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皇帝略有些败兴,虽说早迟都有这么一遭,但大婚之夜谈其他后妃也未免太尴尬。
    “不谈不行吗?”
    “不谈也成,只不过明日便要受六宫觐见,怎么说将离也是外地家的媳妇,等见了面,连个名字也对不上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皇帝觉得卫将离就是这点吸引人,礼数倒是一点也不少,只是偶尔会冷不丁地来上一句‘外地家的媳妇’这样朴实亲昵的话,让人觉得她没把你当外人。
    皇帝拿了笔墨道:“说的也是,母后拨给你的尚仪姑姑也得到明夜才见得到,朕便写给你。你是正妻能有心大致记一些便是,无需太上心。”
    东楚后宫比之西秦复杂一些,四妃位比诸侯王;九嫔位比宰辅;余下婕妤、美人、才人,分别位比光禄大夫、节度使、御史中丞,至于诸宝林、御女、采女等末流皇帝未提。
    “……先皇后乃是因诞育太子而逝,这些年顾及太子,便未再让四妃晋位。不过后宫不能无主,太后便让江妃代掌凤印,明日你见到群妃之首有一个眉心生朱砂痣的,便是江妃……你有在听吗?”
    卫将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将离身后的一盆金钱橘的枝干一抖一抖的,而枝头本来挂着的金钱橘好像少了一个。
    错觉吧。
    皇帝低头写着四妃的宫邸,道:“四妃里江氏平日里性子还算好的,只是和慧嫔不太对付,她们若争到你面前,你就说让太后裁定,她们便消停了。”
    卫将离嘴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一样点头道:“看来陛下平日里也被恼得不行。”
    “……你在吃什么?”
    卫将离报以沉默。
    皇帝一看旁边装饰用的小金钱橘又少了一个,而卫将离的腮帮子微妙地鼓了一圈。
    皇帝:“你张嘴。”
    卫将离眼神游离,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
    皇帝搬了把圆凳坐在她对面:“张嘴。”
    卫将离再次摇了摇头,并且在皇帝决定上手之前飞快地咽了下去。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神情诡异道:“……苦吗?”
    卫将离诚实地回应道:“有点像枳子。”
    皇帝不是没发觉卫将离爱吃,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无奈之下道:“要不……传膳?”
    卫将离的眼睛蹭地一下亮了,不过还是很虚伪地推辞道:“这么晚了麻烦人不太好吧。”
    皇帝失笑:“哪有养着奴才不用的道理?你是在民间流落久了,从今日起,你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卫将离那双碧眼很巧妙地掩去了她唇角的一丝僵硬,在皇帝起身同时,她的视线瞬间挪向他背后。
    一道暗影鬼魅般刺向皇帝后心。
    “当心!”
    银光瞬间落下,卫将离虽是武脉尽废,但眼力仍在,在皇帝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拧身把皇帝撞到一边,随即便是一声利刃入肉的声响。
    皇帝突然被撞倒,一回头便让血溅了半边脸,一时发蒙之际,卫将离已经强忍着伤势把手边的起酒壶砸向殿门处。
    那行刺的黑影一听出了大动静,扭身打破雕花窗飞了出去。
    东楚守卫严密,漏夜中一听瓷器碎裂声,立即群起大喝:“有刺客!!”
    数息间,巡宫卫队破门而入,只见得皇后倒在皇帝怀里,背后的红嫁衣上洇了一片血迹。
    “刺客跑了!太医!快去叫太医!”
    一时间兵荒马乱,四五个刚刚检查过卫将离身体情况的太医又来了,按部就班地让医女协助着把卫将离背后的伤口处理好,敷上止血药,随即便向皇帝汇报——
    “陛下,皇后娘娘伤口极深,万幸的是只差一寸便入腑脏。现下情形乃是因其本身负有内伤,加之失血过多,只要今夜伤口不溃烂——”
    皇帝紧张兮兮道:“那要是溃烂了呢?”
    太医:“一般是不会溃烂的,若是溃烂了呢就……”
    皇帝怒道:“治不好她你们全去陪葬!”
    太医仿佛熟悉了这场景,当即跪了一地,只有榻上奄奄一息的卫将离伸出手晃了晃。
    “陛……下,不……”
    皇帝连忙抓住她的手:“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卫将离抓着他的袖子,断断续续道:“不……不要医闹。”
    皇帝:???
    ☆、第五章 立威
    刺客来袭,半个东楚皇宫顿时灯火通明,巡宫卫士倾巢出动,只是那刺客身法奇绝,逃脱中与宫中高手交手不过数息,连退四人,鬼魅似的隐于夜色中。
    侍卫搜宫搜了两个时辰,毫无所获,得出那刺客在江湖上绝对属于超一流的高手的结论,无奈之下只能向皇帝回禀,被皇帝好一顿罚。
    太医说卫将离眼下不宜挪动,传到太后那里,传话说让宫人暂且把扶鸾宫收拾一下,劝走了本想多陪一会儿的皇帝,点了几个灵巧的宫女通宵侍夜。
    天色将明的时分,扶鸾宫寝殿里的宫女略有些昏沉间,忽然一个一个地被点了穴道倒了下去。
    随后一个黑影到近前,也不看榻上躺着的卫将离,自顾自地走到桌子边就着茶壶喝了一大口。
    闭着眼的卫将离仿佛早有所觉一般,睁开眼道:“闲饮兄,这点人手便将你追得东逃西窜,近况不佳啊。”
    那唤作闲饮的人怒道:“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老子两个月前帮你围剿你那魔头同门,差点被拍散了骨头。鬼头药翁给老子开的加了三两黄莲的苦药还没喝完,就被你一封传书喊来这儿陪你演这无聊事。”
    卫将离笑了笑:“江湖上论起玩刀的,妹子可只信你闲饮兄,换了他人,刀刃偏上些许,那这亲事可就变成丧事了。”
    “你少来,刚刚我看你身法已经差不多堕落到跟我家厨娘平齐的水准了。兄弟们托我带话说虽然你这人平日里掀人摊子打人爹妈,作恶多端,可如今一代枭雄沦落至此,兄弟们都很是心疼,说若这宫里的谁欺负你,你便把他名字报来,我们替你揍他全家。”
    卫将离道:“哥哥们哎,我这儿吃着人家家大米呢,怎么就让你们脑补得凄凄惨惨了?您要是真心疼我,我觉得药翁家里那三头肥鹤——”
    闲饮道:“想得美,药翁怒起来能毒翻一座城好么!”
    见卫将离笑而不语,闲饮又道:“闲话休提,你出事儿的时候我远在鬼林养伤,大家路上合计了一下也觉得怪,剑圣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名宿,就算是决斗当中也不会下这般狠手,事后你怎会伤得那么惨?”
    “我临赴战时,喝的那碗药里,他们下了毒。”
    闲饮啧了一声,低声骂道:“我就知道,那些个畜生来时就没安好心。不过看你倒是精神得很,可有恢复的可能?”
    卫将离还算平静,拿出一张字条递给他,道:“武功恢复不恢复的还不好说,还要再麻烦你帮我带些药来,我身份敏感,左右之人都信不得,只能劳你多跑两趟了。”
    闲饮看着字条,道:“雪上一枝蒿、白头翁、青根……药是容易得手,不过你要做什么,这些可都是毒物啊。”
    “没事儿,我修炼的功法就是走的两极对冲的路子,现在以毒攻毒也算契合功法总纲。西秦皇室给我下的是猛毒,你且先拿些微毒之物让我把体内的余毒冲一冲,我自有手段让身子快点好起来,届时再取些稀罕的物事来剔清。”
    闲饮又道:“我此次一回西秦还要顺路去查看赈灾情况,路上若是见那克扣粮食的贪官污吏多了,就不知要杀到什么时候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就一并说了吧。”
    卫将离沉吟了片刻,道:“若有可能,你去那地藏浮屠的地牢里……用蜜蜡给我取十滴那人的毒血来。”
    闲饮眼神一凛,道:“那人若问起你来,我又该怎么说?”
    “编什么都好,只要别提我现在的情状,左右江湖上的人都不敢与他说半句话,他至多只会知道西秦嫁了个公主来和亲,而不是卫将离嫁人了。”
    闲饮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替你跑这一趟,外面乱得很,你在这皇宫中多加小心。”
    “一路顺风。”
    闲饮的身影消失后,卫将离扭头见宫女们都沉沉睡着,便放心地闭上眼进入系统。
    这个月以来为了迅速抚平伤势,为她那几乎全部毁掉的武脉留有一丝愈合的生机,之前积攒的都换了九品的疗伤药,好不容易保下了重修武功的希望,余下的点数又所剩无几。
    卫将离有心多积攒些点数,无奈心有力而胃不足,只能慢慢来。而到了明日,自己便是伤着,也少不了接受群妃拜见,还得应付皇帝太后,得消耗不少精力。
    加上刚刚吃的那两个金钱橘的四点,刚刚好凑齐一千点。
    卫将离对系统要价烂熟于心,在这当中适合她的是补血的【鹿活丸】和养气的【月华散】这两种,加起来恰好需要一千点数,两种药合起来用效力翻倍。
    服下药之后,卫将离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身体里蔓延,因为失血而冰凉的四肢也渐渐回温。
    待到药力消耗得差不多时,天也亮了,两个管事的嬷嬷进来送梳洗之物时发现宫女们都睡着了,顿时脸色一沉让宦官把这几个宫女都捂着嘴拖了出去。
    外面的掌嘴声和哭声传进来,卫将离睁开眼,问道:“外面怎么了?”
    “皇后娘娘醒了,快去传太医。”新进来侍奉的女官跪在榻边,垂首道:“娘娘,这几个贱婢守夜时偷懒,奴已让内监按宫规惩戒她们了。”
    卫将离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昨日大婚,这些宫娥也忙得心力交瘁了,犯困也是人之常情,我睡得很好,就算了吧。”
    那女官点头似是松了口气,忽然间殿外传来数声凄厉的惨叫求饶,卫将离半撑起身子,皱眉道:“有人被伤了,传我的意思去拦一拦。”
    女官迅速起身去了外殿,不一会儿,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传进来,同时进来的人似乎不少。
    女官挑帘进来,脸色微白,低声道:“娘娘,是李昭媛听说皇后娘娘昨夜为陛下挡下刺客受伤,前来求见。”
    能在这种明显需要静养的时间段里跑来求见,放心细些的女人自然是要猜忌上的,不过卫将离倒不是特别在意,只问道:“刚刚那宫女怎么了?”
    女官头低得极深,道:“是李昭媛听说这些宫女犯了错,带教训了那些宫女。”
    “我的伤没事,见吧。”
    女官让左右把床帐结起,快步走出去通传,不多时一个执着纨扇的水红色宫装的美人款款走进来,离卫将离榻前五步远的时候盈盈下拜。
    “妾见过皇后娘娘。”
    卫将离扯了扯身后的软垫,望向李昭媛道:“日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多礼。”
    李昭媛拿纨扇掩了嘴,笑道:“昨夜可当真心惊肉跳,没想到皇后娘娘虽是来自异邦,心却是与陛下一起的,想来上一世便是一家人,今生这才遇着了陛下。”
    这话一出,除了卫将离,其余在扶鸾宫侍奉的宫婢脸色都有些微妙。
    “哦,对了,瞧妾这记性。”李昭媛笑吟吟道:“妾特意起了个早,赶在众姐妹前想向皇后娘娘热络几分,未曾想门口竟然见到几个贱婢欺皇后娘娘人生地不熟,一时气愤,本想让人把她们的眼睛全挖了给皇后娘娘出气……可娘娘心肠软,妾便只挖了大宫女的一只眼,锦莲,还不拿来请皇后娘娘过目。”
    旁边最年长的一个女官不由出声道:“昭媛娘娘,皇后娘娘还在养伤中,不可——”
    那叫锦莲的侍女也不知是不是无意,平地绊了一下,手里拿着的木盒摔在地上,里面的一样物事带着一串血迹滚在卫将离榻边。
    那是一只沾血的眼球。
    周围年轻一些的宫女不由发出细细的惊叫,莫说是个伤病者见到这些,便是寻常妇人,看了这般恐怖场面也难有不吓出病来的。
    显然李昭媛是来示威的。
    李昭媛哎呀了一声,道:“妾这宫人手脚粗陋,扰了皇后娘娘,妾回去便罚她,还请娘娘海涵。”
    卫将离没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眼球,听了李昭媛的话,抬头望向她。
    “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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