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只说:“我不记得了。”
    贺闯却仿佛没听见,继续往下道:“第二天开例会,我以为我做成这一单,你会有什么表示,没想到只是跟别人的单子放在一起提了提。所以我又想,大概是我想多了。可是后来,我偶然从公司负责招聘的hr那边得知,我的面试原本是没有过的,是你让人去人事那边提了我的简历,说这个人你要。”
    林蔻蔻终于沉默下来。
    两个月没开单,让贺闯意识到猎头这行没有那么简单,并不是他在学校里是个学霸,在这行就能如鱼得水;也让他知道,林蔻蔻既然能站到行业那么高的位置,那不管她如何臭名昭著,本事绝非他所轻视的那样简单。
    少年的傲气,已被削了一层。
    偏偏还让他得知,正是有他讨厌的那个人,他才进了这家公司。
    贺闯至今都能回忆起当时那种恍惚而复杂的感觉,此时看向她:“那时我傲慢,不驯,还一点不掩饰对你的讨厌,所以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为什么愿意要我?”
    林蔻蔻随口说:“大概因为你有潜力吧。”
    贺闯便笑了,用唇边一抹轻嘲掩去了眸底的落寞,只道:“林蔻蔻,你厌恶别人欺骗你,可你自己从不说真话,是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
    林蔻蔻:“……”
    她停下脚步,定定注视着他。
    贺闯便觉得自己一颗心忽然被浸入了冰水里,却还挣扎着跳动,试图用那一点涌流的热意抵御包裹而来的寒冷,难受极了。
    他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
    眼底带着几分漂泊的彷徨,又凶狠又固执地瞪视着这个世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只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看中了我的潜力,你只是可怜我。”
    那时候,贺闯大学毕业,成绩顶尖,家里也有相应的人脉,希望他考公,或者进事业单位。
    可他不愿意。
    跟家里争执了很久,失望离家,可到上海混得也并不顺利。那会儿各大公司该招的新人几乎都招到了,留给他的机会不多,要么是看不上他的,要么是他看不上的。所以渐渐对自己要走什么路,过什么样的生活,产生了困惑。
    “所以,我才想试试当猎头,我想知道,别人都走什么路,过什么样的生活。”喷泉已经停了,夜风吹过,只有一点细微的水声,伴进贺闯的声音里,显得有些含混,“那天面试,你问我家在哪里,我答得很敷衍;你问我为什么要想当猎头,我也没太搭理。然后你就问了我,我父母同意我做这份工作吗。”
    那会儿他觉得这个面试官非常讨厌,她的每个字都在冒犯他。
    可现在回想起来——
    分明是那时的林蔻蔻就已经察觉到他跟家里的关系并不好,也大概猜出家里并不支持他的选择,甚至她能看出他对人是有攻击性的,并不具有猎头这个职业和人沟通的基本能力。
    然而她给了他工作。
    后来,她还把他调进了她的项目组。
    顾向东未免不服。
    公司里也总有些风言风语,说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全靠林蔻蔻偏心。
    贺闯是从来不在意旁人的非议的,听见了也只当是一阵耳旁风过去。然而那几句话,却让他辗转难眠。
    究其所以,不是因为那话戳着了他的痛处,而是因为涉及到林蔻蔻。
    他竟一点也不愿意听见旁人诋毁她。
    所以那一段时间,他面上不提,暗地里却发了狠,比任何人都认真、拼命,想用最快的速度超越顾向东,证明自己——
    他不想让旁人因为他而质疑她的眼光和判断。
    他要成为那匹千里马,证明她是合格的伯乐;
    他要成为那颗金飞贼,证明她是杰出的猎人。
    “我是你一手打造的完美作品,不对么?”贺闯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声音低沉,“为什么现在,你一点也不留恋,说走就走?”
    林蔻蔻想了很久,慢慢道:“我想,赵舍得已经转达了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了。”
    “就一句,你知道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贺闯眼眶都微微发了红,整个人仿佛一张绷紧了弓,冷笑道,“林蔻蔻,我喜欢你,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当然不是。
    林蔻蔻搭下了眼帘。
    贺闯看着她,只觉得可笑,自己可笑:“之前你装作不知道,现在你又知道了。那先前那些年算什么?因为我还有用处,所以没必要挑明;现在没用了,或者说你也不想用了,就说明白,让我识趣点,自己滚蛋?”
    早在让赵舍得转达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想,他或许会很难受。
    但她得比任何时候都狠心。
    林蔻蔻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功利的人,只道:“之前你没看清我是这样一个人,那现在应该看清楚了。在航向时,我重视结果,也要业绩。我要足够听话的人,但最好野心不那么大。你比顾向东更合适,我没有理由选择别人,也没有理由揭破这一层窗户纸。但现在,如你所言,我不需要你了。”
    贺闯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工具吗?”
    林蔻蔻道:“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她在业内臭名昭著,从来都是有原因的。
    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戳进贺闯心里,他痛得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所以我喜欢你,你从始至终都知道,但从来没有考虑过,哪怕是一点点喜欢我,是吗?”
    林蔻蔻想说,她不知道。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
    她望着贺闯,温和而冷酷地道:“你是我的下属,晚辈,而我这个人不喜欢往身后看。”
    林蔻蔻总是在向前走,一步也不曾停歇,仿佛不知疲倦,也不喜欢回望。
    对事这样。
    对人也这样。
    贺闯终于被她伤透了心,退了两步后,凝视她良久,竟笑出声来:“下属,晚辈,不往身后看……”
    是啊,他竟然忘了——
    从进入航向开始,他便站在林蔻蔻后面。
    她就像是天上挂的太阳,灼灼耀目,不可逼视。无论是谁,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她的光辉。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身后,她也不必回望。因为无论后面站的是谁,都无法成为她的对手。
    既然都不曾看到,又何来喜欢?
    林蔻蔻说:“抱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吧,你也应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贺闯道:“所以你不会回来了,是吗?”
    林蔻蔻道:“不会了。”
    贺闯便慢慢退了一步,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年的等待,像个笑话:“林蔻蔻,你就没有想过,旁人站在你身后,不是因为他们只能站在你身后,只是因为他们愿意站在你身后?”
    林蔻蔻注视着他,心里道:想过,也一直知道。
    只不过……
    她笑一声,嘴上说出来的,却和一年前一样:“回去吧,我不值得。”
    第34章 不眠夜
    贺闯走了。
    林蔻蔻回到家里,站在阳台上看了下面那树晚樱好半晌,才忽然笑了一声,回到客厅。
    墙柜上陈列着她过往的荣誉。
    她找了纸箱,将这些奖杯、证书,所有与航向有关的东西,全都装箱封存,扔去了外面的垃圾桶。
    对向一默来说,今天是个开始;
    对贺闯来说,今天是个结束;
    对林蔻蔻来说,旧的一页已经撕下,该翻向新的篇章了。
    而网络上,姜上白这一单白歧路拿下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虽然了解细节的人还不那么多,没几个人知道这背后是林蔻蔻,可总有一些老熟人,从蛛丝马迹里,分辨出了端倪。
    大晚上,林蔻蔻的手机响个不停。
    微信里忽然堆满了消息。
    白蓝-嘉新:没搞错吧?林蔻蔻,你这人有没有骨气?居然跑去歧路,还跟姓裴的合作?姜上白那一单是你做的吧?你简直了……亏我以前还把你当我头号对手,你太堕落了。
    eric wu-同辉国际:coco,you break my heart!why qilu?w——h——y——
    陆涛声-途瑞:恭喜,还以为你真的不会回来了。虽然是去了歧路,但为你高兴。今年七月,猎头大会见。
    黎国永-锐方:唉,真是世风日下,连昔日高傲的林大猎头,都跑去歧路助纣为虐。就算被航向开除,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啊。
    ……
    林蔻蔻忙完回来一翻,前面几条还好:白蓝嘛,就是个大喷子,见谁都能骂两句的那种,一直以来都单方面将她列为头号敌人;eric wu很久以前就向她抛过橄榄枝,一直都想她去同辉国际,但一直都没成功,现在不知从哪儿收到她去了歧路的风声,心态炸锅正常;陆涛声跟她关系虽然不算特别近,但已经算得上是个很说得来话的圈内好友,所以是真诚祝福;可锐方的黎国永……
    她嘴角微微一抽。
    自暴自弃?
    老东西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
    要说四大猎头公司里,她最讨厌的是谁,绝对非黎国永莫属。
    老狐狸一只,狡诈阴险!
    她懒得回半个字,直接把手机扔到一旁去,洗了个热水澡,便早早地躺上床去睡大觉。
    只是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航向的办公室里,气氛窒息,顾向东脸色铁青,面临着程冀的责问;
    途瑞的高楼之上,灯火通明,新晋的那位猎头部副总监薛琳,在得知姜上白那一单已经关掉的消息后,恼怒地摔了文件;
    一栋别墅内,正在举行晚宴,觥筹交错,施定青穿着典雅的礼服,在接了某个电话后,微微怔神;
    ……
    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裴恕站在窗前,眺望着漆黑的远方,轻轻吹响了口琴,神情平静而冷寂。
    第35章 肥羊
    “这也太能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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