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竹!
    徐枫徐柏一起叫道,同时策马追去!徐家的骑兵也紧跟其后,锦衣卫们一拥而上,将刚才背部中弹的匪徒制服。
    徐枫在前,他的白马很快追上去了,和狂奔的马车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他在马背上向贴在车厢板壁上的沈今竹倾斜身体,伸出右手叫道:“抓着我的手上马!你这样迟早会掉下来卷进车轮的!”
    沈今竹苦笑着朝着车窗努了努嘴,叫道:“不是我不想,缨络冰糖抓住了我的手不肯放啊!”
    原来沈今竹落下来扒着车窗时,两个丫鬟冲过去一人抓着一只手不放,就怕沈今竹掉下去了。缨络听见了,忙先放了手,冰糖吓的小脸苍白,根本没听沈今竹的喊话,缨络心一横,用牙齿咬住冰糖的手,强行将她抓着沈今竹的手撕开,叫道:“小姐快上八少爷的马!我们已经放手了!”
    沈今竹听了,咬牙腾出右手和徐枫相握,猛地踩着车厢壁往上跳着,而那徐枫同时也用尽了力气将她往上提,沈今竹在空中一个旋身,左手抓着徐枫的珑狮蛮玉腰带跨坐在他身后,紧跟其后的徐柏先是看的惊呆了,见沈今竹后来安然无恙抱着徐枫的后腰骑在马背上,才放下心来,众骑兵策马而上,两个身手敏捷的骑兵从自己马背上跳上疯跑的枣红马上骑行安抚,渐渐平息了受惊的马匹,待马车彻底停下来,车厢里的缨络冰糖连滚带爬的出了马车,远远见沈今竹就坐在徐枫身后,两人喜极抱头而泣。
    刚才她们俩没能阻止沈今竹爬到车厢顶上开枪,若沈今竹真出事了,她们被赶出瞻园都是轻的。徐柏说道:“这马刚受过惊吓,不能再继续用;也不知这街道还会不会出事,就不等瞻园再派车来接了,你们两个坐在他们身后一起骑马回去吧。”
    这两个他们就是指刚才制服两匹受惊马的精锐骑兵,缨络是徐家底层家将出身,没有那么多讲究,听到徐柏吩咐,便踩着马镫在骑兵的牵拉下上了马,而冰糖是从小当惯了副小姐,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如此亲密的坐着,一时有些束手无策,可又想事急从权,连表小姐这样的千金小姐都骑马,她一个丫鬟若如此矜持,就太矫情了。
    冰糖克服住内心的羞怯,抓住骑兵伸出的右手,那骑兵的手干燥宽大有力,将冰糖拉扯上马,这是冰糖第一次骑马,也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坐在他身后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实在无法像缨络那样落落大方的抱着陌生男子的腰往前飞奔而去,只是低垂着眼帘,紧紧抓住马鞍,连骑兵的后背都不敢看,但这个样子只能慢点步行,若策马飞奔追上众骑兵,冰糖就要被甩下马去。
    坐在前面的骑兵低声说道:“姑娘可是叫做冰糖?”
    “啊?”冰糖一惊,问道:“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骑兵的声音很温和,说道:“我就是木勤,承蒙你父母看重,打算招我为婿,本定在八月十五你回家相看的,今日事发突然,我们提前见面了,你抱着我的腰吧,我们快要追不上他们了,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很快就到瞻园了。”
    居然是父母说的那个叫做木勤的国公府小家将!听父亲说他是官奴,家里原先是做官的,小时候被抄家了,父母双亡,他和妹妹罚没成官奴,被赐给国公府使唤,这木勤识字,人品端正,也懂些武艺,晓得礼仪,从小就被魏国公看中,做了五少爷徐栋的伴读和陪练,和五少爷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听说国公爷已经给五少爷请封世子了,他在瞻园虽没有什么根基,但是比其他豪奴的子弟前途强多了,难得没有染上恶习,是个可以安心过日子的人。
    冰糖今年二十一岁了,按照瞻园的规矩,是要即将放出去嫁人的,她父母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挑女婿自然很用心,三年前魏国公夫人的陪房原管事想为独子求娶冰糖,都被他父母婉拒,那原管事之子没有纨绔的身份,却有十个纨绔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的恶心,那里舍得把冰糖嫁给他呢,但原管事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就有以势压人的意思,想强迫冰糖父母答应婚事。冰糖父母都在外头管着徐家的邸店(明朝的宾馆加上物流中心,一般设在城外的港口驿站和抄关附近),对瞻园鞭长莫及,担心女儿中了原管事的算计,只好央求了四夫人沈佩兰帮忙,他们夫妻在沈佩兰刚嫁到瞻园时帮过不少忙,沈佩兰便答应了,借着沈今竹的手将冰糖从太夫人院里要到凤鸣院去,从而躲过原管事母子的纠缠。
    这三年父母东挑西选,看中了金龟婿木勤,还要冰糖八月十五回一趟家相看,若她也点头了,就回去瞻园给表小姐磕头放人,她便回家专心绣嫁妆,等着合八字出嫁了。
    此时的冰糖有些后悔,刚才只顾着害羞,没有细看这木勤的脸,可是从他宽阔的后背来看,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呢,冰糖咬唇抱着木勤的皮质腰甲,低声道:“你快跑吧,我们追上去。”
    ☆、第66章 直言女挑明心中事,沈今竹一语噎池莲
    金陵城北的血案掀起轩然大波,虽说除了匪徒以外无人遇难,但是一个老汉的胳膊被砍断,一个小孩受了惊吓,另有无数摊位被踢翻,偏偏又发生在秋闱第一晚,此事着实令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头疼不已——锦衣卫办案是不需要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但是这烂摊子却是要兵马司的人收拾,一堆苦主在应天府衙门外头等着要赔偿,可是应天府尹六十来岁的高龄被怀义哄去在喜宴上挡酒,真是自不量力,醉倒在地被送回家,这会子还酒醉不醒呢,如何处理此事呢?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只得把他最得力的手下——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朱希林叫过去,要他去锦衣卫问问情况,看如何善后,朱希林是魏国公的女婿,锦衣卫指挥使可以不给他面子,这朱希林是要给点脸面的,说不定他能问出点什么来。
    上司下令,朱希林当然照办——其实即使上司不说,他也要去一趟锦衣卫问问情况的,因为他和妻儿昨晚都住在瞻园,沈今竹一行人连夜策马飞奔回家,惊起了魏国公等人,尤其是徐枫当时也在现场,还平生第一次手刃匪徒,将歹人一剑劈成两半,一时瞻园大房的所有人都围着徐枫转,魏国公夫人摸着徐枫的手,说道:“我的儿!杀了人怕不怕?要不今晚和你五哥一起睡吧。”
    此时徐柏已经去沈佩兰院子了,自从三年前沈今竹被绑架之后,这对母子和大房是面和心不合,互相都不信任。
    即将被册封为魏国公世子的五少爷徐栋拍了拍亲弟弟的肩膀,“我弟弟长大了,都能穿的住我以前的盔甲,我们徐家的男儿将来都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不用怕,我们有祖宗庇佑,保护大明江山,正气长存,那些魑魅魍魉都不敢接近我们,都这么大人了,就不要和我同榻了吧。”
    魏国公则对女婿朱希林说道:“虽说锦衣卫办的都是圣上钦定的御案,我们不方便去探个究竟,但昨晚也牵扯到我们瞻园的人了,明日你去锦衣卫和曹指挥使大人聊一聊,看能否摸清那些匪徒的来历。”
    其实魏国公是担心那些匪徒和曹铨的大哥有什么联系,那大哥虽说是万念俱灰,不日将亡的样子,但毕竟没有死啊,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朱希林应下,徐枫被他们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目光看的很是惭愧,他说道:“姐夫,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锦衣卫。”
    又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匪徒而已,不足挂齿,今竹一个女孩子家就除掉了两个呢。”
    此话一出,大房众人先是一阵沉默,吴敏和徐碧若一起问道:“今竹?她有没有受伤?”
    徐枫说道:“无事。”他隐去了自己救今竹的经历,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子有战斗力,真是没用啊,若说自己救了今竹,他总觉得沾了便宜,自尊心受不了,但是徐栋的亲随木勤已经将经过讲给小主人听过了。
    所以徐栋安慰弟弟说道:“今竹小小年纪就有了巾帼英雄之气势,而你也不差啊,马车受惊她差点摔下去,是你拍马救的她呢。”
    什么?徐碧若和吴敏围着徐枫追问,徐枫不肯说,徐栋便命人叫了木勤到二门,要他站在屏风后面将今晚的过程讲述一遍,一时话毕,徐碧若和吴敏唏嘘不已,感叹沈今竹神勇。但魏国公夫人还是觉得自己儿子表现的比沈今竹要好些,她存心要给儿子打气,暗想若此时将沈今竹叫过来,她必定当众给枫儿道谢救命之恩,那枫儿就有面子了,便当即吩咐丫鬟去凤鸣院找沈今竹说话。
    这就是魏国公夫人为人母的一点小心思而已,徐碧若和吴敏都想当面问沈今竹,于是都兴致勃勃的等沈今竹来中正院叙话,谁知丫鬟回来说道:“表小姐睡了。”
    论理长辈或者主人有话说,即使歇下也该起床过去的,可丫鬟说“表小姐睡了”,意思就是沈今竹不管真睡假睡,她今晚是不想过来,而且是谁请都不来,瞻园这些小姐们也只有沈今竹敢如此嚣张,偏偏因金书铁卷一事,魏国公夫人还真不敢把沈今竹怎么办。
    吴敏瞧见外祖母魏国公夫人的脸色不太对头,便笑着解释道:“今竹这样一闹腾,定是累了,早早歇下也好,明日再叙话不迟。”
    徐碧若大大咧咧的性子,没瞧出吴敏和母亲的机锋,还拍手说道:“这沈今竹还真是宽心,经历这样惊险的生死,居然回院子倒床就睡,敏儿,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凤鸣院闹她去。”
    吴敏笑道:“新夫子来了,明日一早我和今竹她们要去学堂拜师呢,等中午我们要丫鬟把饭都摆在凤鸣院里一起吃吧。”
    一时众人散了歇下,徐枫还是跟着母亲住在中正院,到了九月底满了十二岁之后才挪到外院去住,魏国公夫人已经在外院给宝贝幺儿收拾出一个院子了。次日一早他给父母请安后,就去找姐夫朱希林同去锦衣卫,两人出了门,徐柏居然也在外头候着呢,也要跟着同去,朱希林便带着两个小舅子一起到了锦衣卫。
    锦衣卫在金陵城东、皇宫的西面,和六部翰林院等中央衙门在一起,朱希林例行公事先递上名帖,守门的一个小旗笑道:“朱指挥使,我们曹大人已经在等着您了,您往这边请。”
    站在身后的徐枫和徐柏气质不凡,有那眼尖的锦衣卫看出了两人的身份,赶紧先跑去告诉曹铨,说昨晚杀匪徒的瞻园两位小少爷都来了。曹铨暗叹:其实昨晚的行动是为了捉拿他大哥豢养的杀手,这些杀手手上都有人命,一来是除掉这些社会隐患亡命之徒,二来他打算将这些知道徐曹两家内情的人灭口,以绝后患,三来是彻底砍断大哥的爪牙,免得他困兽犹斗,又生事端,殃及无辜。
    可实属不巧,他低估了那些亡命之徒的实力,锦衣卫围捕都让五个人逃出去,扮作货郎伺机逃走,再次抓捕却又遭遇了瞻园的骑兵车队,若今日魏国公亲自过问,他肯定知无不言,可魏国公要不知曹徐两家内情的朱希林过来,他倒不好说实话了,只得含含糊糊找了个最近查的案子搪塞,“是为了两淮盐运司盐运使刘德庆贪腐一案,这案子已经成了铁案,以前的盐运使陛下已经朱笔亲批了秋后问斩,这刘德庆就在关在我们金陵的诏狱里,霜降之后就要行刑了,最近有一批江湖客得了悬赏,想刺探情报劫狱,我们锦衣卫在城北围捕这些人,伤及无辜,还惊怕了府上的马车,真是抱歉——里头有人受伤么?”
    问出缘由就行了,两淮盐运司贪腐一案是皇上交代金陵锦衣卫办的御案,其他部门都无权干涉,何况那些匪徒还想劫狱放出朝廷钦犯。朱希林忙抱拳说道:“卑职已经知晓,曹大人无须致歉,瞻园也无人受伤。”
    曹大人说道:“瞻园真是人才辈出啊,我听手下说昨夜有两个匪徒被当场击毙,都是徐家儿郎的功劳,其中一位堪称神枪手,将那挟持孩子的匪徒当场击毙,若再殃及无辜,我们锦衣卫也不好向皇上交代,不知开枪的是瞻园那位小公子?改日请这几位小公子去喝几杯,以表谢意。”
    朱希林笑道:“不是我们瞻园的公子,是汪大人的干儿子。”心想你也是知道汪福海两个干儿子的真实身份,你虽是长辈,但也不好请人家小姑娘喝酒吧。
    曹铨作为金陵锦衣卫的头,对属下是了如指掌,汪大人一共有两个干儿子,一个是今年的案首李鱼,是个斯文小秀才,连马都不太会骑,神枪手肯定不是他,那就是沈家四小姐沈今竹,因叫的顺溜了,沈今竹又是个比男孩还彪悍的性子,所以在沈今竹透露性别后,汪福海还是叫做干儿子。沈今竹在鸡鸣寺所为,后来都由锦衣卫告诉了曹铨,曹铨暗叹此女机智胆大心细,自己那个调皮儿子曹核若是有人家一半灵气就好了。
    这次将匪徒一枪爆头的,居然还是她!曹铨想起昨日怀义婚宴上还是沈今竹来告诉他曹核落水的消息,暗想曹核和她认识?这个只知道到处闯祸的笨儿子到底知不知道沈今竹的真实身份?想起儿子,曹铨顿时觉得头皮一紧,嬷嬷说曹核已经和长公主相认了,昨天临安长公主径直将痛哭流涕的曹核带回长公主府里,这时候都没透出什么风声来,这事还不知如何解决。
    顾驸马身体不好,是在西北戍边时受的伤,一旦曹核的身世曝光,他和长公主都将陷入众矢之的,所以只能保持现状,唉,等核桃回来,他该如何面对他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唉,都挤在一起了,自从把核桃接到金陵城,烦心事就越来越多。
    曹铨心事重重,朱希林以为他有要事,这个表情是逐客之意,忙告辞了,出了锦衣卫的衙门,徐柏若有所思说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曹大人说那些匪徒是为了劫狱,这有些牵强,我大明建国两百年了,从来就没人劫过诏狱啊,那地方据说在地下挖了好几层呢,死刑犯在最后一层,守卫森严,谁能打诏狱的主意?就是劫,也是劫法场或者在去法场的路上拦截,二姐夫,您说是不是?”
    朱希林在兵马司当差多年,晓得许多八卦秘闻,便说道:“越是想不到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事,诏狱也不是没被人打过主意,还不止一次呢,基本都是里应外合,买通了守卫,先帝爷在位的时候,南京锦衣卫差点被逃脱过一个造反的王爷,王爷的余孽买通守卫,安排王爷以前的替身和他对调,当时王爷穿着狱卒的衣服都走出大牢门口了,被汪大人的爹爹发现,那时汪大人的爹爹还只是一个千户,汪父以一抵五个叛逃的锦衣卫,拼死将王爷留下,先帝就是为此十分欣赏汪父,次年升了同知,三年后升了指挥使。”
    原来这是汪家的发家史呢,徐枫问道:“为什么我们都没听说过这些呢?”
    徐柏已经十六岁,经历一些事了,说道:“恐怕是锦衣卫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故意掩下来了吧,锦衣卫只听皇上指挥,怕是皇上觉得有损威严,也就默认了。”
    朱希林笑道:“正是如此,人在官场,是波诡云谲啊,我们能看到了,能听到的,一般都是别人故意让我们看见,让我们听见,万物不破不立,连监狱也是,没有绝对不可能逃脱的地方,包括诏狱,所以曹大人今日未必是哄骗我们。”
    朱希林不虚此行,瞻园和应天府两头都可以交差,等回到瞻园找妻子儿子吃中饭享受天伦之乐时,妻儿都在院子,丫鬟们说姑奶奶和吴家表小姐连同半岁的小少爷都去了凤鸣院,朱希林猛然记起昨晚妻子和吴敏相约中午在沈今竹那里吃饭长聊的事情来,知妻莫如夫,壁若的好奇心重,不说尽兴是不能抱着儿子回来的。
    朱希林果然神算,凤鸣院里,吴敏已经回自己院子里歇中午觉去了,而徐碧若还意犹未尽的问东问西,沈今竹一边回答,一边逗着半岁的滔儿玩耍,这滔儿长得肥白可爱,目前只会坐,不会爬,沈今竹摸着婴儿的双下巴,滔儿手快,抓着她的手指就往嘴里送,光光的牙床居然咬的还挺疼呢。
    嘶嘶!沈今竹抽着凉气赶紧撤回了手指头,滔儿瘪嘴要哭,沈今竹赶紧学小狗汪汪叫逗小家伙开心,还夸张的说道:“你是小狗狗嘛?连手指头那点肉都不放过。”
    徐碧若说道:“母亲都说是要出牙了,所以喜欢乱咬磨牙,你的手指还算好呢,两个奶娘的乳【头都被咬烂了,告假回家,昨天母亲找了新的乳娘,滔儿和新乳娘不熟悉,昨天下午到今天都特别的黏我,看不到我就哭闹,本想好好和你说话都不成。”
    秋天的甘蔗很是香甜,沈今竹叫小丫鬟削了手指大小的甘蔗给滔儿咬着磨牙玩,甘蔗水甜丝丝的,滔儿很喜欢,便不再闹腾了,放在光光的牙床上撕咬,徐碧若笑道:“你倒是会哄孩子。”
    沈今竹说道:“我家里有个双胞胎侄儿呢,看着他们长大的,出牙那会子,我大嫂就是拿这个小甘蔗棒削圆滑了给他们咬,他们也都喜欢,不过要仔细,别让他们把渣渣咽进去。”
    徐碧若眼珠儿一转,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们,沈今竹笑道:“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样子?”
    徐碧若说道:“昨晚你和枫儿共乘一骑,从城北一直跑到瞻园来了,有没有觉得,嗯,不自在?”
    沈今竹想了想,说道:“那时差点要摔破脑袋,坐在徐枫背后时都觉得有些后怕呢,事急从权,担心街道再生事端,就干脆在骑兵的簇拥下一气跑回来了,连缨络和冰糖也是如此,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徐碧若低声道:“你也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搂着枫儿的腰,当真不害臊?”
    沈今竹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我们比剑打架的时候还扭胳膊踢腿呢——再说那时他穿着他哥哥的雁翔金甲、系着狮蛮玉腰带,我的手就搂着腰带,还隔着寻常刀剑都捅不破的金甲,又没碰着他?怎么了?徐枫和你说他不自在?我知道了,以后不再和他同乘一骑就是了。”
    “没有没有!”徐碧若心道不好,帮弟弟试探今竹的心意不成,反而帮了个倒忙,赶紧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沈今竹将四周环视一圈,说道:“你别哄我,若是随便问问,还特意把丫鬟打发出去作甚?”
    以前觉得沈今竹聪明伶俐好可爱,可现在又觉得太聪明了也不一定都是好事,不好糊弄啊!徐碧若一噎,一股牛劲上来了,拐弯抹角不是她所擅长的,单刀直入才是她的风格,于是直愣愣说道:“枫儿对你有意,你心悦他否?若也有意,我便要爹娘去乌衣巷提亲去。”
    噗!咳咳!沈今竹听这话,一口茶水全喷出来,还呛进气管些许,也不知是羞还是剧烈咳嗽的原因,小脸一片通红,一旁拿着甘蔗磨牙的滔儿见了,以为沈今竹是在逗他玩呢,笑呵呵的依依我我瞎叫。
    沈今竹渐渐平息了心情,徐碧若一再逼问道:“你素来就是个爽快性子,是与不是今日说清楚,莫要拖泥带水的,若是,我必定让你和枫儿如愿;若不是,我就去和枫儿说清楚,要他死心,以后不会纠缠打扰你,免得坏了你的名声,耽误你的前途。你放心,我徐碧若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无论是或不是,我依旧把你当好朋友,当然了,说心里话,我更希望你成为我的弟媳,”
    封建伦理关于婚姻只有八个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求娶这种事不好对人家姑娘直说的,若是一般千金小姐听了,面红耳赤不说,还会把说这种话的人打出去,但在世俗化的大明朝,绝对的盲婚哑嫁只是非常刻板的家族才有,比如沈今竹的朱氏继母在婚前就没见过沈二爷,父母们除了打听对方的家世人品,家底嫁妆,一般还是会先互相相看,问问儿女的意见。
    徐碧若坦坦荡荡的一席话,说的沈今竹都不好意说些搪塞之词了,她脑海里全是这三年来和徐枫从相识到似乎无限循环的吵架打闹和好等情景,最后定格在昨晚徐枫身穿紫金百花战袍、雁翔金甲、腰间系着玲珑狮蛮玉腰带,骑着白马追失控的马车,对她伸出救命之手的场面。
    那时她飞身上马,紧紧的搂着狮蛮玉腰带,众骑兵簇拥着他们策马一路狂奔,头顶明月,四周是灯火辉煌的街市,如梦如幻一般,马上的颠簸是马车的数倍,她就将身体贴在雁翔金甲上,恍惚中,徐枫就是三国里头的人中吕布,她就是吕布为之一怒斩董卓的红颜貂蝉!沈今竹现在个性再叛逆,她也是有少女心的,而那一刻,几乎满足了少女心们所有的幻象:乱世、月夜、骑兵、街市、一身戎装的英雄和祸国红颜共乘一骑策马飞奔——好吧,这红颜有些名不副实,那时她穿着男装呢,散着一头细碎的短发,实在和绝世美女貂蝉相差甚远。
    那时她恨不得路再长一点,瞻园再远一点,少女心的梦幻再持久一点,徐枫cos吕布所穿的雁翔金甲是铜铁制成,冰凉坚硬,沈今竹紧紧靠着甲衣,到了瞻园下马时,金甲已经被她的身体烘的温热。
    沈今竹承认,那一刻,她确实对徐枫动过心的。可是当她回到凤鸣院泡澡以舒缓筋骨时,外头魏国公夫人派来的丫鬟来请,说要她去中正院说话,如当头一棒,将沈今竹梦幻少女心击的粉碎,将她从梦幻拉回了现实:差点忘记了,魏国公夫妇是一对极其难应付的人,而瞻园的水太深了,凭借金书铁卷之功,她可以作为表小姐在这里过的恣意,可若嫁给徐枫,就成了徐家媳妇,和徐家人在一条船上,这徐家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只需要看二姑姑沈佩兰就知道了,荣华富贵看似风光甜美,谁都想要,真正得到了,里头却是酸甜苦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简单的说,就是对一个动心是自己私事,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可以自己说了算,但是和一个人成亲,就是好多人的事情了,沈今竹觉得自己掌控不了那么多,徐家水深,她应付的来嘛?恐怕单是一个魏国公夫人,就足够她喝一壶了。
    徐枫对她的心意,她也不是没有疑心过,徐碧若是个诚实的人,既然开口捅破,那就是确有其事,沈今竹也报以坦诚说道:“壁若姐姐,你的意思我已经明了。只是我现在无法回答是或者不是,我要好好想一想,徐枫那里我自己和他说去。”
    “还是我和他说,他害羞着呢,都不敢当面向你表面心意,今日我向你捅破此事,估计这几日他都躲着不敢见你。”徐碧若很了解自己的弟弟,害羞时心烦意乱,就容易说错话、做错事,现在不比以前懵懂顽童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得沈今竹生气吵架,恐怕覆水难收,前功尽弃,这对璧人就无法成双啊。
    壁若和今竹都是直爽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对脾气,之后交流沟通更是简洁明了,有知己之感,只是今日谈到动心婚嫁等纠结敏感之事,沈今竹再彪悍,那颗少女心也不许她直接告诉徐碧若说我也恰好对你弟弟有些小心思,至于提亲一事,就更要慎重了。
    滔儿嚼着甘蔗磨牙,嘴里还呱唧呱唧说着谁都听不懂的婴语,上下一样粗的萌态加上莫名其妙的语言,很像后世动画里的小黄人,慢慢的竟然含着甘蔗在沈今竹怀里睡着了,徐碧若轻轻将涂满口水甘蔗抽出来,沈今竹低声道:“一路上抱着回去会惊醒他的,你们母子就在我的卧房歇午觉吧,我去书房。”
    沈今竹有心事,睡不着觉,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很是烦人,就在书房写字凝神,驱除杂念,依旧练的飞白体,临摹武则天的《升仙太子碑》,三年的苦练,她的字已经有五分武则天飞白体的神韵,到了下午,徐碧若还抱着儿子酣睡呢,凤鸣院倒是来了一对客人,正是三房的双胞胎姐妹徐碧池和徐碧莲。
    沈今竹五岁时和她们为争夺蝴蝶而打过架,来瞻园住了三年也只是泛泛之交,没有什么往来,当然更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冲突。所以沈今竹心里直纳闷,这对姐妹要来做什么,今日和她们一起在学堂拜了新夫子,又不是没见过面,有话可以在学堂上说呀。
    请她们坐下,上了茶,徐碧池抿了一小口就搁下了,仿佛这茶叶不太对味,这也难怪,她们姐妹很少踏足凤鸣院,丫鬟们也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茶叶,泡到那个程度。徐碧莲对着姐姐使了个颜色,徐碧池轻咳一声,说道:“今竹表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今竹淡淡道:“那就不讲吧。”反正我没兴趣。
    徐碧池满肚子话被生生噎回去,徐碧莲见了,说道:“今竹表妹,不是我说你,你也太——”
    沈今竹打断道:“不是你说,那是谁在说话?”
    大家说话不都是这么开头的嘛!你一句话就终结了话题,还能不能愉快的玩会儿宅斗!碧池碧莲两姐妹端起杯子来品茶,借此强压住内心的抓狂,思考对策怎么把话题再往上引。
    沈今竹暗道,瞧这对姐妹的来势,是想教训自己?这可奇了,连魏国公夫人都不说她什么,池莲姐妹觉得她们可以数落自己?今儿倒是不巧,我正烦着呢,懒得和你们应付周旋,干脆三言两语把话堵回去,让我清静清静。
    徐碧池说道:“今日我们拜了新夫子,今竹表妹,这一次可别把人气走了,这三年瞻园走了两个夫子,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怪不好听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沈今竹冷哼一声说道:“那夫子在学堂上信口雌黄把女子说的一无是处,还曲解‘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不学无术,不堪为人师。我们都是女子吧,难道你们觉得那夫子说的是对的?瞻园请他教我们这些女学生,难道是花钱请人来辱骂我们吗?”
    徐碧莲说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该把夫子当场骂晕过去啊,你可知外头那些人如何说我们这些女学生?明明是你一个人把他骂走的,却连累的我们也担上欺师的罪名。”
    “谁在外头如此议论国公府?”徐碧若从外头进来,神情严肃,“今竹骂的好,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都是身而为人,为何女子就要低人一等,就要卑弱?我们都是公侯府的千金小姐,难道学那市井愚妇自轻自贱不成?”
    “三姐姐。”碧莲碧池那里想到嫡出三堂姐徐碧若就在凤鸣院歇午觉?两人赶紧行礼,徐碧若问道:“是谁在传瞻园女学生欺师?”
    “这个——”徐碧莲支支吾吾,徐碧若冷冷道:“你不说,难道就由着他们败坏你们的名声?我们徐家是什么人家?那人好大的胆子,敢颠倒黑白!”
    瞻园这一辈的小姐,自然都以徐碧若马首是瞻,她一发怒,吓得徐碧池忙说道:“三姐姐,我们前些日子跟随母亲去鸡鸣寺上香,无意间听见曹国公府的小姐们说话,才知以前被今竹表妹气走的夫子被曹国公府聘了去,教着李家的弟子,估计这话是夫子为了搪塞曹国公府编出来的。”
    怎么又是曹国公府!徐碧若听的心头火起,忿忿道:“居然把一个迂腐夫子的信口雌黄当了真!这李家的小姐还在外头议论编排亲戚家的表姐妹!一群蠢货!我这就告诉母亲去,叫她给李家捎个话,要她管好自家女儿们的嘴、要那夫子赶紧滚出金陵,若以后再颠倒黑白,我看他老命还要不要!”
    言罢,徐碧若雷厉风行的去找魏国公夫人去了,刚出了门,就转身朝着面面相觑的碧池碧莲姐妹招手道:“你们跟我一起去中正院,把在鸡鸣寺听到闲话一五一十和我母亲说清楚,真是反了天了,我们徐家几十年帮衬着李家,他们却倒打一耙,听到夫子如此编排你们的不是,不仅不赶紧打出去再告知我们,反而聘到府里头做夫子,还在外头议论你们不尊师,坏你们的名声!真真可恶!”
    徐碧若在气头上,一阵风似的将池莲姐妹卷走了,却忘记卧房里还睡着宝贝儿子滔儿呢,那滔儿醒来不见母亲,和新乳娘又不熟悉,便嗷嗷大哭,沈今竹在书房都听到哭声了,赶紧去卧房抱起滔儿哄着,还故技重施拿着甘蔗给他磨牙,好容易不哭了,便抱着滔儿坐在明轿,往徐碧若的院子而去,明轿停在院门口,正好遇到徐枫,两人都有心事,复又见面,气氛格外尴尬,沈今竹将滔儿递给徐枫,说道:“壁若姐姐把儿子忘在我那里了,你是来找姐夫的吧?那你顺便把滔儿抱进去,我走了。”
    滔儿一转手,落在徐枫的怀抱里,又开始哇哇哭,沈今竹走不脱身,便和徐枫一起哄着滔儿,朱希林闻讯而来,看见这对少男少女头碰头、肩挨肩的哄着婴儿,心里居然涌起“真是一对璧人”的感叹来。
    且说今日一早拜师,那新夫子稍微考校了几位小姐的功课,做到心中有数,就宣布下学,等过了八月十五再上学,众小姐们都散了,沈今竹找到李贤君,细说了昨日她去喝怀义喜酒时在卧房的见闻,提到那个写着“贺爱女贤君芳辰”的玉白菜时,李贤君面色大变,喃喃道:“我四岁时,父亲得了一块好玉,雕成了一颗玉白菜,取其清白之意,告诫我以后清清白白做人,后来父亲病故,堂叔曹国公派了嫡长子去奔丧,家里粗笨的家具等物都变卖了,古董字画和玉器摆件装箱从京城运到曹国公府,父亲遗嘱,是姑祖母把我接到瞻园养着,这几年我也甚少去曹国公府,所以那些箱笼我都没见过,偶尔也听过些风言风语,但也没忘心里去,觉得是亲堂叔,怎么可能——如今看来,有八成是了。多谢你提醒,我回去好好想想,找个机会去清点一下箱笼。”
    李贤君至今都住在魏国公太夫人的南山院里,也因这个原因,沈今竹和她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平日觉得她温柔可亲,说话行事周全和气,瞻园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所以沈今竹明知自己是被怀贤惠算计了,也只得将玉白菜之事告诉李贤君,否则袖手旁观,她自己良心过不去,见李贤君震惊的模样,便说道:“你们李家的事情我不清楚,也只能给你提个醒,不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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