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祈喟叹一声。
    脑海中无数记忆浮现,好的坏的,过去的现在的,一幕幕闪过,纷纷杂杂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人逼疯。
    月云生啊月云生,他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一连躺了好几天,肖祈刚起身的时候,竟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正好撞到了月云生。
    肖祈有些懊恼地看着月云生小臂上被自己压红的印子,油然而生的心疼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无视。
    月云生迷迷糊糊从睡梦中地醒来,便看见肖祈再次起身,慢慢走去拿了外衣披上。
    “阿祈?”他惊喜地唤道。
    肖祈身子一僵,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月云生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便想起身,可跪了整整一日,他两腿一软,便朝地上倒去。肖祈听见后,几乎是本能一般,转身便大手一伸,稳稳把他抱在怀中。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月云生说:“抱歉,一时腿麻了。”
    “无碍。”肖祈看他站稳了,便立刻松开了手,口吻间竟是淡淡的疏离,月云生听了,硬生生怔在原地。
    无形的尴尬一时间笼罩二人,他们相视而立,竟是久久无话。
    像是没有办法继续忍受,月云生竟率先打破了沉默:“阿祈,你这是……怎么了?”
    肖祈明显顿了顿,表情不自然地敷衍:“没事,躺久了,我出去透透气。”说着,便推门要出去。
    “肖祈!”
    就算再是迟钝的人,也能够发觉此刻肖祈的不对劲。
    “云生,方才沈大海说你守了我好几宿。有劳你了,等会儿我让人陪你回去,你在偏殿好好休息几日吧。”语毕,肖祈再不迟疑,大步流星而去。
    第85章
    “等等。”
    月云生顾不得其他,立刻追了出来。
    肖祈停住步子,却并没有回头。
    “肖祈,你有事瞒着我。”
    月云生几乎是用肯定的口吻说的,一动不动盯着肖祈的背影。
    听罢,肖祈没说话,只是沉默。
    月云生见了,也随之沉默。片刻后:“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月云生勉强笑了笑,“你才刚见好,还是不要着凉,我这便去让人给你备药,等会儿让沈大海给你送来。”说完,他便转身,朝偏殿走去。
    肖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叹息道:“文瑾……”
    “嗯?”月云生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等他的下文。
    话语在舌尖徘徊几回,肖祈仍旧说不出口,辗转几次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道:“你好好休息。”
    “谢殿下关心。”月云生的话也带了几分疏离,让肖祈心底蓦地一痛。
    肖祈看着月云生一步一步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他视野之内。
    他苦笑着摇头。
    这几日梦中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画面,要怎么才能说出口?这种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是失心疯,又有谁会相信?若是告诉月云生,他定会觉得自己烧糊涂,魔怔了吧?
    老人常说命运轮回,饮尽奈何桥上那碗孟婆汤,便尽忘前尘。但,这一世与前世……肖祈默默紧扣十指,曾经他断断续续梦过多次的那个梦中人,他终于看清他的面容,也知晓了他的名字,以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杜衡,杜子敬。
    怎么可能忘记了他,怎么可以不记得这个人,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让他甘愿舍弃生命也要维护的人!但这一世,百越并没有杜衡,自己也不像前世那般百病缠身。可这身边的一切都和梦境里头的事情那么吻合,以至于让人觉得这些梦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心惊,难辨真假。
    肖祈长叹一声,心头思绪万千。
    杜衡与月云生。
    两种记忆交织,每当他看见月云生露出那样的表情,便心疼得难以自抑。可当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心中对于杜衡的感情,便死死遏制了他。
    两难的境地,他到底该怎么办?
    ~※~※~※~
    秦默进来的时候,月云生正坐在窗前不知想着什么。
    窗门被推开,风呼啦啦吹了进来。虽说是盛夏,但这夜里头风还是寒意阵阵,而且秦默知道主子这几天都守着九殿下,再加上身上还有些旧伤没好利索,折腾下来早已疲惫不堪。
    秦默快步走过去,为月云生关了窗户,“主子,您怎么回来偏殿了?”
    月云生苦笑了一下:“这段时日我都会回来这儿住,你等会儿和冬梅她们都说一声。”
    心底一惊,秦默勉强按捺起伏,他家主子这才新婚燕尔,便闹出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便是于是一阵闲言碎语:“主子,您和九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月云生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月云生常常这样,秦默虽习惯,但多年常伴他左右,虽明知他能力超群,仍是十分担心,斟酌几回后还是不放心道:“主子,您别老把事情一个人揽着。虽然属下能力有限,但很多事情说出来总归会舒坦些,您可需要属下为您探听些什么?”
    月云生听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翘,笑着道:“暂时不需要了,秦默,谢谢你。”
    一时间不习惯这种客套的气氛,秦默只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笑了一下,“主子,您别这样。”但他仍敏锐地捕捉到月云生眼底那格外复杂的神色,仿佛历经万世悲凉后的心如死灰,让他只消一眼,便不由心惊,失声道:“主子,您……”
    “秦默,许是我错了。”月云生像是与他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之前毫无异色,唯独醒后是这样的一反常态,只可能是昏迷中发生了什么,但除了他自己,谁都无法知晓。他不愿说,怕是真的难以启齿,可我却又无法迫他。”
    秦默知道月云生是在说肖祈,但是,难以理解他所说的话到底是何种意思。
    月云生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回头朝他一笑:“别担心,你先下去吧,我没事。”
    “是,主子。”秦默无法,只好告退。
    月云生慢悠悠地起身,重新打开窗。
    六月过半,外头的凌霄开得灿烂。丽正殿大红色的装潢还未取下,大红色的宫灯在风中摇摆,映衬着那一片橙黄,生机勃勃爬满整个院落,本该给人心底暖意洋洋,此刻却是空荡荡的冰冷。
    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窗棂。
    月云生漆黑的眼中静寂一片。
    那些誓言旦旦,还言犹在耳。
    虽说人生如戏,只是……
    肖祈,请别让他失去这世间留恋的最后一点暖意。
    你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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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祈越想越心烦意乱,于是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出宫,策马飞驰终于到了京郊的桃源亭。
    把马拴在路旁的老榕树,取下上头挂着的几坛酒,他便朝桃源亭走去。
    早春已过,桃源亭四周的桃树上果实累累。唯有桃林后那一片紫薇开得灿烂,花色艳丽,花红满堂,远远眺去大红色一片中夹着点点洁白,随着微风袭来阵阵馥郁芬芳。
    时候尚早,加上桃源亭位于偏僻之地,路上竟人迹罕至。
    肖祈倒是落得一身清净,大手一撩衣服,肖祈便在桃源亭坐下,捧起酒便大口饮尽。
    多么可笑。
    曾经他一无所知,可当上天让他想起所有事情,却唯独偏偏不给他,记忆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肖祈早已理不清,分不清真假,过去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头,太多事情刹那而至,让他根本无从逃避,无从喘息。
    如今,眼前桃源依旧,可曾经倾慕的那个人却消失在这个人世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上一世,他为他机关算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踏上不归路,最后天人永隔。这一世,老天却连相遇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前世今生,到底是怜悯亦或是残忍?
    心中对月云生的歉疚,对杜子敬的思念,如影随形,刻骨铭心,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肖祈最后一口,喝尽坛中之酒,然后狠狠把酒坛扔在地上。
    酒缸顿时四分五裂,碎片落了一地。
    为何偏偏是此时,要让他记起一切?
    肖祈提了一坛酒,起身慢慢走向桃林深处。
    那一年,他与他相遇于此。
    漫山遍野桃花盛开,他们隔花相望。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一地,他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似是乘风而来的桃花仙,只消一眼便让人如坠幻境一般。
    越是靠近,便沦陷越深,终是一生难忘。
    上一世,他曾和他说,肖祈此生,只想得一有心人,携手一生,直至暮雪白头。但事与愿违,他不得不迫于压力迎娶杜云竹,虽是终生再未娶他人,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半分情爱,他更是至死没有碰过她。
    而这一世……因为月云生的存在,全然改变了预定的轨迹。
    想起那夜的抵死缠绵,想起往昔种种……
    手中的酒坛忽然因为脱力,摔在了地上,顿时酒香四溢。
    肖祈愣了愣,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坛,漆黑的眼中情绪波澜起伏,内心煎熬万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曾以为,他握住了幸福。
    曾以为,这漫漫长生终有所依,可是……
    他无力地依偎着桃树坐下,抬头看着晴碧万里的天空,然后痛苦地慢慢闭上眼睛。
    若如此,怎么对得起曾经那些惊心动魄,同生共死的那些过往的曾经。
    而此时心中有了杜子敬的他,即便这一世,杜子敬早已不存在,可爱恋早已变得不纯粹,这样的他,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一切,更不要说倾尽一生去爱人。
    这样的他,又怎么对得起月云生呢?
    苍天啊苍天,既然让他记起所有,为何不给他一次重逢的机会?
    如果注定要抱憾终生,他宁愿从不曾记起,那些注定无法重逢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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