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杜尚宫,杜尚宫问清了缘由,她是不想得罪丹鹭的,毕竟丹鹭是意秾身边的大丫头,但她是在新帝即位后,好不容易又是求人又是疏通关系才挤进来的,之前她在尚仪局又没个可心的差事,到了这里,王尚宫的权柄交了一半给她,她不想将此事闹大,只想着压下来。
    扫柳见杜尚宫帮她说话,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杜尚宫是觉得,大梁来的那位公主好性儿,如今也不得圣上眷顾,即便她知道此事了,只怕也得跟自己一般想,压下去了事。
    杜尚宫心里有了谱,便带着不服气的丹鹭和得意的扫柳,还有另一个宫女去见意秾了。
    丹鹭本不想让意秾知道缘由的,毕竟那些话不中听,但杜尚宫已经垂着眼,平静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又道:“公主心善,扫柳这丫头平日里就是个闷嘴的葫芦,因为与鸣泉许久未见着了,这才说了两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公主身边的人要求严格,奴婢倒不好处置了,还请公主裁夺。”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说她身边的人要求严格,就是直指她苛刻了。
    意秾笑了笑,对丹鹭道:“你可知错了?”
    听得这话,扫柳心中更是一阵得意,杜尚宫也松了口气,果然如此。
    丹鹭低着头不说话,彤鱼拉了拉她的袖子。
    意秾又道:“杜尚宫事忙,平日里也少顾及到这些小事儿,你又何必去劳烦她,既然这两个宫女犯了口舌,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你便命人掌嘴也就是了。”
    丹鹭这回反应倒快,立刻道:“是,奴婢知错了。”
    杜尚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公主竟然这般厉害,她就是负责调、教这些宫人的,公主却说她“少顾及到这些小事儿”,就是明明白白的凌空给她一巴掌了。
    等她们出去后,丹鹭才嘟着嘴抱怨道:“姑娘就这么算了?”
    意秾叹了口气,道:“不然还能怎样?”
    想起容铮,她心里就是一阵发酸。曾经无比想要在一起的两个人,如今就处在一片天地之中,却也不会互相问候一声。
    她与容铮两人都有心结,却谁也不想主动试着去解开它。
    意秾有些懒懒的,望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用过午饭,她又填了张墨兰图,伸了伸胳膊,想去歇一会儿时,便见吟香含笑走了进来。
    吟香是虞太后身边得用的大宫女,她对意秾笑道:“奴婢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来的,太后娘娘后日要在宫里办全蟹宴,想请公主过去问一问,可有想要邀请的人。”
    虞太后亲自命人来请,意秾不可能不过去。
    如今虞太后是住在宜寿宫,意秾一进门便瞧见虞太后身边坐着两个姑娘,一个穿着淡雅的翠绿裙子,另一个则是穿着银红色襦裙。
    虞太后让意秾坐下,先笑道:“这两个是我娘家的侄女,舒岚、舒月,给你们嫂嫂见礼。”
    虞太后正经的娘家是前朝皇室,除了她,再没剩下别人,如今邺城中的虞家,当年只是一偏支罢了,而虞太后特意说那是她的娘家,自然就是提携之意了。
    虞舒岚十分有礼,温文笑了笑,而虞舒月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意秾大声道:“啊!你不是大公主那个表妹么?”
    意秾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太后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她大约已经猜出来了。
    虞家有三个姑娘,虞大姐儿已经定了人家,虞三姐儿今年只有十二岁,年纪还小些,虞二姐儿虞舒岚的年纪却是正好。
    果然,说了两句闲话儿,虞太后便对意秾笑道:“我要办全蟹宴的事你也听说了吧,你是铮儿的嫂嫂,咱们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可瞒着你的,我是想着铮儿不小了,这后宫却是一个贴心服侍的人也没有,便想着借此机会选几人入宫,也就算是充盈后宫了,日后诞育子嗣,开枝散叶才好。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后日便一并邀请了来。也不拘家世门第,只要人品好就行,实在门第低些的,便先封个美人也没什么。”
    虞舒岚闻言脸上便有些羞红,好在还能稳得住。
    太后看着意秾,只等她开口。
    这时就见容铮从外面走了进来,自枫山回来之后,意秾就再没有见过他了,而当时在枫山时,她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沉稳,眉头习惯性的蹙着,身上穿着宝蓝色团龙纹常服,如果说之前看到他,会感慨于他俊朗的容貌,此时却是慑于他堆积而出的威势了。
    他给太后见了礼,目光落在意秾身上,然后便平静的移开了,“母后方才在说什么?”
    容铮这段时间忙得连吃饭睡觉都离不开书房,太后也是许久没见着儿子了,此时心情正好,笑吟吟的道:“我老了,也没什么用了,只怕过几年没了,连孙子也抱不上。就盼你册立了妃嫔,我也好有个指望。”
    意秾低着头,手藏在袖子里,用力的握着双手,才能稳定下来。
    容铮道:“母后青春鼎盛,怎么能说老了?”
    太后笑道:“你也不用哄我开心,岁数到了,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这身子是大不如前了。”说着又转向意秾道:“听说你近来身子也不大舒爽,还是得好生将养着才是,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一身病来。如今可好些了?”
    意秾下意识的瞟了容铮一眼,见他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两个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意秾轻声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我命人去叫你过来时,还担心着,怕累着你。”太后笑了笑,“你可有合适推荐的人选?日后铮儿册封了皇后,与你便是妯娌,你们相处的好,也是我的福气。”
    意秾心中发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只是我一时倒也没想起谁来,我回去好好想想,等想到了再来回禀太后娘娘。”
    太后见她听懂了,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仍笑着道:“你是个好孩子。”
    容铮沉着脸,看着意秾,似笑非笑的道:“多谢嫂嫂。”
    ☆、76|1.1|家
    意秾惊讶的抬头,往容铮看去,容铮也正在看着她,两人的视线相触,容铮就淡淡的移开了。
    人就是这般奇怪,以前意秾还常拿自己是容铮未来的嫂嫂为由拒绝他,如今听他真的唤了这一句,她差点儿没哭出来。
    她迅速的低下头,只看见容铮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
    太后心中也有些惆怅,她最初就不看好意秾,觉得意秾还是太过和软了些,行事手段也差了些,无论是作王府后宅的主母,还是为一国之皇后,都差了气势。但因容铮那么喜欢,她还是愿意尝试着去接受意秾。但谁知世事无常,意秾会弃了容铮而选择太子呢?无论如今如何,她也都不太可能同意意秾做她的儿媳妇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怎么想的,因为有文家在前,只怕他是不会愿意再娶高门贵女为后了,她又想提拔虞家,虞家空有个还算高的地位,在朝中却没有实权,倒也合适。
    她笑着对容铮道:“你这两个表妹,你小时候还见过的,舒岚温婉可人,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呢。你可还记得?”
    太后一是打趣,二也是想试探下容铮的心思,虞舒岚脸唰地就红了,虽然太后说的抱她,还是在她襁褓之时,但是……她偷偷瞄了一眼容铮,脸就越发红了。
    容铮淡淡地道:“记得。母后若是喜欢,就让她们常进宫来陪陪母后。”
    他面上虽然冷淡,但太后对他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要留他和意秾吃了冰碗子再走,意秾静静坐在一旁,此时才终于有机会上前道:“多谢娘娘,只是太医嘱咐过了,如今药还没停,不能吃凉物,愧对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太后遗憾道:“冯尚宫的手艺是极好的,尤其是做冰碗子,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日后你的身子好利索了,再过来吃,我让冯尚宫单独给你做。”
    意秾又道了谢,头一直低着,转身时也没敢再看容铮,几乎逃也似的走了。
    太后让虞二姐儿和虞三姐儿也下去,才对容铮道:“人与人之间的缘份都是有定数的,强求不来,你也该放手了,否则难受的还是你自己。我看意秾这孩子是个明白的,你若真心为她好,不如就封她为太妃,这一生在宫里好生的供奉着,也不算亏待了她。或者将她送回大梁去,让她与家人团聚,也全了她一片孝心。”
    这番话她想过几遭了,也认真分析过,觉得不管是对意秾还是对容铮都是好的。
    容铮道:“母后不必操心这些。至于选妃,母后选中了就是了,不用知会我。”
    意秾回到宝福殿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她用过饭,沐浴之后,又练了会儿字,便早早上、床了。她最近觉极轻,眠浅的不像话,只要稍有动静就能醒来,入睡也困难,她总要早早就躺在床上,强行逼、迫自己闭眼,也要过个两三个时辰才能睡着。
    如今天气热,正是和暖风轻的时候,四面的槛窗都开着,伺候的宫人将湘妃帘放下,只留了道缝儿,有风慵慵的自竹篾儿间溜进来。轻轻拂动透明的蝉翼纱幔帐。
    容铮坐在离她床榻不远的桌子旁喝茶。
    她睡觉时只穿了件烟粉色的软缎小衣,胳膊贪凉的放在外面,露出一截嫩藕般莹白的手臂。
    他眯了眯眼睛,突然站起身,走到她床边,轻轻将她一只手挪开一些,才看清她两手合握的是一枚玉鹅。
    他双拳骤然握紧,在豫西长廊时,虽然他常写信给意秾,但却止不住想念,尤其是到了晚上,对她的想念简直到了不能解脱的地步。那只玉鹅就是他抽时间一刀一刀雕刻的。
    他在意秾床前只站了片刻,就转身走了。
    意秾一觉睡到了天亮,她从床上坐起来,唤彤鱼和丹鹭进来伺候她梳洗。彤鱼先端了温茶来服侍她漱口,又换了衣裳。用过饭后,意秾便听从太医之前的建议,带着青鹅到园子里去逛。
    宝福殿后面正对着珠玉亭,珠玉亭的西侧有一座小小的人工瀑布,为防水滴溅到人的身上,便在珠玉亭西侧立了一面琉璃影壁,瀑布的水滴溅落下来,就如同落玉盘的大珠小珠一般。珠玉亭便由此而得名。
    亭子东侧是一片竹林,茂林修竹,郁郁葱葱,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竹林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中带了哭腔,“圣上他昨夜……他怎么能?一会儿咱们回去,怕是就能听见赏封了。”
    意秾一下子就听出这是虞舒岚的声音,她声音温婉,带着点儿江南水乡的感觉。
    另一个声音却是陪着虞家两位姑娘进宫来的黄嬷嬷,她是教养嬷嬷,言语间带着些严厉,“二姐儿怎么可以这般想,莫说是圣上,便是寻常人家的子弟有个三妻四妾不也是极平常的么?二姐儿是个聪明的姑娘,进宫之前老太太的话二姐儿可还记得?咱们家虽也姓虞,可是跟太后娘娘那可是离着十万八千里呢!如今太后娘娘念着根本,记起咱们来,这就是天大的恩典。太后娘娘也是念着这个姓儿,才想要立二姐儿为皇后,不然这芳名远扬的世家贵女多了去了,又怎么会落到二姐儿的头上。”
    她言语间处处都是“咱们”,显然是将自己也当成虞家人了,教训起姑娘来竟是一点儿不留脸面。
    虞舒岚也不敢哭了,只抽噎着,“我知道,可是那两个……那两个不过是贱婢罢了,圣上竟一点儿也不挑拣。我心里……我心里还是难受的慌。”
    黄嬷嬷听她这么说,便更加严厉的道:“二姐儿可知道为主母最紧要的什么?是容人。别说二姐儿如今还不是皇后,即便已经成了皇后了,圣上纳了个把妃嫔,皇后也只有高兴的,半分不悦都不能有。如今二姐儿就委屈起来,日后圣上三宫六院,二姐儿岂不是要天天拿眼泪还洗脸了。若果然如此,二姐儿说句话,我回去就替二姐儿禀了老太太知道,赶紧给二姐儿定了人家,就不要入宫了。”
    虞舒岚吓了一跳,“嬷嬷?”她那哭腔更压下了去,赶忙道:“嬷嬷,我再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求嬷嬷别跟老祖宗说。”
    黄嬷嬷的声音这才和缓了些,道:“你可知道那两个贱婢是什么人?是当初陪着大梁那位和亲的公主一起过来的,后来前太子将她们二人转赠给了圣上,她们两个这身份也不寻常,二姐儿可千万不要惹上去。”
    虞舒岚已经将自己带入到皇后这个身份中去了,说不嫉妒绝对是假的,却也不敢再说什么,黄嬷嬷又宽慰了她几句,两人这才离开了。
    青鹅见她们走远了,才小心翼翼的对意秾道:“姑娘?”青鹅本是容铮命她来伺候意秾的,但是跟意秾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在心里已经把意秾当作了自己的主子。容铮和意秾两人的事她都看在眼里,造化弄人,谁能想到这两人之间最后竟会变成这样。
    意秾只嗯了一声,望着琉璃影壁,水珠滚落其上,如明珠碎玉,又倏地不见了,快得让人抓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秾才感觉到竹林里吹过来的风带着股凉意,她扶着青鹅站起来,觉得脚有些发麻。青鹅看着自家主子,心里也有些发酸,如今看意秾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琉璃人,剔透美好,却易碎。青鹅生怕自己手上力道过大,她就会不见的似的。
    “姑娘,要不姑娘就跟圣上好好谈谈吧,”青鹅道:“有什么话说开了也就好了,总比都憋在心里强。”
    意秾望着这片竹林,心里酸涩的要命,她不是不想找容铮说开了,她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她知道他和容铎只有一人能活,但若是让她轻易就接受这样的结果,她还是做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在听到容铮收用了玉坠、玉翅时心里的那股不自在,道:“玉坠和玉翅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如今她们得了册封,我也该准备些贺礼,一会儿回去后,你到我的首饰匣子里挑拣两副头面,给她们送去。”
    青鹅闻言仔细的打谅了一回意秾,想从她眼底看到伤心或生气的情绪,却无功而返了。她这才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两人都是善于自我折磨的,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痛处。
    两人才出了珠玉亭,下台阶的时候却见有人立在竹林边上,绛袍博带,一个错眼便隐匿在竹林的阴影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神情淡漠,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意秾朝他福了福身,命青鹅拿着披风,便转身走了。
    回到宝福殿,意秾进内殿去了,青鹅则奉命打开妆奁匣子挑首饰,彤鱼看见了,上前诧异的问道:“姑娘让你挑的?这是要赏谁?”她没想明白,有意逗逗青鹅,便噗地一笑,道:“别不是你想要嫁人,姑娘要赏你的吧!”
    青鹅心里也不得劲儿,闻言也只是啐了她一口,精神不大好的道:“圣上不是册封了玉坠和玉翅么,姑娘说她们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好歹也该送些东西过去。”
    彤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圣上什么时候册封的?我怎么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青鹅也诧异了,“难道还没册封呢?”她跟姑娘一直在珠玉亭,而圣上收用玉坠与玉翅既然是昨天晚上的事,那么今天早晨也就该下旨意了,可到现在,她们都回来了,竟还没有消息呢!她心里“咚咚咚!”一阵跳,别不是虞二姐儿和那个黄嬷嬷瞎编排的吧,故意要让姑娘听见?
    “你确定没这样的事儿?”青鹅又问了一遍。
    彤鱼道:“如果圣上真的册封了玉坠和玉翅,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别不是烧昏头了吧?”
    青鹅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彤鱼那后半句话,立刻双手合什,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这件事最好是虞二姐瞎说的,她心里还是希望容铮和意秾能和好的。
    ☆、77|1.1|家
    彤鱼和青鹅两人提心吊胆,一直到了傍晚,也没见有什么消息传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太后特意将全蟹宴设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大虞的风俗与大梁稍有不同,在中秋节之前,百姓早就争相前往酒楼买新酒了,到了八月十五的中午,酒楼已家家无酒,拽下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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