧母后,觉得自己被皇叔背叛,这确实都有。
    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她还能乐观,是因为以她的眼界,不知他们即将会面临什么,可他却知道,天家无父子,也无兄弟,如今皇叔谋反了,等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是事成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若是有机会,你能走就走吧,不用留下来陪孤。”
    第38章
    福儿举着捅咕风炉的棍子,愣在当场。
    “你赶我走?”
    似乎福儿的面色太过震惊,让卫傅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他声音沙哑道:“不是孤赶你走,孤只是不想连累你。”
    连累?
    福儿也不知为何,出奇愤怒。
    她扔了棍子,站起来道:“连累?什么叫连累?你的意思就是,过好日子时,你是太子时,我跟着你享福,现在遭难了,就算连累我了?”
    她心里愤怒,说出的话却平静,还有点凉凉的味道。
    卫傅没敢看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瞬间点燃了福儿的怒气。
    “我真不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要是能走,现在就不会跟着你一起被关在这里,而是跟小喜子他们一样,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了。”
    当她真不想走?
    早在被关来的那天夜里,福儿就想了很多,可眼前的事实就是她一个司寝宫女被格外单独处置了,和太子关在了一起,摆明了两人要福祸相依,他死她也死,他活她才能活。
    她烦躁、恐惧、也害怕,可人总是要活着不是?
    好不容易她不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了,他突然又提醒她。
    “殿下,你知道我为何会被跟你关在一起,而不是像小喜子他们那样,被送到别处?”
    福儿的眼神有些怪,口气也有些怪。
    卫傅下意识问:“为何?”
    “斩草要除根啊,如果不小心让我把你的根带出去,这不就出了条漏网之鱼?人家又怎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什么根,什么漏网之鱼?”
    福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你不会以为咱俩光同房,同完房就算完了吧?你又没让人给我准备避子药,指不定我肚里现在就有一个,这不是漏网之鱼是什么?”她指着自己肚子道。
    卫傅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只可惜他长时间未吃东西,之前又被人下了药,脚步竟有些不稳,扶着椅子才站稳。
    “你的意思,你有了?”
    “我没有!”福儿烦躁地把地上的棍子捡起来,挥了挥,“但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了,真有了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据说要一两个月以后才能知道有没有,毕竟种子播下去,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能不能长苗儿。”
    卫傅彻底结巴了,像个学舌八哥一样。
    “种子播下去,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能不能长苗儿?”
    福儿翻了他一眼:“怎么?种子是你撒的,难道你不认?”
    “孤没有不认!”
    终究什么播种长苗的话题,对于一个年仅十七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类事的少年来说有点超纲,耳根已经红了,大抵是福儿的口气太直白。
    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福儿瞅了他一眼,心里想,又道:“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然真长苗了咋办?你真打算扔下咱们母子不管了?”
    她捂着眼睛,假哭了起来。
    这一次卫傅没觉得她是装哭,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肯定不能不管你们!你放心,就算拼了孤的命,孤也一定保你们母子平安。”
    福儿胡乱地擦了擦眼睛,道:“什么拼命不拼命的,现在你要先振作起来才是真的。”
    .
    两个馒头很快就下了肚。
    卫傅觉得没劲儿,还吃了两根福儿的宝贝牛肉条,又喝了一些水,他让福儿给他找剃刀,他打算把胡茬刮了。
    另一边,宣王带着皇后来到东宫一侧的角楼上,从这里正好可以俯瞰太子和福儿所在的那座小院。
    之前福儿又是翻墙又是爬树,还以为自己行举隐秘,殊不知一直暴露在人眼皮子底下,人家抓她自然一抓一个准儿。
    “你看,其实傅儿过得挺好,只要你好,他就能好。”
    皇后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一幕,虽离得有些远,还是能看见她的儿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全须全尾的,那个叫福儿的宫女正在给他刮胡子。
    两人似乎在说话,说到兴处,福儿拿着小剃刀手舞足蹈的,太子似乎被逗笑了。
    当初她觉得这宫女身份卑微,粗鄙,规矩也差,胆子又大,后来又觉得她没想象中那么差。
    那次她在鞠场千钧一发时力挽狂澜,她觉得也不是不能容忍。
    此时看到这一幕,她的心总算放下一些了。
    突然想到那次事后,迎春说,福儿福儿,这名儿一听就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福气也沾给咱们太子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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