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效迅速地提取了阿寒这番话中的关键信息,面色一变,利落地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道:“他们现在何处?阿瑶可曾受伤?”
    ☆、第43章
    阿寒走之前,帮着清虚子将常嵘和魏波抬到了府外青云观的马车上,这样一来,就算瞿家人闻声出来察看府中情形,也不至于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清心丸早已给常嵘和魏波服下去了,两人脸色似乎好看了些,但到底二人什么时候能醒来,连清虚子心里都没有底。
    “方才那东西似鬼而不是鬼,似妖而不是妖,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连为师都险些被它蒙混了过去。而且阿寒是百年难见的纯阳之躯,五感异常敏锐,一般的妖邪等闲不能近他身,那鬼物不但能压制他,还能控制他的心神,委实让为师觉得不可思议。”
    今夜所有跟女鬼正面交锋的五个人中,除了清虚子,其他人都在女鬼手底下吃了亏,但常嵘魏波不懂法术,沁瑶有伤在身,也就罢了,为何连早有防备的阿寒都未能逃过那女鬼的暗算呢?
    沁瑶眉头紧紧拧着,歪着头只顾思量那女鬼的样貌,将脑海里认识的人仔仔细细搜罗了一圈,也未能找到与女鬼长相相似的人,她记忆力向来不错,总不至于错认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究竟在何处见过那女鬼呢?
    思量了半晌,一抬头才发现师父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那目光带着浓浓的探究和琢磨,她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师父?”
    清虚子以为沁瑶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的火蹭蹭蹭往上冒,一指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他们两个既然是澜王世子身边的护卫,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瞿府?”
    沁瑶不由想笑,师父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都帮着她将常嵘他们从府内搬到府外了,又吩咐了阿寒去宫里给蔺效送信,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这句话。
    她理直气壮地回说:“我不知道。”
    清虚子见沁瑶回答得声势颇足,疑心自己想岔了,狐疑道:“不是澜王世子派他们来的?”
    沁瑶瞥他一眼:“师父,这两日我一直在家养伤,若不是被那厉鬼纠缠,也不至于将您从青云观大老远请来,今晚的事您从头到尾都参与了,您觉得有什么事是我知道,而您不知道的吗?”
    清虚子一噎,仍要说话,马蹄声突兀地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响起,一行人由远及近到了瞿府门前。
    清虚子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蔺效,见他身着三品武将官服,气度出众,相貌俊逸,即便在浓重的夜色下,也难掩其龙彰凤隐之姿,不由隐隐叹了口气,这家的男子个个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先不说家世,便是这相貌也是万里挑一了。
    也难为沁瑶能不为其所惑,守得住本心。
    除了阿寒,蔺效身后还跟了几位澜王府的护卫,到了马车前,蔺效翻身下马,对清虚子行了一礼道:“见过道长,我那两名护卫现在何处?瞿小姐可还安好?”
    清虚子眯了眯眼,这人外表再谦逊内敛,骨子里还是那副久居上位者惯有的德行。他身边的护卫深夜擅闯民宅,他不但毫无赧色,竟然一上来就明目张胆地过问沁瑶的情况,而且还是当着他这个做师父的面。是真吃定了两家地位悬殊,瞿家只能任他捏圆搓扁吗?
    “他们现在马车上,命是保住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且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清虚子不阴不阳地回道,“贫道有一事不明,今夜我们师徒三人在府中除祟,不知世子的两位护卫为何会好端端地翻墙而入?”
    听说常嵘等人暂无大碍,蔺效放了心,又见清虚子语带质疑,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最近我澜王府丢了一件重要物事,有百姓说曾看到夜贼在附近出没,我便派了几名王府护卫在此处巡逻,以期能早日找出贼赃。想来我手下方才多半是为了追踪贼子,这才不小心闯入了瞿府。行事是鲁莽了些,却并无恶意,还请道长莫要见怪。”
    清虚子听他语气诚恳,几乎要疑心是自己错怪了蔺效,只他万万不相信世上竟有这般凑巧的事,怎么每回沁瑶有什么事,身边总能见到这位世子的身影。
    “世子。”沁瑶刚下马车就见清虚子摆着一张臭脸,没奈何,只好对蔺效客气道:“常护卫和魏护卫方才已服了清心丸,虽然还未醒转,但气色好了许多,我这还有两粒滋补真气的三阳丹,等他们醒转后,让他们服下,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说着便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药瓶,倒了药递给蔺效。
    蔺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见她脸上虽然若无其事,但左边的胳膊行动迟缓,显是还未大好,下巴尖尖,短短两日,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他心里隐隐发闷,低声道:“你好些了吗?”
    沁瑶点头笑道:“我好多了,多谢世子挂怀。”转过身,就要掀开车帘,请蔺效他们重新安置常嵘和魏波。
    蔺效一眼看见她雪白脖颈上几道青黑色的指痕,不由一震:“你脖子上怎么了?”几步上前,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低头细看。
    清虚子怒不可遏:“世子请自重!”
    沁瑶连退几步,一脸错愕地看向蔺效。
    蔺效怔在原地,深悔自己失态。他想起上回在韦国公府,她提起夏荻轻薄她时的表情,那般的厌恶和不屑,想来深恶此事,如今自己一时忘情,失了分寸,不知会不会从此被她视为登徒子之流。
    “世子——”车帘突然掀开,常嵘从车里冒了出来,目光呆滞,神情很是迷茫。
    沁瑶见蔺效面色灰败,对常嵘的话恍若未觉,这才意识到方才师徒二人反应过大,错怪了对方的一片好意,白白让人下不来台,忙顺着常嵘的话解围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蔺效微松口气。
    魏波这时也跟在常嵘身后下了车,两个人真气还未恢复,走起路来脚底下像踩了棉花似的。
    蔺效看在眼里,想起沁瑶的话,便将三阳丸给常嵘和魏波道:“速速服下吧。”
    常嵘吃了药,心有余悸道:“今夜那女鬼着实吓人。”将之前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跟蔺效说了,当然,略去了蔺效派他们来保护沁瑶一截,只说他们路过此地,恰好撞见那鬼物。
    蔺效眉心凝在一处,担忧地看向沁瑶道:“那女鬼为何好端端地会缠上了你?近些时日,你可曾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沁瑶摇头:“自前日从大隐寺回来,我便未曾出过门,实在不知这女鬼的来历。”
    清虚子转身往府内走:“万事有果必有因,那女鬼不会无缘无故缠上你,你身上必有她所求,只咱们现在还不明白她所求究竟是什么罢了。这些时日,师父和师兄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总归要将这鬼物除去了,咱们再回青云观。”
    蔺效听得这话,心定了定。
    见沁瑶拔腿便跟着清虚子往府内走,他身形一动,拦在沁瑶身前道:“瞿小姐请留步,我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沁瑶不得不收住脚步,抬头看向蔺效。
    蔺效个子很高,两人相对而立时,沁瑶只齐他的下巴。
    因着薄云遮月,夜色昏黑,蔺效大部分的脸庞都掩映在半明半暗中,沁瑶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明亮,落在自己脸上,无端让人产生一种灼热的错觉。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不安,她微微侧头避过蔺效的目光,清清了嗓子,故作镇定道:“世子但说无妨。”
    哪知清虚子见此情景,刚迈入瞿府大门的右脚倏地收回来,转身下了台阶,直奔沁瑶道:“磨磨蹭蹭做什么,快跟师父回府!”
    沁瑶被师父拽得一趔趄,表面上虽狼狈,心里却如释重负,也来不及看蔺效的表情,忙顺水推舟随着师父进了大门。
    蔺效几日未见沁瑶,本想借此机会多看沁瑶两眼,说两句话,谁知就这样被清虚子给横插一脚,坏了打算。他在原地失望地站了许久,直到沁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才阴着脸上了马,郁郁地离开瞿府。
    常嵘跟魏波等人大气不敢出跟在蔺效身后,不时互相心照不宣地对对眼,他们之前总觉得瞿府太过寒酸,瞿小姐有些配不上世子,如今看来,还不一定谁瞧不上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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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女鬼再未出现过,沁瑶的肩伤却一日一日见好了。
    清虚子为了守护沁瑶,撇下青云观的事务,在瞿府住了半月之余。
    如今眼见得沁瑶身体好转,女鬼又未再登门造访,便决定留了阿寒在瞿府照应沁瑶,自己先回青云观主持事宜。
    期间王应宁递了帖子来看了沁瑶好几回,沁瑶喜她知礼良善,王应宁则欣赏沁瑶古道热肠,此后两人便时有往来。再就是靖海侯又派人送来一堆珍稀药品,同时吩咐那位老郎中隔日来瞿府给沁瑶请脉。
    奇怪的是冯伯玉再也没露过面。
    沁瑶在府里一连拘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肩伤得愈,便想着出门走动走动。瞿陈氏拗不过女儿,正好这日要出门采买些补品和胭脂水粉,便带了沁瑶和阿寒一同出门。
    到了卖水粉铺子的云容斋,沁瑶刚下马车便听有人唤她:“阿瑶妹妹!”
    沁瑶回头一见,绽开笑容道:“冯大哥。”
    冯伯玉比前些日子黑瘦了些,人却很精神,走到瞿府马车面前,先给瞿陈氏行礼:“这些日子家慈与舍妹来了长安,侄儿忙着安置母亲和妹妹,好些日子未能上门给伯母请安。伯父可好?伯母可好?阿瑶妹妹可好?”
    沁瑶这才注意到冯伯玉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对衣饰素净的母女,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这边。
    母女俩眉眼都与冯伯玉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位依在母亲身旁的少女,几乎跟冯伯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走在路上,任谁都能看得出两人是兄妹。
    瞿陈氏笑得合不拢嘴:“都好!都好!”又指着那对母女问冯伯玉,“那边可是冯夫人和冯小姐?”
    冯伯玉称是,笑着引了母亲和妹妹过来与瞿氏母女认识。
    冯夫人似乎不太善于交际,说话时束手束脚的,处处透着小家子气。冯小姐却比母亲爽朗许多,一笑时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甜甜地直管瞿陈氏叫:“瞿伯母。”又拉着沁瑶自我介绍:“我叫初月。”
    沁瑶以往曾听哥哥提起过,冯伯玉父亲早亡,家中只得一个寡母并一个妹妹,当年父亲死后留下一些薄产,冯伯玉小小年纪便支应门户,不但将父亲留下的家产打点得妥妥当当,还一路顺风顺水考到了长安,说起来颇为不易。
    眼见得冯初月热情开朗地跟她打招呼,沁瑶忙也高高兴兴地回应:“我叫沁瑶。”比对下来,两人同年所生,冯初月只比沁瑶大两个月。
    说话时才知道,前些日子冯伯玉托人变卖的家乡田产和铺子有了着落,冯夫人和女儿拿着卖田所得的银钱来长安投奔冯伯玉,往后便要在长安安置下来了,这两日正四处看宅子。
    “这样再好不过了。”瞿陈氏笑着对冯夫人道,“伯玉年少有为,被皇上钦点了在大理寺任职,若能在长安置办宅子,把你们母女俩安顿下来,也省得一家人两地分隔,牵肠挂肚的。”
    “可不是。”冯夫人连连点头,再多的交际场面话却说不出了,只一味笨拙地应和着瞿陈氏。
    冯伯玉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替母亲圆着场子,三言两语便化解了母亲言语上的尴尬。
    两家人既然遇到了一起,瞿陈氏有意跟冯夫人交好,便提议在附近找家味道不错的食肆,也好请初来乍到的冯家母女尝尝地道的长安美食。
    沁瑶欣然附议,她许久没听到平康坊那几桩案子的进展了,正愁没机会跟冯伯玉打听呢。
    恰好云容斋附近有家飘香楼鹅鸭炙做得不错,冯伯玉来这吃过好几回,印象颇佳,便笑说要请瞿陈氏等人去飘香楼尝尝鲜。
    进了店内,冯伯玉斟酌着点好了菜,看着沁瑶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跟你府上那位老先生功课学得如何?”
    那日大理寺之事被皇上下了封口令,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冯伯玉显然并不知道沁瑶受伤之事。
    沁瑶跟母亲暗暗对了个眼色,也不点破,只笑道:“这些时日傅老先生抱恙,大半时候都让我自行温习功课,笛子却是撂了好一阵未学了。”
    冯伯玉目露隐忧,道:“这可怎生是好,下月你便要去云隐书院读书了,功课可能应付得来?”语气中满是关切。
    沁瑶还未答话,冯初月在一旁好奇地开口了:“阿瑶妹妹,你要去书院读书了么?我早前听哥哥说过长安有一座女子书院,是不是就是你要去就读的那家云隐书院?”
    沁瑶点头:“正是。”
    冯初月似乎很是羡慕:“书院里都教些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曲赋?”
    沁瑶万想不到冯初月会对云隐书院产生兴趣,怔了一怔,笑道:“这家书院已封禁了二十余年,近日才重开招揽学生,我对书院里的章程也没个头绪。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教些琴棋书画吧。”
    冯初月出了一回神,转头看向冯伯玉,推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哥,我也想去书院里学学东西。”
    冯伯玉露出为难的神色,耐着性子对冯初月道:“这云隐书院是皇家所办,所招学生俱为当朝三品以上官员之女——”言下之意,你哥哥还不够品级。
    冯初月难掩失望,好一会,才悠悠地叹口气,托着腮道:“哎,长安好是好,就是规矩太多,处处都拘着人,不若我们原州自在。”
    沁瑶觉她性子率直可爱,噗嗤一笑,刚要拿话开解,楼上正好有人下来,看见沁瑶,咦了一声,出声唤道:“瞿小姐。”那声音软软糯糯,带着股怯生生的味道。
    沁瑶闻声一望,起身招呼道:“秦小姐。”
    秦媛还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气色倒比上回在大隐寺时好了许多,穿了件翡色襦裙,披着同色羽缎披风,身姿娉婷,身旁拥着一大群丫鬟仆从。
    冯氏母女似是从未见过这等豪门千金出游的阵仗,忙跟着沁瑶手足无措地起身,尤其是冯母,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
    冯伯玉暗暗叹气,拉了母亲落座,低声抚慰两句,冯母脸色这才见转。
    秦媛看了看沁瑶身边的冯伯玉等人,犹疑片刻,走过来红着脸对沁瑶道:“上次的事本该我亲自登门拜谢,但我回府后便病了,这两日方能出得了门——”说着又顾忌地看一眼冯伯玉等人,压低嗓门道:“你可好些了?”
    沁瑶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怎么才半月不见,秦小姐的待人接物功夫圆熟这许多?
    想起上回母亲说到秦媛生下来便失去了母亲,虽然金堆玉砌中长大,身世却不可谓不可怜,心中怜惜,便将那股疑惑暂且压下,低声回道:“我好多了,多谢令尊遣人给我看病,说起来还未好好谢谢你们呢。”
    又往她身后看:“令尊不曾陪你出来?”
    秦媛点头:“来了。我阿爹今日正好休沐,见我许多时日未出门了,便带我出来散散心。”
    她话音未落,身后仆从忽传来一叠声的请安声:“侯爷。”
    随后走进来一位锦衣男子,五官清朗,风姿出众,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举动间透着股雍容清和的贵气,甫一进来,便吸引了店内诸人的目光。
    冯初月呆呆地望着那名男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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