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卖自夸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承鄞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一句话。而他最终在这种眼神下退败,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这样看我吗,真实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走了走了,该去听周先生讲学了,快收起你的臭脸,那老头脾气可不怎么好,再加上他对你的印象本来就不好,万一误会你这是对他不满的表现,把你赶出课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我说宋成啊,反正一路上无聊,你跟我说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姐夫是什么样的人啊?……”
    去往学堂的路上,李修齐一直在说个不停,有意无意的,都是在试探宋承鄞的反应。他既然对顾倾城起了别样的心思,对于宋承鄞这个弟弟的看法,自然是有必要了解的。
    而宋承鄞回应他的,也一直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些问题,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从来都没想过。姐夫这个词,永远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他血缘上的亲人,根本不认他的存在,而顾倾城,却永远不会有机会真给他找一个姐夫来。
    ☆、第59章
    到达书院讲堂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以李修齐的聒噪本事,在这一段路上,几乎快将宋承鄞惹毛了,然而又恰到好处的在他爆发的临界点时,走到了讲堂门口,即所谓的安全区。
    宋承鄞即便再有天大的不满,也不会再这个地方跟李修齐谈人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讲堂,大多数学子已经到了,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或温书或习字,偌大一个房间里,几十号人,却安静得仅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这样的情况,在现代可能只能在极少数高等学府中才能看见,然而在古代,却是大多数书院的常态。
    讲堂内的情况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宋承鄞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他随即提起笔在书案上的空白宣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而后递给相隔了一个过道的李修齐。
    ——我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
    李修齐看完字条之后,扭过头来看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盯了许久之后,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申请,提起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将字条递还给宋承鄞。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宋承鄞这个人给李修齐的印象就是一个极为认真的孩子,凡事都有自己的一个标准,根本不会开玩笑。
    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忍不住怀疑,宋承鄞是不是还在记着刚才的事准备报复,所以拿这事来逗他玩。
    清明诗会对于整个晋国的学子来说,可谓是最神圣的一场文学盛宴,不仅是在北方有着尊崇的地位,便是在南方学子眼中,亦是常被津津乐道。
    而眼下,一年一度的清明诗会马上就要到了,学子们都在关注着。唯有宋承鄞一个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不见操心。
    李修齐原本以为宋承鄞只是生性冷淡,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而已,可是如今看到这张纸条,他脑中却忽然涌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想。
    ——宋承鄞该不会压根就不知道有清明诗会这一会事吧?
    但是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清明诗会对文人学子而言,是最普通的常识,就好比除夕夜于普通大众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寒门士子,也都是人人都清楚明白,没道理出生书香世家(李修齐因为顾倾城写得一手好字而主观认定的)的宋成会不知道。
    再者,随着诗会时间一天天接近,讲堂之外,书院的学子们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就算宋成没常识到了极点,也应该听说了。
    而讲堂内的异常,正是因为受了清明诗会的影响。
    这个时候的书生学子对于名誉是十分的看中,而清明诗会这样大型的活动,无疑是扬名的好地方。
    晋国的学子从天南海北的地方不远千里赶来参加诗会,其中不乏天纵奇才,人中龙凤。这么多优秀的人才聚在一起,各显神通各展所长,若是能技压群雄夺的头筹,毫无意外的,名声很快便能传出去。若能侥幸在座的哪位大儒看中,收为弟子,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在如此多的诱人好处的前提下,想参加的书生学子总数最少占这个群体的九成以上。
    很明显的,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场地能容纳下这么多人良莠不齐的学子,大儒们也不是做慈善的,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于是,清明诗会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需要竞争的项目。
    而宋承鄞提到的气氛不对,也正是因为如此。
    固然,白鹿书院地位尊崇,乃是北地最为有名的两家书院之一,历届科举的大赢家之一,但到底不是十成十的全部学子都能考上,再者,也有惦记着扬名天下的机会的人。所以,真说起来,无论白鹿还是盛霖,内部的竞争反而是最激烈的。
    宋承鄞看完字条,既不动笔,也不说话,就这么扭过头去,静静的看着李修齐。后者被他看得压力彪升,最后败下镇来,举手作投降状,后提成刷刷在宣纸上写字。
    ——你赢了。就算你真的不知道吧。这事说起来还挺麻烦的,走,去外面我跟你说。
    宋承鄞点头,起身随着李修齐向课堂外走去。不巧的是,在两人走过转角处的时候,讲学的周先生才拿着一册书卷,不紧不慢的走入讲堂。
    周先生原本还尚可的心情,在看到讲堂内相邻的两个空位以后,一瞬间消失不见。他黑着脸走到两个座位处,两张还未销毁的字条出现在他眼中。
    没头没尾的几句对话,倒是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谁让周先生一早就觉得宋承鄞是个不靠谱的孩子,再来这么一出,宋承鄞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被判了死刑。
    讲堂内,原本埋头苦学准备诗会的学子,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温一下子降低了,茫然抬头四顾,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就又低下头去继续之前的事。
    但是几个心思活络的人瞧见周先生瞬间变幻的脸色,心底暗笑,那两个不合群的小子要倒霉了。
    另一边,李修齐将宋承鄞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后,也不废话,开口噼里啪啦一口气将有关清明诗会的事跟他解释完了。
    宋承鄞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神色倒是异常的认真。
    李修齐解释完后,顺嘴问了一句,“我说宋成啊,你别告诉我,你是真不知道这事啊?”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宋承鄞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宋承鄞点头,应道,“嗯。”
    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虽说他贵为皇子,却只是空有名头,在遇见顾倾城以前,他甚至连吃一顿丰盛的饭都是奢求,几度重病垂死,却连御医都请不到。
    在这样的前提下,读书识字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奢求,自然也就无从知道对读书人而言是常识的清明诗会。
    李修齐闻言,怪叫一声,那神色就像是见鬼了似的,上上下下将宋承鄞打量了个遍,“我说宋承,你被逗我玩了好不好,之前的事我就开个玩笑,真的,只是玩笑!”
    宋承鄞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静静看了李修齐一眼,解释道,“我没说谎,我家中情况有些特殊。”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被李修齐脑补出了一段让人同情不已的剧情,于是他再看向宋承鄞的眼神,就变成了同情,“这些年辛苦你了,卿晚小姐也是。”他拍了拍宋承鄞的肩膀,又道,“走吧,该回讲堂了,不然周老头又要又要发火了。”
    宋承鄞一脸莫名的看他,“……”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两人出了角落,往讲堂走去,不过想法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他们才走到讲堂大门处,就见愤怒的周先生手中的书册迎面飞来,紧接着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你们两个给老夫滚出去!”
    李修齐驾轻就熟的躲开迎面而来的不明飞行物,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宋承鄞则是因为身高原因,根本就不用躲。
    眼见着自己扔出去的书册直直的掉落到地上,周先生气的要死,脸色更难看了,伸手指着门外的李修齐,吼道,“李修齐,宋承鄞,你们两个给老夫滚出去!”周先生是斯文人,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李修齐依旧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被点名的人不是他一样,笑嘻嘻朝周先生道,“学生遵命,这就滚。”说罢,不等周先生发话,拍了拍宋承鄞的肩膀,“撤!”话音还没落下,人就已经跑了。
    “……”宋承鄞没想到李修齐忽然来这么一出,他犹豫了一下,而后一本正经的重复了一遍李修齐的话,“学生遵命,这就滚。”说罢,追着李修齐离开的方向跑去。
    宋承鄞不知道,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这种话,其实比李修齐嘻嘻哈哈的杀伤力更大。
    两人溜得极快,没见到讲堂内,周先生的神色变幻得那叫一个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李修齐这浑小子,自己不靠谱也就罢了,还把别人也给带坏,我非得让李二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李二指的是李御医,那群熟悉的老朋友彼此称呼排行。很显然,周先生跟李御医是熟人,也就是说,李修齐这次告家长是挨定了。虽然对他来说,告不告根本不痛不痒的。
    ——
    另一边,顾倾城依旧每日茶馆酒肆的行程,在一街的茶楼坐了一早上,听了许多的趣闻。中午的时候,回府邸用过午膳之后,下午继续外出,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换成了二街。
    原本以为是跟之前一样,点一壶茶,静坐一下午,谁知却碰上了一个熟人。
    其实说熟人也不准确,但这个人的确是特殊的。
    之前顾倾城带着宋承鄞来白鹿书院求学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楚临风。正是因为他的缘故,顾倾城一行人被连累,险些被从上山疾驰而下的马车撞下山崖,好在暗卫反应快,才没出事。而顾倾城虽然受了一点小伤,却因祸得福,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宋小姐?”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自不远处传来。
    顾倾城闻言,缓缓转过头去,静默片刻,而后轻轻点头,“楚公子。”
    女子清冷的声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让原本有些嘈杂的茶楼,一瞬间安静下来。
    ☆、第60章
    长得丑见不得人,不会说话的哑巴,即便说话的人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但凡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这话骂的是谁。
    那边话音才落下,本就安静的环境,这下几乎快达到落针可闻的地步。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顾倾城身上。
    楚临风刚从京城归来,对源县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但从那几个人说话的时机以及看向这边的轻蔑眼神,就能察觉到不妥,再有周围人一致看过来的眼神,他也就能确定,那几个人的确是在诋毁顾倾城。
    楚临风的眼底神色一瞬间变得暗沉,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之前的事,多谢宋小姐援手,我此次归来之前,家中长辈嘱咐一定要好生谢过宋小姐,恰逢今日偶遇,不知宋小姐可有时间,我做东在聚福楼宴请宋小姐。”
    他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不好盲目处理,只得另寻途径解决。索性便将之前顾倾城帮过他的事说了出来,毕竟是他先打了招呼,顾倾城才回应的,且她对他有恩。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她正名了。
    源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名声能传遍整个北方地区,甚至在南方也颇为有名,是因为白鹿书院以及盛霖书院的存在。作为几乎包揽了历届科举前三甲的两座书院之一的白鹿书院的学子,楚临风的才学几乎得到了书院所有先生的赞扬,乃是两年后科举最有可能夺得魁首的人选之一。再加上他样貌生得英俊,不负临风之名,是以,在源县这片地界上,很少有人不认识他。
    因着楚临风的解围,原本落在顾倾城身上的异样目光收回了不少,余下的也收敛了许多。
    照理说,接下来应该是双方顺着这台阶下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如此。
    且不说顾倾城愿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什么都不追究,隔壁那几个人明显的就是不想息事宁人,仍旧以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顾倾城,竟是又开始交谈起来,声音虽不是很大,但是也不小,足够让顾倾城一行人听见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人这会儿说的话,周遭的人却是听不懂了。他们并非是用官话来交谈,听那语调,应当是地方的方言。
    那几人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的样子,若非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的会落到顾倾城那桌去,会让人觉得他们只是在聊一些开心的事。
    茶楼内多是书生学子,虽家世贫富不一,但都有几分文人的傲骨,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弱质女子为难的事,是他们所不屑的,且这事又明显是那几人不对,挑事在先。却不想,在楚临风出言解围之后,他们竟是还不罢休,换了方言继续说人长短,简直可恨。
    然而,周遭的人虽然很不耻那几人的行为,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他们说的是方言,周围的人都听不懂。
    而那几人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说着难听的话,目光也愈发的放肆。
    他们三人来自晋国南方的县城,在当地也是颇有才名。几人远道而来参加清明诗会,便是打着一鸣惊人的主意,入得贵人的眼,自此飞黄腾达。
    然而理想十分美好,现实却十分残酷。几人平日里自视甚高,真当自己是文曲星转世,可是出了县城,来到天下文人的圣地之后,才发现天外有天,别说一鸣惊人了,早已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几人因此心中愤愤不平,恰好遇上顾倾城这个乐子,暂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关于此事,小小的县城内已经流传出数十个版本,虽然故事的起因发展各有不同,但结论倒是出奇的一致,都说顾倾城这番行为,目的是想要找合适的郎君。
    才子佳人,红袖添香的故事,大多数人都不陌生。顾倾城虽然以轻纱遮面,未曾露出真容,但露出的那一双眼,便能让人销.魂,且又听闻顾倾城家业颇丰,家中只有一幼弟,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几人不免动了心思。
    只是顾倾城从始至终都只是点了一壶上好的茶,静坐在一旁倾听,从不开口说话,叫人摸不清她的想法,无从下手。
    如今却是应了楚临风的话,声音宛若天籁,让人沉醉不已。但一想到与她说话的并非自己,几人心中不免生出不喜,于是便忍不住脱口讽刺。却不想楚临风很快出言为她解围,几人心中怒气未消,又不好明着得罪楚临风,是以脑子一转,想出了以方言交谈的方式。
    事情果真如他们所想,周围没人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于是他们交谈的内容愈发的露骨,还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在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无耻的话题时,那道宛若天籁的声音再度响起,几人好似遭雷劈了一般,面上表情僵硬。
    周围的人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而后兴致勃勃的来回打量双方。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顾倾城的声音好听,而是因为她说出口的话,虽然听不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分辨得出,她说的话,与那几人交谈时用的,是同一种语言。
    顾倾城本是陈国人,虽然通晓晋国官话,但也仅限于此,对于晋国的方言根本一窍不通。
    入宫为妃近十年的时间里,别人汲汲营营,费尽心思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她根本不在乎。不过在撇除了这么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之后,她也得找点事给自己做,才不会无聊。
    而她打发时间的游戏,恰好就是学习各地方言。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拿学过的方言骂宋鸿逸一顿。
    学了几年的方言,她也不过学会了几种而已,而那几个人交谈用的方言,恰好包含在其中。不得不说,这几个人也真是够倒霉的。
    这喜闻乐见的发展,出乎众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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