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玲珑倚着大树的枯干缓缓蹲匐下来,抱着膝盖埋下头颅,肩膀一耸一耸,但却听不见悲哀的哭声。
    莫牙轻轻咬唇,“郡主知道了所有事,还想救这个人吗?你父王在天之灵,也只想你做贤王府永远快活的穆郡主。阴谋诡计,权术暗涌,你当我想搅和这趟浑水?做朋友的劝你一句,什么都别去管,记住,你永远都是齐国尊贵的郡主,谁做皇帝,都不会改变。”莫牙想到什么,扭头又道,“还有就是…他是郡主的堂兄…他猎白貂给你,他对你情意匪浅…但,这段情…真的太难…早些放手吧。”
    ☆、第179章 情难舍
    阴谋诡计,权术暗涌,你当我想搅和这趟浑水?做朋友的劝你一句,什么都别去管,记住,你永远都是齐国尊贵的郡主,谁做皇帝,都不会改变。”莫牙想到什么,扭头又道,“还有就是…他是郡主的堂兄…他猎白貂给你,他对你情意匪浅…但,这段情…真的太难…早些放手吧。”
    穆玲珑泪眼朦胧,却仍然溢出点点光泽,她看着关切自己的莫牙,轻声道:“堂兄妹,又怎样?莫牙你爱程渲不顾一切,旁人就不能为自己喜欢的人不顾一切么?唐晓早知道我是她堂妹,却还是视我如宝,如今我知道他是我堂兄,我为什么不能拿真心对他?动心就是动心,心不动就会死,喜欢就是喜欢,无所爱活着也没有意义。这一次,我不想逃。”
    莫牙久久驻足,他听见了穆玲珑的话,他耳边回荡起那晚长谈穆玲珑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要本郡主喜欢,死的活的我都要!死莫牙,要你管。”
    ——“嗨。你问我,还骂我?唐晓要是这会儿活过来,你真敢要?”
    ——“就要。还喜欢的不得了。气死你。”
    ——“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天理难容,你也要?”
    —— “哪有生下来就是恶人,性子是可以改的,就算本郡主老早喜欢过你,也不准你诋毁唐晓,半个字都不可以。他是本郡主的人,死了也作数。”
    死了也作数。
    雅苑里
    穆陵知道莫牙不在,程渲也已经睡下,他悄悄进去雅苑,掌心贴着紧闭的屋门,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屋里传来均匀低缓的呼吸声,穆陵闭上眼,他想起摘星楼还在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五殿下,程渲还是自己心爱的修儿,他们夜夜一起观星,自己为了能多陪着她,阴天下雨也要拉着她往观星台去。俩人肩并肩听着哗啦啦的雨声,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是观星,却是听雨。五哥真是逗人呢。”
    ——“你不想陪着我么?和你说什么事五哥都欢喜的很,别说是还有雨听,就算日日就对着你一个人,我也不觉得无趣。”
    ——“五哥,乌云背后,是什么星座呢?”
    ——“修儿,你听见了么?”
    穆陵记得,他把程渲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程渲想抽出手,自己按着不肯松开。那天,他很想把这个盲女拥入怀中,亲吻她柔滑如玉的面颊,告诉她自己的心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肩上忽然一沉,程渲竟然倚着自己的肩头睡着了过去,那时耳边的呼吸声,就和此刻一样。
    穆陵□□,轻轻推开屋门,床帘拉下,穆陵小心掀开,眼前崭新的脸孔下,还是他心底深藏的那个少女。就算那段缘分如风逝去,也会永远在自己的记忆里。
    穆陵把程渲耷拉在外头的手放回被褥,又俯下腰看了又看。
    ——“陵儿,你说你不信卦,娘亲也不愿意去信什么巫蛊卦术,但许多事,真是按着命运的轨迹,逆改无门。你不想信,却不得不信。”
    ——“龙凤呈祥,帝皇星转。你是在提醒我…他们兄妹同在,帝皇星就不会是庇护在我身上…”
    —— “娘亲只是怕失去你,我答应程渲,保守这个秘密,但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都是因为我太怕再次失去你,陵儿,陵儿…我没资格让你去做什么,娘只希望你不要再被命运作弄,娘要你活着。”
    “五哥不光要活着。”穆陵捋去程渲腮边的碎发,“五哥还有许多事要做。五哥只要你知道,不论,不论发生任何事,五哥都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五哥心如寒玉,烈火难焚,只会对你,只有你。五哥要你和莫牙留下,这样多好,五哥日日都能看着你,只要能看见,也是一件幸事吧。”
    睡梦里的程渲发出孩子气的低哼,翻身又睡了过去。穆陵嘴角溢出一抹爱怜的笑容,他依依不舍的走出里屋,关上屋门,深重的呼吸着。
    莫牙回去雅苑时,天都已经黑了。
    程渲还沉沉睡着,唇角含笑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莫牙翻身上床,在她身旁倚下,半明半暗间,他注视着睡着的妻子——齐国公主。
    莫牙还记得,大宝船上,一块黑漆漆的物件朝自己飘来,自己还以为是大豚鱼呢,居然是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还是毁了半边脸的。
    那张脸,莫牙现在想起还有些心疼。他抚摸着程渲已经完好的那半边脸颊,俯身轻轻吻上。
    ——“程渲,我叫程渲。”
    莫牙很喜欢这个名字,染墨渲请,清新脱俗,就和自己叫莫牙一样。一个手捧龟骨的神婆子,古灵精怪情义双全,她居然会是…齐国穆氏的公主!?
    莫牙盯着程渲熟睡的脸看了又看——就是自己心爱的夫人,哪里就是金枝玉叶了?莫牙咧了咧嘴,自己娶了公主为妻,那可就是齐国驸马了…哎呦喂,莫牙心口一惊,这个驸马做的也忒憋屈,初入岳阳时还在大街上叫唤算卦呢…这可太丢人,回头得让太史令从史册里抹的干干净净。
    莫牙扣住程渲的软软的手心,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萧妃对自己有那么多好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呐。萧妃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一颗沧海遗珠,但冥冥中的感觉牵引着她的心,让她感受到深藏的血脉亲情。
    小庵堂里,萧妃执意要给程渲绾髻,他们说,齐国习俗,女子出嫁要由母亲绾髻送嫁,程渲无父无母,嫁给自己时还梳着女儿家的长髻…萧妃给她梳头的时候,一颦一笑亲情脉脉,莫牙没有母亲,他也从没见过母亲的样子。但那一刻的萧妃,就是莫牙自小梦中母亲的模样。她给程渲绾髻…
    莫牙鼻尖微微发酸,扣着程渲的手也用力了些,程渲睡的满足,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看见守着自己的莫牙,快活的笑了出来,“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莫牙温声道,“你饿不饿。”
    程渲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笑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儿子饿了。”
    莫牙忍俊不禁,他揽住程渲的身子贴近自己,亲了口她的额头,“神婆子想吃什么?焖肘子?还是…来一盘海瓜子?”
    程渲不住的摇着头,俏皮道:“我啊…想大宝船上的那碗鱼汤了…”
    ——“鱼汤?”莫牙低低笑着,“那时船上连半撮盐花都不剩,说是鱼汤,也不过就是过鱼的热水…能喝出个什么味儿?你啊,准是睡傻了。”
    “我就喜欢那一口鱼汤。”程渲拉了拉莫牙的衣角,“做梦都想。肘子再好吃,也比不过你熬的鱼汤,喝上一辈子也不会腻味。”
    “好好好。”莫牙哄着夫人,“等回去大宝船,我天天都炖给你喝,你说喝不腻,那就喝上一辈子。”
    “没人能留得下我程渲。”程渲倚着莫牙的心口,肯定道,“我只会留在你身边。”
    ——“当年就是这一卦,让本已经决意蛰伏度日的父王起了换子之心,不惜一切达成所愿。娘亲已经告诉五殿下,程渲就是没死的霓凰,龙凤重归皇都…莫牙,聪明如你,如今又是这一卦,卦术有云:卦象未破,就还是精准,莫牙,同样的卦象呈现在五殿下眼前,你说…五殿下会怎么做?”
    穆陵会怎么做…
    ——“五殿下不会让你们离开这里。他不止会除去唐晓,他也绝不可能让你和程渲远走高飞。”
    我不过一个使金针的大夫,能做什么…
    莫牙想着,从怀里摸出羊皮卷,露出光泽熠熠的金针,若有所思。
    “我又没病,你是要给我用针么?”程渲捻起一枚金针,看向莫牙。
    莫牙拂过一枚枚金针,“不是有病才可以用金针的…我就是拿出来看看,这就收起来了。”
    羊皮卷收起,莫牙的心隐隐放下了些,神婆子心气也不高,也就是天天喝鱼汤的念想,这都满足不了,还配做人家的夫君么?你夫人可是公主,公主呐。
    莫牙托起程渲白皙精致的脸,含情凝视,眼睛眨也不眨,从你第一眼见到她,她就已经是你心上的至宝,身份卑微与贵重,都没法改变什么,程渲就是程渲,是你莫牙牙从海里救上来的女瞎子,你救她上船的那一刻,你们的命运就缠绕在了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程渲才想开口说些什么,莫牙已经低头吻了下去,唇齿纠缠,甜如蜜水。
    ☆、第180章 青筋爆
    从你第一眼见到她,她就已经是你心上的至宝,身份卑微与贵重,都没法改变什么,程渲就是程渲,是你莫牙牙从海里救上来的女瞎子,你救她上船的那一刻,你们的命运就缠绕在了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程渲才想开口说些什么,莫牙已经低头吻了下去,唇齿纠缠,甜如蜜水。
    皇宫
    贤王的遇刺让武帝深受打击,他的身体原本就一天不如一天,老三的出家更是给了这个帝皇沉重的一棍,武帝才起要立老四穆崛做储君的念头,穆崛就百般推脱不肯去见父皇,更是放出话来,要是父皇执意如此,自己就追随三哥而去,削发为僧。
    眼见幼子穆陵在宫中愈发踌躇满志,武帝整日心绪不宁,入夜还会心悸惊醒,守夜的宫人窃窃议论着武帝梦中的呓语,大致都是喊着莫名其妙的话——
    “是父皇对不起你,父皇对不起你…”
    “你别过来,别过来!”
    ——“德妃,德妃…”武帝惊厥大喊,“朕应该听你的,都杀了,都杀了,一个都不要生出来,一个都不要生出来!”
    守在门口的宫人透过窗户纸往屋里看去,见武帝双手大力的挥舞着,喉咙里发出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连着多日都是这样,宫人也是习惯,面面相觑也没人进去。
    ——“来人,来人呐!”武帝倒吸冷气,拼力唤道。
    屋门推开,一个老内侍俯首小跑走近,“皇上有何吩咐?”
    “宣…宣…”武帝仰卧床板,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整话,“宣四皇子来见朕,即刻就来,不得有误。”
    “都过了子时了…”老内侍小心提醒了声。
    武帝目露绝望,摇头道:“没有多少时候了,朕怎么觉得…快了,真的快了…”
    ——“快了?”老内侍茫然低语。
    武帝凹陷的苍目全无光泽,早已经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宣老四来。”
    ——“老奴遵命。”
    珠翠宫里
    唐晓从戌时就一直守在萧妃床边,直到子夜也没有离开半步,他轻柔搓弄着萧妃生硬的四肢,几个时辰过去,他耐心的重复着这些动作,没有流露出一丝厌倦。
    屋角边,福朵怯怯看着这个主子,她看不穿唐晓的心思,但她看的清唐晓的神情,那是一种孝子的专注与虔诚,是一种深深的眷念。福朵眼眶湿润,她知道这个人极其可怕,可怕到她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这人对萧妃做出什么,但这个人又是那么悲苦,悲苦到人人都憎恨他,人人都希望,他从没有出现过。
    子夜过去,寝宫外传来单薄急促的脚步声,不等福朵反应,敏锐的唐晓已经骤然起身,拂袖傲立,神色冷峻。
    ——“殿下。”孔桀单膝跪地,剑眉瞥了眼守着的福朵。
    福朵何等机敏,屈了屈膝悄然退下。孔桀急急起身走近唐晓,低声道:“皇上那里刚得的消息,就在半柱香前,皇上急召您四哥去见他。”
    ——“现在?”唐晓蹙眉。
    孔桀点头,“殿下?”
    唐晓没有说话,手心握拳毅然挥下。孔桀顿时会意,“殿下放心,自会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做的天/衣无缝。”
    福朵隐隐听见“老四,皇上”,她回望昏冥的里屋,心底深处血腥的寒意,她不敢再多想,匆匆往偏屋去了。
    次日
    临近天亮,武帝才昏昏睡着,辰时才过,宫人呼喊着冲向他的寝宫——“皇上!四殿下…坠池…殁了…殁了…”
    武帝还以为是一场梦。梦里,他看见了老四穆崛继承了他的帝位,虽然是个不算聪明的武夫,但武帝还是欣慰的,至少这是个不会让自己觉得恐惧的孩子,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武帝不想他的子孙做什么千古一帝,开疆辟土造就恢弘。武帝只求一个“稳”,仅此而已。
    他终于做到了。老四接下了易储的诏书,他虽然脸上满是惊恐,但终于还是暂且接下。武帝已经想好,开春就召群臣商议退位的事,他要早些让老四即位,即位之后,老四就不再是储君,不是储君,就不用再怕什么储君遭祸的诅咒,武帝告诉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老四。
    睡梦里的武帝露出宽慰的笑容,他看见了暗处窥望自己的那个小小怨灵,武帝没有害怕,他无惧的走近黑影,挑衅的指了指自己的龙椅,又对那怨灵做出鄙夷的手势。
    怨灵没有灰飞烟灭,武帝老眼有些迷离,他揉了揉眼,那黑影幻做两个,交叠分开,遥遥对望,又齐齐看向自己。
    ——“你们是…”武帝仓皇指着这两个黑影,“你们是谁?”
    黑影没有应答,但轮廓却愈加清晰,武帝渐渐看清楚,他傻傻愣住,两个小小的黑影,一个梳着男童小髻,还有一个…武帝弓着身子走上前几步,他渴望看清另一个孩子,武帝知道自己不止五子,他还有一个夭折的孩子,他从没有见过,也不敢去想。那是武帝的魔影,一辈子的魔影。
    但这次,武帝忽然很想去见一见这个孩子。老四就要即位,武帝终于释然。
    男童身后的黑影似乎并不害怕武帝的靠近,她迎着走来的武帝,晃荡着耳边的垂髻,笑目盈盈。
    ——“啊…”武帝大吼一声,从梦中惊醒,他的绣龙睡衣被冷汗浸湿,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他耳边嗡嗡,头晕目眩,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是一个…一个健康却又瘦弱的女童,垂髻荡漾,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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