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城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不害怕的。她看着这万家灯火,这庞大的西洲城,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她指着远处的一处隐隐的灯火,“那是我家。”
    白嫩的指尖在眼前晃,楚然伸出一边空着的手,握住,将她的手指拨弄往另一个方向,那儿的灯火明显比别处更明亮一些。
    “你的家以后会在那儿。”郑城月听见他在耳边轻声。
    在这个寂静的夜色中,星光仿佛触手可及,风中的铃声不断响起。
    郑城月抬眼看着楚然,也不知何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他前世的样子了,她甚至想不起他前世是什么样子。此时的他,微笑着望向她,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是不是又是一场骗局?她害怕那样的骗局,害了亲人,害了自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低得如絮语,“我不会嫁给你。”
    方才说出这句话,她的眼圈也不知为何突然一红,泪珠在眼圈打转。
    楚然看着她,微笑:“你要嫁给何人?姓林的,别忘了,那人可是已经病逝了。”
    听了他如此一说,郑城月突然想起了那日他的威胁,也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突然问道,“林家表兄之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像是被这样突然的怒气激怒,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楚然突然笑起来:“你这脑子是如何长的?”
    郑城月看他一副坦然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不是你?”
    楚然笑:“我劝你是不要说不嫁给我的话了。或者生出些要嫁给别人找依靠的想法。否则哪天我突然想起,也说不一定会动动手。至于那林之谦,你若有本事就好好查查。若没本事,就给我老实点。”
    郑城月一愣。
    这明显是激她!
    “好像这世上除了你,我就不能嫁给别人一样。”郑城月哼了一声,“你管着我,怎么不去问问你家里同不同意?”
    楚然见她睁着双眼,不由好笑,“那是我的事,你等着就好。但是这世上除了我,你确实没别人可嫁。”
    郑城月望他,半响,才轻声:“楚然,你为何一定要娶我?我想了很久,我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楚家不想再和高门联姻了。但即便如此,也不是非找我不可。你可以有很多更合适的人。”
    像上辈子一样的事,郑城月不再想经历第二次。
    她的话很轻,很慢。
    是,他为何一定要娶她?楚然望了望面前的人,她说得不错,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如上辈子一般,也并非只有郑家可选。
    但是,她的心在她身上丢了两世,他怎么可能再要别人?
    “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楚然笑,“你若真想为郑家找个依靠,我觉着楚家最适合。你若是担心楚家出事连累郑家,这倒也不必。楚家这辈子都不会走上反了皇帝这一条路,更不会被人拖下水。你的担心大可不必。”
    楚家这一世,必须平平安安下去。
    郑城月看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一句话,一句誓言都不如我所经历的来得令人信服。
    “你其实是愿意嫁给我的。”楚然在她耳边低声,突然轻轻一松手。
    他一直手本还将她抱在怀里,这高塔之上,无任何可以支撑她的东西,除了他。
    郑城月没料到他突然放手,只觉身子一晃,她一个不稳,竟然从高塔上掉了下去。
    尖叫划破稀薄的空气,身体的失重竟然让郑城月觉着时间在倒流。上辈子,这辈子竟然交叉而过。
    风声,乌鸦的叫声,一切都那么远,又那么近。
    郑城月只觉天地回转,她的眼里只有星辰在缓缓落下,原来死亡就是这般感觉吗?不对,死亡不是这般,上一世,溺水的感觉她永远记得。但是现在为什么她不害怕?
    那么高的塔,只要她落在地上,必然是尸骨无存。
    可是她依然不害怕。
    闭目,果然如她所料。她落到了一个怀抱中。
    身体还在下落。
    郑城月微微闭目,眼泪却无知觉的往下掉,落在风中,瞬间不见。
    即便嘴上说不信,可是她心里最真实的那个声音还是替她做了选择。
    风中的铃声不再,耳边的风声拂过。
    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犹如羽毛。嫣红的唇色,楚然不再想其他,低头,唇就覆在之上。
    温柔得犹如羽毛轻扫。
    楚真并未让人知会一声,便进了楚然的书房。
    楚然正坐在书案前,见到她,楚然笑道:“你这不通报的习惯可真是不好?”
    楚真一把坐在下来,“我问你,我的婚期真是明年?”
    裴氏去岁九月离开西洲时与姜氏看了很久,选了两个日期,最早是明年六月,最迟是后年的三月。均是不错的日子。
    裴氏回京城后,与和定国公一支合计。如今已经送了心来,定在了明年的六月。
    楚真自然希望晚一点成亲,她如金不过二十一,还早呢。现下听到婚期已定,心中有些失望。
    只是楚之望夫妇疼爱女儿,早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起嫁妆了,如今不过再打理打理,嫁妆必然是准备得了的。
    楚然笑:“明年是个好年景。”
    若是后年,他根本没有时间送她出嫁。上一世的那个时候,西洲已经城破了。
    楚真一怔,“不想嫁。”
    说的不过是气话,楚然也不当真,反而对她道:“云表哥的儿子今年可是生了的。”
    楚真不料他竟然说起这件事,心下本就不舒服。此时听了,无来由的怒道:“你好好管管自己吧。郑家那小姑娘迟早也会嫁人的。”
    你在我伤疤上撒盐,我也不是吃素的。
    哪知道楚然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反而问道:“娘和你说什么了?”
    楚真想了想,果然骗他不得。也是奇怪了,小时候还没觉着智商差这么远,怎么越长越大,两人的差距越来越远了。只得叹气看他:“如你的愿了,也不知你前两日是和母亲说了什么。”
    楚然一笑。
    对楚然和郑城月的事,姜氏起先自然是不同意的,但去岁楚然每每在她面前都是受伤的表情,还明里暗里很多次各种说起郑城月如何懂事,如何明理来。
    姜氏虽然被气得头疼,心下却很是心疼
    如此没过多久,郑家相人的事被楚真偶然说起。姜氏心里才微微一松,同时对郑家倒是生出了几分好感。看来确实如裴氏所言,都是自家孩子招惹小姑娘。
    想起郑城月这么多年和楚真交往,都极为知道身份,行事说话很有分寸。姜氏心里不由生起了几分感叹,郑城月确实适合当个主母。
    既然郑家已经在定亲了,想来这事就如此过了。哪知道裴氏回京前,却对姜氏道:“你若是真心疼孩子,就让他找个自己欢喜的。这孩子不是你能拧得过的,他如今肯听你的意见,是因为他觉着还不到他定的那个时机,而对你和那小姑娘,他都不希望是强行不能如谁的愿。”
    姜氏当时听了,顿时哭了起来。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楚然。
    裴氏当时摸着她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日子总归得他过。”
    “外祖母当年不能和武安侯成亲,反而嫁给祖父,如今定然能理解我。”楚然曾跪在她面前,那是裴氏来西洲前,那时候她也气恨楚然竟然看中了这么个出身低的女子。
    只是她没料到楚然竟然还能探查到她心底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不是不愤怒。但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甘。无论多少年,她都不能忘记武安侯惨死的情景。
    “我也不想她落得那样的下场。而我也不再需要妻族的力量。”楚然当时说。她当时不明白,如今也不明白楚然这句话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打动了她。
    楚然比起裴家子弟来说,她继承定国公的东西更多,就如当年的摄政王,他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登上权力的高位。
    姜氏不知裴氏的心思,但是却知道裴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嘴上却不说赞同,也一句不说反对。如此几月见楚然不提,心下还以为楚然是想开了。哪知道前两日楚然还是跪在了姜氏面前。
    这一夜姜氏彻夜不眠。
    过了两日,楚真再一次问起时,姜氏终于点了头,“只盼楚然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姜氏既然开了口,楚之望自然不会不同意。
    楚家请的官媒,三月十五就去了郑家。
    ☆、成亲
    张氏再也未曾料到的,一肚子的疑问却不敢问出来。
    好在郑霖见过的世面总比她多,并没有太失态。对于楚家提出的婚事,又是惊慌,又是高兴,哪能不答应。只是郑霖答应过后,又咂摸不过来,楚然到底是怎么看中自己女儿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楚家就上门来求娶郑城月为正妻!
    张氏想起去岁的谣言,心下有些发慌,忙去问郑城月,哪知道郑城月还是老话,没有的事。但是无论有没有,郑城月脸上的欢喜都不是假的。
    张氏只得将这小小的心事烂在了心底。开始准备起嫁妆了。
    这事在在西洲,很是被议论了一阵。不过这议论还未多久,两家的婚期也随之定了下来。当年八月十五。
    婚期之快让人完全想不到。不过到底男方比女方大六岁,也是着急的年纪了,别人家这样的,孩子都早满地跑了。
    郑城月嫁进楚家的这一年,郑城月十六岁
    自从楚然的婚事定了下来,姜慧便病了,一连好几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小周氏见了,很是心疼,但也没有办法,这婚事再如何是不能更改的了,她也只能劝姜慧:“你这孩子,你表哥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你又是何必呢?”
    姜慧躺在床上,眼睛涩涩的,并不说话。
    小周氏叹气:“你到底还是年轻,你今天看她风光,谁知道以后又如何呢?楚家也是这个道理。”
    姜慧转头看母亲:“娘,你说的要帮我的。”
    小周氏苦笑:“我是想帮你,可是你也看了,你祖母,你祖父都是同意了这门婚事的,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你兄长都定了下来,你怎还这般呢。”
    姜牧的婚事定了下来,京里易家的姑娘,易大人如今是刑部侍郎,这婚事也不算差。
    姜慧冷笑:“我看哥哥最近心情可不太好。”
    小周氏道:“他屋里人太多,我是担心他身体,给他打发了两个而已,过几日他就会明白了。”
    姜慧不说话,小周氏说打发,其实是打死了两个通房。
    “你这样不吃不喝,糟蹋你自己有什么用。”小周氏又道,“你若是有本事,以后过得好,才叫人后悔呢。当年母亲处境可比你还艰难。”
    姜慧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小周氏:“娘当年是如何做的?”
    小周氏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只管好好的。以后的事,你且看着吧。”
    姜慧想了想:“娘,若是表哥一直没有孩子,你说姑母会怎样?”
    既然那样的遭遇郑城月都熬了过来,她倒要看看她能一辈子都那么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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