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这代最出彩的,男的应当属长子郑明先;而女的应当属长女郑明慧。
    郑明慧,想当年也是城里想当当的人物,长的好不说,才情什么一样也不少。都说一家好女百家求,多少人踏破门槛也没有求娶到,最后嫁到了北平的高家。高家在北平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家,算起门第,郑明慧是高嫁。
    谁知,郑明慧才嫁人不到一年,前半个月就离婚回城里了。还是前几天郑家去码头搬郑明慧的嫁妆,消息这才散开的,先前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现在离婚可是个稀罕事,全国上下可是没几宗的。乔太太听了赶忙问道:“怎么离婚了?”
    北平离这边比较远,消息传的比较慢,很多人也只是道听途说,猜个三四。
    “是男方那边提的,登报离的。”一个太太说道。
    “不是说是不能生才被离的。听说嫁过去都一年了,连个蛋都没下。”另一个太太补充道。
    另一个太太立马反驳道:“哪是!是不贤、善妒,不给纳姨太太才激的男方离婚的。”
    众人各说风云,个中缘由各个不同。
    最后,才有个太太颇为感慨的缓缓说道:“这个郑明慧啊,也是个犟的,男方登报离婚说她不贤。她倒好,也来个登报离婚,说男方是个下九流,没品,配不上她郑明慧,是她郑明慧休了高伯恩。”这个太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着比前几个靠谱,众人一致的询问,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这位太太还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角,道:“我家老爷跟北平那边有生意往来,我跟那边的太太也挺聊的来的,时常有电报往来,就多嘴问了几句。”
    “要我说,明慧这次做的是过激了,姨太太要纳就纳吗,谁家没几个姨太太,好好握着她原配的地位就行。这女人要是离婚了,单不说名声落个不好,再嫁也未必能嫁个好的。”
    “郑明慧就是太冲动了……”
    “就是,就是……”
    “忍忍就过了……”众人一致附和。
    乔婉听了也是心酸酸的,作为同做过离婚决定的人,既心疼郑明慧的遭遇,又佩服郑明慧的勇气和果决。虽未见郑明慧其人,乔婉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婚姻里面的女英雄豪杰。
    等众人散去,已是日落西山,乔婉帮着乔太太送完客,回正堂就见乔太太一脸呆愣,双眼放空,出神的坐着。
    “娘?”乔婉叫道。
    乔太太回过神来,对乔婉笑了笑,握住乔婉的手,“就是想着你郑姐姐的事。这孩子啊,脾气跟她娘一样的倔,是个不服输的。”
    “郑姐姐?”乔婉疑惑的重复道,“娘亲可说的是郑明慧姐姐?以前怎么没听娘说起过。”
    乔太太让乔婉坐在她身边,点了点头道:“他们父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还有往来。后来他们父母亲去了,老的撑着家,小的求学的求学,也就慢慢的淡了。真是个可怜见的。”
    “娘,光听名字,就知道郑姐姐是个妙人。肯定是那夫家亏待了郑姐姐,所以郑姐姐才这么破釜沉舟的。”乔婉安慰道。
    听着乔婉开解的话,乔太太心里的难受劲消散了一点,笑着打趣到:“你这个孩子,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妙人了?”
    “那是,你可别小瞧了你家闺女,我可是很有本事的。”乔婉不余其力的夸赞自己。
    乔太太被乔婉逗笑了,点了点乔婉光滑的额头,嬉闹了一会,才缓缓语重心长的说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明慧,你们俩岁数相差不大,有空多陪陪她。”
    乔婉点头应下了,心底里乔婉其实很乐意能结交这位与众不同的郑姐姐的,对于明天的见面,乔婉很是期待。
    这时张妈过来道:“太太,现在开饭吗?”
    “老爷回来了吗?”乔太太问道。
    “老爷刚派了福伯回来,说晚上跟秋家老爷一起喝个酒,就不回来用饭了。”张妈回道。
    乔太太皱了下眉,“那就不等了,开饭吧。”
    第二天,乔婉早早起身,精心收拾了一番,穿了身淡蓝色、斜襟旗袍。这时候的旗袍属于早期,宽大的线条,透着简洁明快的风格,但没有后期的旗袍能完美的勾勒出女性的自然曲线美。乔婉照了照镜子,自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大早,乔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乔婉担忧道:“娘,是不是昨天受累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乔太太按了按额角,挥了挥手,道:“无碍,昨晚你爹喝多了,回来是吐的一塌糊涂,我守了他大半宿。”
    乔婉四下找了找,没见着乔老爷的身影,问:“爹还睡着?”
    “睡着呢!昨晚这么折腾,哪会这么早起,早上叫都叫不醒。”乔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喝酒悠着点。”
    乔太太念叨了下乔老爷,这才注意到乔婉并没有穿平时的袄裙,站起身,拉住乔婉的双手,仔细的看了一番,不住的点头,笑着赞叹道:“真不错,婉婉你这一身打扮,可真好看。”
    乔婉显摆似的在乔太太面前转了一个圈,眼角上挑,娇俏问道,“漂亮吧?”
    乔太太的由衷的赞叹,语气里透着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漂亮,漂亮,我家婉婉是最漂亮的。”
    乔婉在自家娘亲面前是个脸皮厚的,不厌其烦的从乔太太这里讨了好多漂亮的话,怎么听都听不够,眉眼弯弯,嘴角一直翘着。
    待早饭用过之后,乔婉担心乔太太的身体,劝她改天再去看郑姐姐。乔太太坚持,反倒打趣,“可不要辜负你今天特意穿这么漂亮。”
    乔婉一愣,待明白过来一顿脸红,果然还是知女莫若母。乔婉对郑明慧挺有好感的,想的郑姐姐应当是思想先进之人,穿着上也当是时髦之人,才有意的选了件旗袍。乔婉讨好道,“去见郑姐姐这事,哪天都成!哪有娘亲的身体重要!”
    乔太太打心窝里软软的,女儿就是贴心,“这事既然知道了,就早点去。省的我这心里啊,一直记挂着。再说,只是昨晚没休息好,又不是得了什么病,没什么大碍,扑些粉遮遮就是了。”
    乔婉家离西洋别墅那边有些距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乔婉才牵着乔太太下车。眼前入眼的一铁质雕花栅栏大门,门内绿树葱郁,绿草如茵,配着白色的竖条花型柱子,一眼望去,颇为简洁大方,使得整栋房子洋溢着浓浓的西洋味。
    ☆、滚犊子
    待问过郑府的佣人,才知郑明慧及其哥哥并不在家,只道是出去了。
    乔婉兴致匆匆而来,败兴而归,有些失落。
    最终,乔婉跟乔太太意兴阑珊的回了家。倒是在回家的途中,乔婉远远的就看到了站在街角,朝自己家方向一直张望的陆向北。乔婉小心的偷瞧了眼乔太太,幸好乔太太低头想着事情,并没有注意到陆向北,心底松了一口气。
    乔婉搀着乔太太进了府,临进门的时候趁乔太太不注意,特地的朝陆向北那边看了看。乔婉安置好乔太太,待乔太太去休息后,告知张妈自己出去见个同学,就出去了。
    乔婉不太喜欢街角这个位置,感觉自己背着人在偷偷的做坏事一样。
    乔婉神色如常的往外走,但心里对陆向北有些不满:你就这么站在街角一直朝乔府张望,这样真的好吗?但是一过街角,一瞧见陆向北的尊容,乔婉立马就怂了,压了压自己的脾气,默念:不可得罪、不可得罪。乔婉语气尽量的平和,“是有消息了吗?”
    陆向北很实诚的道:“西华胡同我帮你翻了好几遍了,没有李娇这人。但是西大街那片的整个胡同,我也查了,最近半年内住进去的人,有叫李娇的。我都画下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乔婉听着听着,看陆向北的眼神就不同了,暗道:果真就是个做大事的料啊,想的这么细和周到,未来陆爷的称呼实至名归。
    陆向北刚将手里的一叠画交到乔婉手里,瞧见乔婉青葱白嫩的手,自己一比相形见拙。颇为不好意思的补了一句:“画的不是很好,但是能看。你先看看,里面要是没有要你找的人,我再帮你找找其他地方。”
    乔婉看陆向北的画,论技巧,绝称不上上乘之作,甚至一点绘画技巧也看不出;但论画中的意境,绝对属个中翘楚。简洁的线条,粗狂中夹杂着细腻,有些地方画的蛮粗糙的,但是画中人的样貌,性格却给人一种很直观的感觉,小孩子的娇憨,老人眉目中的笑意,二八年华的青春洋溢,仿佛栩栩如生呈现在看画人的眼中,人物的精髓画的是一分不少。
    乔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那时竟然忘了跟他细说李娇的大概年纪和模样。
    乔婉一幅幅的看过去,看着看着,倒也真找到了李娇。画里的李娇,没有乔婉前世那年见到她时的好颜色,甚至也没有趾高气昂的资本,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和眉宇间散不去的哀愁,有些显得老态。
    乔婉抽出李娇的画像,问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陆向北对乔婉手上画里几个人的事,很用心的的彻查了一番,大事自不用说,芝麻绿豆的事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乔婉一问,陆向北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她啊,是前一段时间刚住进去,在大羊胡同最里面那家。是个寡妇,年三十六,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没个生计,就只是揽活给人洗个衣裳,赚些口粮钱。街坊邻里看着她挺可怜的,也时常介绍个临时的活计给她。”
    乔婉淡淡的点了点头,收起手上的画,抬眼看向陆向北问:“你有没有认识比较可靠的专门坑蒙拐骗之人?”
    这话,陆向北听着挺矛盾的,坑蒙拐骗之人?还要可靠的?做坑蒙拐骗的人,有哪个会是可靠的!陆向北不是个笨人,乔婉先是让找李娇这人,现在又是让找坑蒙拐骗偷之人,八/九成能猜到乔婉的目的。“可是为了那李娇?”
    乔婉面上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一边却紧盯着陆向北的反应。
    陆向北到还真搜肠刮肚的想到几个人,“我可以帮乔小姐去问问,就是不知道乔小姐是要做什么打算?”陆向北瞧着乔婉那紧绷严肃的小脸,心上一乐,真是可爱的紧,“乔小姐放心,陆某的嘴巴紧的很。”
    要不是前世乔婉多多少少打听过陆向北,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人,现在乔婉估计可能没那么容易相信陆向北。不过既然得了陆向北的保证,乔婉自是将自己的打算跟陆向北说了,顺便多说了几个条件。
    陆向北没多问,很爽快的应下了。临走前,乔婉给了陆向北五十块钱,陆向北气的眉角直跳,敢情这是用钱在买我的劳力?
    尽管陆向北气的快跳脚了,但还是好言好语的假怒道:“乔小姐,要是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陆某,不当我是你的朋友。”
    乔婉听了怪怪的,何况乔婉并不想欠着陆向北的人情,虽然给钱不是一般的俗气,但乔婉坚持,“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想必也费了你不少精力和钱。没道理你帮我,还得自己倒贴钱的。你要不收,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找你帮忙了!”
    乔婉这话说的很有诟病,但一听到以后不找他陆向北了,陆向北到嘴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道:“不就是找个人吗,小菜一碟的事情,没费多大劲。”陆向北说的轻松,但是躲在墙角听的张虎,嘴角直抽抽,把西大街那块翻了个遍,走的鞋子都快破了,还说没费多大劲。
    陆向北接过乔婉的手里的钱,道,“这钱,我先收着,到时候就给那人行头花销用。”
    乔婉刚要说话,陆向北抢先截胡道:“乔小姐,我陆向北结识朋友,看的是缘分,可从来不用钱推来推去的。你要再说钱的事情,我可就不依了。”
    乔婉细想了想,也就不跟陆向北争了。当然乔婉还是记得跟陆向北委婉的叮嘱道:“要是有消息,直接往门房那边递封信,你说个时间地点,我到时候去找你。”乔婉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方便些,我一般无事就不怎么出门,那样你也不必费时间在这里等。”
    陆向北毫无疑义的点头同意了。
    事情说完了,乔婉也就走了。说好听点是走,说不好听一点是逃,许是第一次做坏事,尽管乔婉已经装的很镇定了,但陆向北还是能感觉到乔婉的急促和紧张。
    等乔婉走一会了,张虎才出来,看着陆向北朝乔婉离开的方向笑的一脸白痴,张虎叹气道:“老大,乔小姐已经进去了。”
    陆向北一囧,“我有眼,我当然知道。”随后若无其事的撇了眼张虎,“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着孙浩宇那小子的吗?”
    “让三儿跟着呢。”张虎伸出手指头,一样一样的数着,“就是陪着那相好吃、喝、玩、乐,除了不□□,其他都陪着,每天都差不多,没什么事。”
    陆向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敢情好。
    张虎又忍不住念叨,“老大,不是我多嘴,我看乔小姐对您,没那个心思。”
    “滚你个犊子的,你能不能别老灭爷气势,涨他人威风?”陆向北一听这个可就不干了,“爷怎么就不行了,爷我专一,比孙浩宇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龟孙子强多了,他前脚刚回城里,后脚相好就跟过来了,指不定在外面惹了多少风流债。论人品,论性格,论长相我哪点比不上孙浩宇了。烈女怕缠郎,懂不懂?水滴石穿,知不知道?我还就不信了,世上还有我陆向北办不成的事!”
    张虎听着陆向北的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赶紧制止道:“老大,你声音轻点,这可是在乔小姐家附近。”
    一提到乔婉,陆向北立马就收声了,紧张的来回看了下,幸好诺大的街道只有他和张虎两人。陆向北提溜着张虎到一旁,耳提面命道:“以后你要是再跟我说丧气话,小心爷第一个灭了你。”
    张虎觉的自己很冤枉,明明说的就是大实话:乔小姐确实是对老大没什么心思啊!不过碍于陆向北的暴力威慑,张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打脸
    乔婉回屋后,眯起明亮的大眼,细细看着李娇的画像,仿佛跟多年前李娇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一身白锦旗袍,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孩。尽管快年过四十,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无害,引人怜惜。
    乔婉一顿,视线重新回到画像上。李娇现在看起来是落魄,无依无靠。手段真是好,这才到大羊胡同多久,就引的街坊四邻都伸出援助之手,还找上临时的活计了!所谓临时的活计,大抵是指大户人家办宴席人手不够的时候,才找外面可靠的相识,临时帮忙的。李娇把这个当成自己的跳板了吧。
    乔婉不清楚李娇是在哪户人家搭上自己的爹乔老爷的。但是这次,有她乔婉在,绝对不会让她再勾搭上乔老爷,绝对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害死自己的娘。
    乔婉拿起桌上的火折,紧紧的盯着火苗爬上画像,一点一滴的吞噬着李娇,直至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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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向北的动作很快,隔天就给乔婉找好了人,立马就给乔婉写了信,约在了城内唯一一家咖啡厅里。
    到了约见那天,陆向北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了干劲。嘴角一整天都上扬着,引的陆向北的哥哥陆向东频频探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笑的这么欢!
    乔婉到了咖啡厅,店里的客人只有四个,一目了然,除了有一桌三个男的外,另外一桌就是陆向北了。
    乔婉照例跟陆向北好好寒暄了一番。
    末了,陆向北对乔婉指着另一桌的人道:“乔小姐,除了那个穿马大褂的,另外两个人都是找的好手,你瞧瞧哪个适合。”
    乔婉顺着陆向北的方向看过去。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一装扮,原来容貌上不怎么出彩的两人,现在看上去是人某人样的。许是知道被人评看,那两人无论在喝水还是在吃食上,表现的可圈可点,是有那么一股富家公子的味道。
    两个人都很好,一个年轻点,面相青涩,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让人感觉是个刚出炉的毛头小子,处世不深;另外一个,大概三十多岁,成熟老道,动作上挺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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