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童的母亲生的十分胖大,倒有些像徒儿峨嵋。想起了峨嵋,智百户心中便想开了,为谁辛苦为谁忙?哪怕只是为了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和智百户喝了一顿闷酒,徐枫回营地沐浴更衣,刮掉了胡须,披着熊皮大氅先骑马去了海澄县钱粮师爷李鱼家里看望外甥吴敏。吴敏热情招待了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舅舅,徐枫问了起了小两口的境况,吴敏懒懒的靠着熏笼说道:“我还好,到哪里都过的好,海澄县热闹,又没那么多破规矩,我很喜欢这里。李鱼整天都跟着孙县令忙的脚不沾地,时常昼夜不归的,瞧他的模样,好像很喜欢给人当师爷。书也不读了,文章也不写了,算盘倒是比沈今竹打得还熟练,我看啊,他恐怕都忘记继续考功名了。”
    小两口的事情,徐枫这个舅舅不好管,也管不了,李鱼是解元郎,徐枫对科举是一窍不通,两人走的是两条道路,只要不被他的亲兵打听到李鱼眠花宿柳,沾花惹草就够了,徐枫安慰外甥女说道,“李鱼所图甚远,希望能连中三元,横竖他年纪还小,多了解一些庶务、人情百态也是有益无害的,你且放宽心,他是少年天才,想要重拾书本还不容易?”
    看见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舅舅”摆出长辈的模样安慰人,吴敏暗暗好笑,心想你有本事,啥时候把我的舅妈娶回去呀,两人商量了一下预备送到金陵的年礼,吴敏故意将话题往沈今竹身上扯,说道:“舅舅将年礼备好,我一起送到沈今竹船上去,她两天后就要启程回金陵打理隆恩店的事情,开了春就回来,唉,一个女孩子做点事情真不容易,她也太拼了些,生了一场病,人都廋了。”
    听说沈今竹生病了,徐枫再也端不住脸面,连连问吴敏关于沈今竹的近况,吴敏知无不言,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还幽幽的说道:“明年春就要出了孝,海澄县有些糊涂人说她会效仿祖母沈老太太当年招赘婿呢,真有人相信了,四处打听她的喜好,依我看,这些人都是盯着她的一手摇钱树的本事来的,如何配的上她?一群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第132章 小情人赏梅燃冬天,沈档头发怒撂挑子
    次日下午吴敏和徐枫为家人置办的年礼都装进了沈今竹的官船里,今竹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吴敏在家里置办了酒宴,给她送行,徐枫这个舅舅当然也来了,不过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吴敏家的小花园里,他盯着小情人看了许久,说道:“真是又廋了。”
    沈今竹裹着狐裘围炉赏梅花,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银消得人憔悴。哈哈,不要紧,等忙过这阵子就好起来了。”
    徐枫还惦记着昨天吴敏说的海澄县关于沈今竹要招赘婿的传言,不禁说道:“你已经说过好几次‘等忙过这阵子‘了。结果是越来越忙,生意越做越大,我看是没有穷尽了。”
    徐枫的话带着些许怨气,沈今竹已经不是以前小女儿态、小作怡情的时候了,她胸怀宽广,但笑不语,亲手剥了一个烤熟的栗子给他,哄得徐枫都不好意思再开口抱怨什么了。
    沈今竹抱着一个烤红薯暖着手,“冬天河水海水都要结冰了,漕运不会那么忙了吧。”
    徐枫有些愧疚的说道:“明日我也要去一趟宣府了,押送粮草和棉衣,估计要明年二月才能回来。”
    其实徐枫本来是打算回海澄后,和沈今竹一起回金陵的,有些事情也该试探一下父母了,可是昨天晚上漕运总督平江伯陈雄突然将他唤进帐内,命他后日押送一批军粮和棉衣棉被去宣府,以安抚这个刚刚起了哗变的军事重地。宣府之事,徐枫已经通过智百户了解清楚了,二十余名槽兵无辜躺枪,埋骨在边关之地,首次出师不利的智百户身心皆遭遇重创,开始怀疑人生和理想,徐枫这次是去收拾宣府的烂摊子。
    得知徐枫不会和一起回金陵,沈今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军令如山,何况沈今竹自己也是工作狂人,她也希望徐枫能早日摆脱家族的桎梏,自立自强,既然如此,就要付出不能朝朝暮暮的代价,情感上再难受,最后还是要归于理智,于是强扯出了一抹笑颜,说道:“那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凯旋。一定要小心啊,智百户就是在宣府被鞑靼奸细伤了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徐枫笑道:“没事的,这次我带的人多,装备精良,每个槽兵都配着□□,别说是奸细了,就是遇到鞑靼军队也不怕的。你也要小心,快到腊月了,强盗剪径之辈也想捞一把过年。”
    聚少离多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沈今竹很快从失望中走出来,这次是真的轻松笑道:“无妨,我坐的是官船,请了镖师,另外还有怀义公公的夫人何氏一起同行,公公很疼惜夫人,一路上除了官兵保护,他也请了镖局的人,谁敢动我们的歪念头。”
    何氏回金陵,是要陪着女儿怀贤惠在乡下庄子里待产的,吴家人基本都死绝了,瞻园徐家人不满意怀贤惠复杂的身世,明显对这门婚事不冷不热的,吴讷再细心也是个男子,何氏担心女儿在金陵无人照顾。怀义公公舍不得妻女,但无奈公事缠身,只得将何氏托付给了沈今竹。在他眼里,沈今竹这个彪悍女比寻常男子还要可靠,能一路照应妻子,就是在金陵城,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怀义公公今非昔比,是海澄县守备大太监,也是沈今竹日月商行大靠山之一。何氏是怀义的心头宝,如此重托,沈今竹当然欣然答应了。何况她再不喜欢怀贤惠,对何氏这个毅然离开渣男丈夫,改嫁给了太监的女人还是挺佩服的。
    徐枫猛地意思到自己是要当舅爷爷的人了,有些手足无措,说道:“外甥媳妇何时生产?我要去宣府,之后也不一定能赶回去喝孩子的满月酒。麻烦你帮我备一份孩子的礼物吧。”
    沈今竹捂嘴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我隆恩店什么都有,到时候挑好的以你的名义送到庄上去就是了。不过贤惠是未婚先孕的,为了掩人耳目,到时候满月酒肯定会推迟一两个月,我那时也未必在金陵,先把礼物打点好,叫汪家两位义兄帮忙送上。”
    徐凤点头说道:“你办事我放心——明天开春你就要出孝期了,嗯,那个。”
    沈今竹笑道:“你是问海澄县招赘的传言吧?还真是有几个好吃懒做、图我钱财的人请媒人找到日月商行去了,全部被保镖打一顿,扔到海澄县衙门去了,我大堂哥是刑名师爷嘛,都是从重处理了,打板子的打板子,罚银的罚银,好几个官媒都丢了说媒的资格,估摸商行以后会清净了。怎地?你也想去县衙门挨板子啊。”
    这话问的,徐枫说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真是两难啊。徐枫没有法子,只得使出必杀技来,他将沈今竹的手放在他的大手里捂着,定定的看着小情人的眼睛,说道:“你懂得我的心意的。”
    一股暖意从手心到了心头,徐枫这话比烤红薯还要香甜,沈今竹说道:“入赘的男子不能做官,在外头被人瞧不起,我祖父就是赘婿,祖母死后追封了二品诰命夫人,我祖父却依旧是平民。你前途似锦,入赘会毁了你的前程,我不会用爱的名义逼你改名换姓入赘的,就如同你不会用爱来逼我嫁给你、放弃生意,困在瞻园里做八少奶奶一样。我们可以并肩而立,一起面对风雨,谁都不要委屈自己来成全一个不平等的婚姻,只要你我将各自的事情做好,相信我们未来肯定有个好结果。”
    沈今竹的祖父以前是孑然一身的账房先生,入赘沈家能他实现更大的抱负,而徐枫是世家子弟,从小立志从军,少年就得封了千户,前途无量。沈今竹是个不愿意为了爱放弃自我的人,将心比心,她也不会用爱来要挟徐枫放弃自我,达到婚姻长相厮守的目的。
    在爱情面前,情感占据了上风,有的时候,人们也分不清楚情感和欲【望。人们的智商通常会降低,纷纷为了爱情和婚姻而改变了自己,甚至失去了自我,但是这样压抑自己的结果往往都是通向悲剧,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强行压抑自己并不能带来期望中的幸福。
    徐枫和沈今竹骨子里都是有野心抱负的人,沈今竹不会为了徐枫斩断翅膀,同样的,徐枫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他们喜欢的都是现在的她和她。一旦做出改变,沈今竹从翱翔的飞鹰变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徐枫还会一如以往的喜欢她吗?徐枫若入赘,一腔热血的他怎么可能甘心做沈今竹的附庸呢?
    徐枫得到了沈今竹的承诺,聚少离多,即将离别的愁绪立刻消散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相隔两地却心心相印,总比同在屋檐下同床异梦要美好吧。这对小情人在吴敏的小花园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青春燃情岁月温暖着隆冬的午后,仿佛是春暖花开了。
    徐枫将沈今竹送回家,已经是夜里了,莺儿和翠儿递给她一封密信,居然是厂公怀恩写来的,要她务必通过和闵福王的宠妾萍儿的接触,秘密刺探福王府的情报!沈今竹看完信,一股被算计、被愚弄、被欺骗的愤怒感占据了大脑,气得差点将信件撕毁了!她冷冷地问莺儿和翠儿:“你们东厂一直在秘密监视闵福王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闵福王的新纳的宠妾就是萍儿,你们早就知道了,一直故意瞒着我。皇上对藩王从来就没信任过,当初厂公那么快就破获了郑恭王谋反一案,而且铁证如山,将他在宫里和朝廷的势力连根拔起,其实也是早就在郑恭王身边埋下了无数钉子,伺机而动,对不对?”
    厂公远在京城,萍儿现在才一天,他的信也太及时了些!肯定是早就写好了,交给莺儿和翠儿,等时机成熟时就拿出来给她看,要她利用萍儿来打听福王府的消息!沈今竹这时才焕然大悟,原来厂公在得知萍儿被福王从太湖中救起来,并且纳为妾室之后,就应该起了利用沈今竹这个旧东家来接触萍儿,她这个沈档头的任务早就被安排好了,原来就是监视福王府!沈今竹大部分时间都在月港打理日月商行的生意,而月港属于漳州地界,正是福王的封地,她又是个女子,不会引起福王府的警惕。
    郑恭王已经自尽,福王作为庆丰帝唯一的弟弟,哪怕他看起来是如此清清白白、与世无争,都是帝王暗中严密防范的对象。富贵人家兄友弟恭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对于唯我独尊的皇权,天家无情的场面才是正常的好吧!
    当初厂公怀恩还哄骗她,说她交游广阔,四海之内皆有朋友,只需要传递一些消息和情报即可,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居然就相信了呢?其实厂公早就利用萍儿设套,引我上钩呢!沈今竹大发雷霆,莺儿和翠儿面色如常,莺儿说道:“沈档头,您猜的都没错,东厂确实一直知道萍儿没有死,在福王身边当了小妾,厂公吩咐过,等时机成熟时就告诉档头,其实当萍儿怀孕,在福王府站稳了脚跟时,我们就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一直秘密安排一次您和萍儿巧遇的机会,福王在年末来海澄看巡视他的三间榻房,绝非巧合,也是我们东厂的人偷偷将此消息传到了萍儿耳边,她自行请求福王带她来海澄和沈档头见面。”
    翠儿说道:“沈档头,东厂的人,人人都是棋子,效命于皇上,上至公卿,下至平民,北到朝鲜,日本,南到暹罗、北大年,都有东厂的暗桩,沈档头消失三年,也是我们东厂在北大年的人首先发现您的踪迹。东厂就是厂公的顺风耳,千里眼,沈档头就是东厂安插在福王府的眼睛和耳朵,您执行传递消息的命令即可。”
    哼,一个东厂番役密探而已,说话比自己这个顶头上司档头百户还要硬气,尼玛你是在拿厂公要挟我服从命令吗?沈今竹以前是熊孩子,后来是中二期少女,现在成熟了许多,但是骨子里的叛逆和藐视权威的精神依然在,她一气之下从暗格里摸出簇新的、证明东厂档头身份的牙牌仍在桌上,吼道:“老子不干了!什么破劳什子东厂档头,俸禄银子一点没有,特权优待也全无。要我利用萍儿去福王府刺探情报?萍儿现在是小妾,我用什么身份去王府见萍儿?连人家大门都摸不着,要低三下四走奴婢的角门!接触的都是姨娘小妾丫鬟,能得到什么情报!人家一个县令走路都有铜锣开道呢,我倒好,堂堂从五品的百户,连一丝光都不能见,有个屁用!”
    沈今竹不像那些官场老油条,能摆官威,也能容忍□□之辱,谁敢将厂公亲自送的牙牌弃之如敝履,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也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沈档头了。
    见上司发火了,莺儿忙劝道:“沈档头莫要生气,执行任务,忍辱负重是常有的事情。我和翠儿还曾经扮演风尘女子在欢场出没过,沈档头放心好了,东厂树大好乘凉,会保护好我们的安全。”
    沈今竹冷笑道:“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呢,北大年的东厂暗探不就死在了卡洛斯手里?也不见你们东厂为他复仇啊。倘若我身份被福王府识破了,堂堂亲王府,在他的封地要捏死我这个小小生意人还不容易?你们拿着这些袍服牙牌走吧,你么两位番役机智勇敢,相貌又好,前程一片大好,不用忍辱负重在我这里当什么丫鬟了,整日忙的如陀螺似的脚不沾地,给商行做苦力,这是何苦?你们放心,我可不是厂公那种抠门的,要我自掏腰包做官,我现在就给你们两人发年底的红包,保证不会让你们白辛苦一场。”
    言罢,沈今竹递给莺儿翠儿各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要她们赶紧走。没想到沈今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真敢一怒之下违抗厂公的密令,两个女暗探顿时傻了眼,怎么办?
    翠儿眼珠儿一转,劝道:“沈档头莫要意气用事了,您听我们说,您和萍儿早就相识了,身份十分隐蔽,福王府是不会怀疑到您头上去的。万一真的事泄,也绝无生死之忧,福王是藩王,最怕东厂了,肯定不敢对我们东厂的人动手。”
    沈今竹哈哈大笑,“我是年轻些,初入东厂,不知道东厂的规矩,但是我又不傻,福王真要杀我,完全可以当做事先不知嘛,把我当做刺客先一刀子捅死了,他是亲王啊,关系到皇家颜面,还果真能杀人偿命不成?你们不用再劝我了,都走吧。”
    见沈今竹油盐不进,莺儿把心一横,说道:“沈档头,我们也是为了您好,您可知无故抛弃东厂公职,违抗厂公命令是何下场?东厂规矩,违令者视为叛徒,格杀勿论啊。”
    这是什么破规矩!沈今竹觉得脖子里冒出一股凉气来,似乎觉得自己真的人头落地。翠儿将档头袍服和牙牌递还给她,说道:“沈档头,等您完成了厂公的密令,当面辞去档头一职吧,免得惹祸上身,祸及家人。”
    尼玛,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好汉不吃眼前亏,沈今竹气得发抖,接过了了袍服牙牌,心想福王府水深,刺探情报何时才是尽头?那有那么容易脱身啊,不行,得想想法子,最好是和庆丰帝商量一下,求他还给自己自由身,当初这个百户官职还是他赐的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对!就这么办,回到金陵她就要盘点隆恩店全年的账目了,按照和庆丰帝的约定,她要将一年收益的二成孝敬给他。
    沈今竹咬咬牙,决定将今年收益的三成给庆丰帝,就当是给自己赎身了。原本沈今竹还和徐枫依依不舍,沉浸在情人惜别的留恋中呢,现在厂公的密信将对她的算计图穷匕现,向来不服输的沈今竹开始重新振奋精神,谋划如何抱紧庆丰帝的大腿,摆脱东厂控制。
    次日,沈今竹面色如初,看不出昨晚发过脾气,她叫了莺儿翠儿问道:“福王和萍儿离开海澄没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人还以为沈今竹回心转意了呢,忙回禀道:“还没有,探子来报,说萍儿身子有些不适,大夫开了安胎药吃着,说会暂时不易挪动地方,福王舍不得萍儿一人在海澄,就留在这里陪她,如此看来,萍儿应该很得宠。”
    “身体不适?”沈今竹暗暗替萍儿捏了一把汗,急忙问道:“她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翠儿一笑,说道:“沈档头放心吧,大夫说没事,就应该无大碍的。况且内宅阴私,女人心计,我们见得太多了,萍儿八成是为了故意拖延回府的行程。她好容易和福王外出一趟,朝夕相对,形同夫妻,情深意浓,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固宠的大好时机,回到漳州福王府,就要和一群姬妾争夺宠爱,她又有身孕,诸多不便啊,那有在海澄这么逍遥自在。”
    翠儿的阴谋论确实有些道理,沈今竹一怔,在瞻园生活了三四年,那里上到大小主子,下到厨房佣人,整日上演各种宅心计,她也见的多了,萍儿如今也成为了宅斗大军一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侍妾安身立命的本钱岂不就是男人的宠爱么?
    沈今竹叹了口气,说道:“给我备一份年礼送给她吧,告诉她我明日就要离开海澄,等到了金陵,必定会将亲笔信给她的哥嫂。”莺儿翠儿奉命行事,觉得沈今竹是决定利用萍儿的关系,准备去福王府登堂入室了,要不然怎么会主动走礼呢?
    沈今竹此举是为了明修栈道稳住翠儿和莺儿,其实在策划暗度陈仓从东厂脱身,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次日一早启程之时,闵福王和萍儿居然亲自到了码头来送别!
    怀义也在码头送别夫人何氏,闵福王驾到,众人纷纷行了跪拜大礼,在场人中间属怀义的身份最高了,他是守备太监,闵福王这个藩王不敢怠慢了,亲自扶着怀义起来,笑道:“公公这些年越发精神了。”
    守备太监和藩王本质上属于监视和被监视的关系,明面上不能结交太深,所以怀义客气了几句,例行公事似得问候了太后、皇上的身体,他暗自觉得纳闷呢,为了避嫌,他宝贝闺女出嫁时,闵福王都没来送贺礼,福王府有红白喜事,怀义也不会去走礼,福王这会子亲自来码头给他夫人送行是怎么回事?不过马上怀义就明白了原因,原来人家是奔着沈今竹来的呢!
    闵福王对沈今竹说道:“这位就是沈老板了吧,呵呵,这几天在海澄一直听到沈老板的各种传说,闻名不如见面,沈老板飒爽英姿,堪称商界的花木兰啊,我的侍妾也时常说起你以前对她的恩惠。沈老板有一双招财的手、一颗菩萨的善心,实乃女中豪杰也,我在海澄也有榻房,其中一间恰好和沈老板的日月商行是邻居,我的榻房蹭着沈老板的财运,以后也能日进斗金。”
    沈今竹赶紧谦虚说道:“小本买卖而已,在福王府面前不敢托大的。”心想这闵福王到底意欲何为?瞧着模样比庆丰帝长的英俊周正多了,气宇不凡,又十分年轻,也难怪萍儿会倾心于他,甘心做妾去争宠。
    闵福王笑道:“沈老板太客气啦,我见沈老板,方知天下偌大,自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沈老板一身陶朱公的本事,令天下须眉男子汗颜啊……”
    沈今竹上了官船,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为何东厂会如此严密监视闵福王,不放过任何一个安插暗探的机会了——这个闵福王看起来太完美了!他礼贤下士,性子温和,乐善好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在封地作威作福,祸害百姓的事情,福王不仅仅在封地漳州,连整个福建都有很高的威望。他在码头那些话,往阴谋论上想,确实很像收买人心。而且以伺奉太后,得太后欢心之事,得了纯孝的名声,说老实话,他的名声比昏君庆丰帝好多了。先帝只有三个儿子,郑恭王已经自刎了,庆丰帝的大皇子年纪尚小,才刚开蒙读书呢,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这位闵福王以众望所归的姿态上位的可能性太高了,难怪庆丰帝会对这个弟弟这么防备。
    ☆、第133章 何夫人以德报旧怨,买瘦马大员外迎客
    闵福王看起来是个良善无害的好人,和大多数霸道冷酷王爷什么的相比,他看起来就是个纯洁无暇的小兔子,毫无攻击之力,庆丰帝这个“昏君”一定嫉贤妒能,有这么个好弟弟衬托着,自己的大皇子年纪又小,肯定寝食难安,加上郑恭王谋反一事惊魂未定,所以要东厂严密监视闵福王啦。
    真是自己是矮子,看见高个就各种羡慕嫉妒恨,沈今竹才不相信庆丰帝有什么良心呢,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皇子的救命恩人,眨眼就给自己封了个劳什子东厂百户的官职,逼迫自己利用萍儿监视闵福王,丝毫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天家无情!去金陵的路上,沈今竹终于想通了,以后对庆丰帝这个昏君少一点幻想,多一点现实,珍爱生命,远离昏君才是。如何远离?沈今竹暗想昏君盯上她,无非是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她若是普通女子,才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可是难道要为了这个理由藏起锋芒,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闺阁小姐么,一辈子在内宅坐井观天,那样岂不是更糟糕?哎呀,好矛盾,想要两全是不可能的。
    好在沈今竹是个乐观的人,一味忧愁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只要自己不停地变得强大,才能一览众山小,将问题一个个的踩在脚下,她是如此安慰自己,很快就该吃吃,该睡睡,在官船上做一个米虫,修养身体,回金陵隆恩店年底盘点发红包、给庆丰帝送孝敬有的忙呢。
    十来天后,腊月初八,官船就到了扬州,中午时突然西北风大作,还下起了鹅毛大雪来,天气恶劣,再往前行可能有危险,船家只得靠港停靠了,沈今竹和同行的怀义夫人何氏投店住在榻房里,今日是腊八节,大明风俗是要喝腊八粥的,沈今竹午睡醒来,已经是黄昏了,莺儿端来一瓦罐腊八粥,说是何氏亲手熬制的,分给她一罐。
    沈今竹正好有些饿了,一气喝了半罐,何氏熬粥的手艺不错,用料也足,腊八粥黏黏的似乎能粘住嘴巴,沈今竹喝的那个舒坦,额头都冒起了一层薄汗,她心满意足的搁下粥碗,裹上狐裘,打算亲自去道谢。
    腊月里人们都要置办各种年货,许多生意人每年三成的收益就在腊月赚的,因此港口客商云集,仓库的货物交易火爆,榻房里人多眼杂,为了安全和有个安静的休息环境,她住的是榻房单独的小院,每日房钱不菲,何氏的院子就隔着几棵梅树罢了。
    沈今竹刚迈出房门,就被一股逼人的寒气杀的后退了一步,外头的鹅毛大雪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疯狂的舞动着,不过是一个下午,地下的积雪已经能淹没脚踝了。踩在上面行走,灰鼠皮裙的裙摆上都是在白雪上拖行。
    璎珞说道:“小姐,雪太大了,等明日雪停了,客栈伙计扫出道路来再出门吧。”
    沈今竹忧心忡忡的看着大雪,“本来以为今年是个暖冬呢,没想到天气骤变,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这么大,照这样下去,估摸一晚上江面就会结冰的,冰层太厚,官船无法在江面航行,赶紧通知咱们的管事,去寻车马预备走陆路吧,总不能被困在扬州过年吧。”
    璎珞应声退下,裹的严严实实的,在两个女保镖的护卫下去找管事,吱呀一声打开院门,就听见女子嘤嘤的哭声,只见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跪在何氏院门前哭述道:“夫人!看在我们曾经共伺一夫的份上,求求夫人大发慈悲,救我一命吧。”
    哭声被北风吹到了沈今竹的耳边,沈今竹立刻开启了八卦,怀义虽是个太监,但是对何氏是爱若珍宝,从来不二色,海澄县的豪商巨贾们都很有眼色,从来不送美女瘦马等礼物给何氏添堵,那么这个女子说的“共侍一夫”,应该不是怀义,而是何氏的前夫——曹国公府的李七郎。
    金陵有三奇,占据八卦头条好几年,分别是崔打婿、沈三离和李妻散,其中前两者这两年剧情都开始反转了,崔打婿因女婿家“洗女三代”之事,不仅仅是打婿了,崔刘两家的和离官司都打到御前去了,而沈三离则苦尽甘来,和锦衣卫同知钱大人定了婚事。唯一保持现状不变的就是李妻散,妻离子散后,李七郎也再娶过,但是至今没有子息,曹国公府穷的虽没到要饭的地步,但落魄已成定居,堂堂国公府连日常走礼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最大的靠山瞻园已经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所以现在沦落成了三等落魄豪门,除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空架子,全族都没有什么能拿出来手了。
    这个在雪地哭泣的女子,应该是李七郎以前的旧爱,估摸是走投无路,或者受人指使,跑到何氏院子前求帮助,怀义临行前将何氏托付给了沈今竹照应,如今出了这等事,沈今竹责无旁贷。
    沈今竹眉头微蹙,吩咐莺儿翠儿将此女强行带走,并探一探是否有人故意作祟。两个东厂暗探坐起这等事情是驾轻就熟,她们和两个女保镖将女子堵了嘴,装进麻袋里,在货栈里租了一个僻静的库房审问此女,到晚饭时,沈今竹去了何氏院里,交代了此事。
    原来此女正是李七郎以前纳的小妾,叫做琴操,以前是金陵青楼的清倌人,何氏以前是胭脂虎,不许李七郎纳妾,直到七郎中了秀才,觉得能扬眉吐气了,就用私房银子给琴操赎身,还要何氏摆酒,何氏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去鸡鸣寺暂住,从此开始了和怀义公公的缘分。后来曹国公府因贪墨父母双亡的堂侄女李贤惠嫁妆一事,和瞻园彻底闹翻了,失去了靠山和摇钱树。
    曹国公夫人为了节省开支,将国公府所有没有生育过的姬妾全部遣散发卖了,这个琴操更被视为祸家的根源,无论李七郎如何请求,曹国公夫人还是叫人牙子将其卖了,琴操再次落在青楼,不过她已经过了豆蔻年华,无法再装清倌人了,老鸨子将其炒作成“李妻散的宠妾”、“倾世红颜成国公府祸水”,吸引了不少好奇之人来体会一把“祸水”的“深浅”,看看“国公府妖姬”长的啥模样,在金陵城很是红火一阵子,卖【笑女子容颜很快就衰老,过了二十就是老姑娘了,琴操“祸家”的名声太响了,令人望而却步,不能其他青楼姐妹那样老大嫁给商人土豪们做妾,门庭冷落,老鸨榨出了最后一滴油水,不养吃闲饭的,今年秋天时就将琴操转卖给了一个过路的游商。
    这游商很抠门,他“物尽其用”,琴操既是伺候他的丫鬟,也是暖床的通房,而且还经常被逼着陪生意上的客人,琴操的日子连私【娼都不如,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今日中午,琴操再次挨打,并且被罚饿饭,恰好外头风雪大作,琴操疼如骨髓,济困相加,绝望之下,跑到码头边想要投江自尽,就在这时沈今竹的官场刚好靠岸了,雍容华贵的何氏下船,似乎比以前还要年轻美丽,眉梢里都是幸福。
    琴操看见昔日的主母是这等风光,而她却连雪地里的泥都不如——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一定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才罢休,琴操出卖了色相,从店小二那里打听到何氏的住处,跪在雪地里悔过,苦求何氏救她一命。
    “……担心琴操是被人指使,暗中对怀义公公不利,我的人查过那个商人了,没有什么背景,应该是普通的游商,主要在南直隶各地做买卖,此人唯利是图,时常将姬妾送给他人暖床,打点关系,上一个小妾不堪折磨,悬梁自尽了,琴操是今年秋刚买到手的。”沈今竹问道:“夫人,此女该如何处置?”
    琴操的出现,让何氏想起了过去在曹国公府憋屈的时光,她喃喃道:“我愤然和离归家之后,那时贤惠还在国公府,她性子刚强泼辣,心眼足,这个贱人斗不过她,就经常挑唆李七郎责罚贤惠,七郎这个没良心的,虎毒不食子,他却听信贱人的谗言,屡屡责骂贤惠,国公夫人也漠视不理,贤惠对国公府彻底死了心,才顶着‘逆女’的骂名,叛出了国公府,改姓叫做怀贤惠。琴操如今过的生不如死,理应该有此报应。”
    何氏既然如此说了,沈今竹说道:“好吧,那我吩咐人叫那游商好好管教她,莫要出来乱跑了。”
    “且慢。”何氏顿了顿,说道:“我是恨她,不过也感谢她,毕竟没有她出现,我或许还在国公府当着李七夫人,凑合着过日子,然后和国公府一起沉沦没落,整天怨天怨地做个黄脸婆怨妇。现在贤惠嫁的如意郎君,即将临盆,就当是给肚里的孩子积福报吧,给琴操赎身,放她一条生路,我这里有几套衣服,一包碎银子,替我转交给她,要她好自为之吧。”
    这事说到底和沈今竹无关,何氏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了,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将此事书信告知了怀义,至于以后如何,让怀义去操心吧。
    琴操已经是残花败柳,而且不服管教,听说有人肯买下她,游商乐不可支,忙将琴操卖了,寻了牙人再买一个暖床的,莺儿翠儿以前在烟花地探过消息,最讨厌游商这种人的丑恶嘴脸,偷偷在他酒里下了药,下半生基本离不开病榻,再也不能祸害人。
    璎珞将卖身契、衣服和碎银子给了琴操,琴操狂喜万分,先是大笑,而后大哭,最后抱着包袱对着何氏院落的方向猛地磕头,说道:“夫人如此大恩,贱妾以后定当舍命相报。”
    璎珞出身底层,她见惯了各种悲苦的人,深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对琴操没有同情,也无厌恶,冷冷的说道:“夫人不想见你,你远远的走吧,榻房乌龙混杂,你孤身一人,万一又被人拐
    了,夫人白救你一场。”
    琴操怔怔说道:“天下之大,那里是我安身立命之处?”
    璎珞随口说道:“今日黄历上说往北大吉,你往北边去吧。”没想到这琴操居然听进去了,果真冒着风雪一路往北,在穷途末路后洗心革面,牵扯出另一段故事来,此话暂且不表。
    何氏为了宝贝女儿肚里的孩子积福报,给了琴操新生。沈今竹回去后一顿感慨,对璎珞说道:“很多人藐视金钱和权力,说什么精神无价、幸福什么的,可是你看看如今的何氏和琴操,依我看,金钱和权力能够解决世上至少九成的问题,至于精神和情感什么的,受太多因素影响了,往往求之不得,无可奈何,真是没有什么确切解决问题的办法。没奈何啊,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把金钱和权力掌控好,尽量把九成的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璎珞说了句大实话,“小姐,您这个话和那个荷兰人弗朗克斯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您不像亲爹,倒是和这个洋干爹越来越像了。”
    好像真是这样哦,沈今竹哑然。当晚果然如同沈今竹预料的那样,一夜之间长江冰封,冰层将官船冻的严严实实,和冰块难舍难分,如胶似漆。
    沈今竹站在码头上,扔了一块石头下去,砸在冰面只划出一道白痕和几点冰屑,叹道:“冰层太厚,连江中心都冻住了,漕兵拿火药都炸不开,估计官船要困在这里,等开春冰雪融化了才能前行。”
    璎珞面有忧色,“这如何是好?昨日管事去寻车马,逼近年关,车马基本都租出去了,我们人多、箱笼更多,一时间无法凑集那么的车马。”总不能真的滞留在扬州过年吧!
    沈今竹笑问道:“你们说扬州什么最多?”
    璎珞脱口而出,“银子,有钱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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