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探子狂奔而来,下马说道:“大人!草料场说今早沈二爷并没有到,以为他是病了。”
    王县令赶紧说道:“对对对,此人是读书人,身子弱,肯定是病了,举家连夜送到药馆瞧病——啊!”
    林同知举起□□,将王县令一箭穿喉,县衙铺头衙役们大惊,赶紧拔刀还击,不过为时已晚,百余个武士齐射而去,都被扎成了刺猬,鬼宅瞬间血流成河,花嫂子吓得呆住了,林同知说道:“这个女人和沈家有口舌之争,拔去她的舌头扔到井里,布置成私仇的样子。对外说沈家人为了逃出流放之地,勾结黑风寨匪类,王县令和铺头等人闻讯过来阻止,反被沈家和匪类所杀,英勇殉国,花嫂子因有旧仇,也被残忍虐杀复仇。在东北全境张贴告示,通缉黑风寨匪类和沈家人,勿论生死,只要人头,赏百金,封百户。”
    ☆、第192章 山雨欲来烈风满楼,旧主仆隔空斗心术(二)
    血染沈家宅,这个住过各种流放犯人的宅子成了白山县最出名的鬼宅,连父母官王县令都丧命于此,新县令迟迟不到,衙门主薄暂代县令之职,传说半夜时鬼宅水井旁边有女鬼哭泣,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撞见了无舌女鬼,要拔了自己的舌头装在她嘴里呢。花嫂子生前就是出名的长舌妇,做鬼反而没有舌头,晚上经过鬼宅的人都不敢说话或者打哈欠,就怕女鬼跳出来拔舌头。
    鬼宅传说很快飘到了黑山县,沈家一家五口人的小相都张贴墙壁上,每个人的人头都是黄金百两,沈今竹最贵,足足两百两。黑风寨里,沈今竹看着撕下来的小相,不由得笑道:“这画师该打,把我画丑了。倒是我弟弟画的挺传神,这小脸绷的,像一头狼似的。”
    朱思炫面有忧色,“伯父他们去了那里?在寨子里没见过他们。”
    沈今竹说道:“你放心吧,他们去了很安全的地方。如今林同知对我们下了格杀令,一点机会都不给,流放隐忍失去了作用,保命要紧,有黑屠夫他们护送着,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黑屠夫父子两个带着人保护沈今竹的家眷撤离,瞎先生等人跟着沈今竹来到了黑风寨和朱思炫会和。但是林同知捏造的消息是沈家畏罪潜逃,全部都躲在黑风寨,所以对于外头的那些人而言,沈家就是会移动的六百两黄金,这座金山比藏宝图要靠谱多了,何况林同知还许诺说会封百户,吃军饷呢。
    这一招非常狠毒,直接勾起了人性的贪欲,在这种地方,为了十两银子动刀枪的都不算罕见,何况是百金之巨的财富!消息放出后,不仅仅是黑山县其他山头的匪类开始派出探子前往黑风寨,就连黑风寨的自己人兄弟们也人心浮动,互相打听寨子里是否住进了沈家人。整个黑山县,不,是整个东北,无论黑道白道,都在盯着悬赏告示馋涎欲滴。
    沈今竹一直沾着胡子和假喉结扮作男人,她很庆幸自己那晚果断将家人先送走,没有跟着自己赴险来到黑风寨,隐藏一个人容易,一家老老少少的就难多了。朱思炫看着案几上的一小摞悬赏告示,心中大急,说道:“表姨,我们撕下了这些,第二天县城又贴满了告示,昨日周寨主还处决了一个叛变的金刚,百密一疏,困在黑风寨始终不是办法。我不能擅离封地,否则就是谋反。表姨,你不要管我了,赶紧跑吧。”
    沈今竹说道:“藩王无旨不得离开封地,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我们需要给你制造理由,合情合理的离开黑山县,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打小就见识了表姨的聪慧,表姨在大事上好像还没输过呢,朱思炫希望之光死灰复燃,忙问道:“有什么法子?”
    沈今竹指着悬赏告示说道:“他能贴告示,我们也能。而且我们的告示比他还多,散播的地方更远,不拘于东北之地……”
    白山县集市,黑屠夫家和铺面都贴了一个大大的“封”字,据说黑屠夫也是通匪的罪名,他儿子黑子更是被沈娇娘迷惑了,残忍的“拔出”了花嫂子的舌头!经过黑家肉铺的路人们都指指点点,越说越邪乎,甚至有人说晚上听见花嫂子冤魂惨叫说“把舌头还给我!”
    “拉倒吧!没有舌头咋说话?吓唬人!”
    “鬼又不是人,不需要用舌头说话,反正肉铺本来杀气就重,是个邪乎地方,这事一闹,就更不得了了,据说这条街的街坊邻居要凑银子请和尚道士做法呢。”
    路人正说着话,不知谁指了指蔚蓝的天上,叫道:“你们快看啦!天上飘着一个大风筝,风筝下面还拴着一个篮子呢!”
    一传十,十传百,集市行人都抬头看去,果然如此!风筝越飘越高,突然引线被剪断了,失了力气开始坠落,拴着的篮子也空中打转,里头的东西散落开来,一张张白色的纸在集市上空飘扬着,路人好奇的捡起来,有识字的人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念道:“悬赏白银两万两!”
    几乎在同一天,同一个时刻,东北各个县城集市的上空都下起了“纸雨”,林同知听到属下的报告,脸色比锅底还黑,案头上摆放着一摞白纸,用馆阁体写着“悬赏”二字,右下方是林同知的肖像!旁边写到:“锦衣卫同知林勤,杀害白云县王县令并铺头衙役等十七人,栽赃嫁祸给沈家,借剿匪之名行诛杀崇信王之实,罪大恶极,现悬赏白银两万两取其人头,悬赏人崇信王朱思炫。”
    之前朱思炫早就传出有藏宝图在身,东北皆知,如今出了这么一个悬赏告示,众人质疑真相如何的同时,又深深的被两万两银子吸引住了,曾经当过的太子的人,银子应该假不了罢?
    “混账!”林同知听说整个东北都传遍了这张告示,心头大怒,一举将案头的悬赏告示全部抚在地上了,“朱思炫乳臭未干,他做不出这种计划,分明又是沈今竹的手笔!这个女人就是喜欢做这种鬼祟的小伎俩!”
    林同知一拳砸在案几上,目光像是结了冰,说道:“传我的命令,东北全县在明晚之前交出洒落的告示,明晚掌灯之后,如果再搜出这张告示,无论是谁,都会被当做土匪同党,格杀勿论!”
    手下说道:“是。”
    格杀令可不是闹着玩的,绝大部分告示被主动交了上去,堆在集市里当场化为灰烬。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呢,林同知就被手下叫醒了,说道:“大人,有飞鸽传书急报。”
    林同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煞白,悬赏告示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京城,朝野震怒,连紫禁城都飘进去了!按照沈今竹惯用的手法,恐怕不过几日,南直隶、甚至云南偏远之地的城市上空都会飘扬着他的悬赏告示!
    ☆、第193章 剿土匪围攻黑风寨,鱼漏逼死林同知
    果然如林同知预料的那样,整个大明上空都飘了起了他的悬赏告示。朝野震怒,请求将林同知革职查办,不过安泰帝说林同知去了泰山,给他的身体祈福去了,根本没有踏入东北半步,如何会有杀县令,栽赃嫁祸之举?反正就是咬口不认,群臣也没有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请求将崇信郡王从边境苦寒之地接到富庶之地保护起来,黑山县群匪出没,穷山恶水出刁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那地方太过凶险。
    安泰帝也答应了,采用了拖字诀,反正接是要接回来的,不过是崇信郡王的尸首而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太子也故去了,林同知深知必须一条路走到黑,将沈今竹和崇信王全灭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才有可能继续得到重用,看着茫茫林海,林同知下令围攻黑风寨,借着剿匪捉朝廷逃犯、解救人质崇信王的借口,开始了毫不留情的绝杀。
    林同知从卫所调遣了两万将士,用来围攻不足五百人的土匪窝子,颇有些大炮打蚊子之意。力量太过悬殊了,黑风寨凭借地势和路线的熟悉,抵抗了小半天,就被一路碾压似节节败退,直至退到了黑风寨城堡山脚下。
    石头堡垒就在山顶上,只有一处狭长的栈道绕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易守难攻。林同知命人推了火药厂新造的大炮到半山腰,一共十门大炮,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石头城堡。
    辽东卫的指挥使忙上前说道:“林大人!崇信王就在石头堡垒里,大炮一旦攻过去,绝对会伤到崇信王,万万使不得!”
    林大人冷冷一笑,说道:“谁说崇信王在里面?你看见了?里头明明是一群土匪。石头堡易守难攻,我们要流多少人的血,才能攻克这个堡垒?这新式的大炮正好用来攻城克敌,指挥使居然对土匪心生怜悯之心,你是不是也暗地里通匪啊?”
    指挥使哑口无言,林大人拿着皇上的手令来卫所借兵,他当然要听从,协助剿匪捉逃犯本是分内之事,可是五天前军营上空突然飘起了雪片般的悬赏令,上头的内容触目惊心。林大人在校场上解释说是黑风寨污蔑之词,目的是动摇军心,破坏剿匪行动。
    将士们半信半疑,但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剿匪计划如期进行。可是现在要炮轰石头堡了,万一误伤了崇信郡王呢?林
    大人有淑妃和皇上护着,到时候顶罪的还不是我?指挥使想了想,说道:“大人,也不是非要流血或者开炮才能攻克堡垒。目前我们的人数和装备都占优势,兵临城下,完全可以用招降之法啊!土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我们许以合适的条件,投降者不杀;擒寨主、逃犯者赏金百两;救出崇信王的人免罪,赏百金、并封百户,只要说出这些条件,大部分土匪都会动心的。请大人三思!”
    林大人正待反驳,突然从石头堡上方垂下来一条巨幅的悬赏令!这个悬赏令是用好几匹白麻布缝合而成的,将石头堡遮住了
    大半,上面赫然画着林大人的超大头像、写着他的几大罪状!
    指挥使乘机指着巨幅悬赏令的落款叫道:“大人您看,崇信郡王就在里头啊!”
    林大人冷冷一笑,说道:“明明是这群土匪挟郡王以令诸位,他们才舍不得郡王被炸成炮灰呢,莫要上当了,郡王肯定不在里面,点火!”
    一声令下,炮兵们都看着指挥使,没有动手。林同知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锦衣卫们抢过火把,点燃了引线,十门大炮几乎同时朝着石头堡垒喷出了炮火,三轮轰炸之后,已经将半个山头都炸塌了,石头堡夷为平地。但凡是明眼人都瞧出这位林同知绝对不是要救崇信王,而是要弄死这个旧太子了!
    军队将黑风寨包了饺子,形成合围之势,见人就杀,不接受投降,林同知率部冲在最前面,军队合围,尸首堆里没有目标的影子,林同知心生不妙之感,他们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快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林同知看着地上巨幅悬赏告示的残片,暴跳如雷,搜索估摸进行了半个时辰,天快黑了,手下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将林同知引到一处已经塌陷的矿洞口。
    “黑风寨因夺了此地的银矿起家,现在矿洞已经被炸塌了,而我们的火炮从未对准过这里,属下怀疑银矿下面有地道,他们已经从地道逃跑,炸榻洞口,是为了截断我们的追踪。”
    至今都没有找到他们,八成就是从矿洞逃跑了!林同知拳头紧握,说道:“狡兔三窟,他们不能在地底躲一辈子,终究会出来的,命人连夜搜索附近山脉,一旦发现踪迹,全力追击!”
    沈今竹和朱思炫坐在船上,瞎先生举着火把,这里是一条漫长的地下暗河,周寨主开采银矿时意外发现了这里,当做最后的逃生通道,上头的银矿已经炸塌了,他们在暗河里暂时是安全的。
    “表姨,前面有光,我们出去了。”朱思炫说道,话音的回响声传到很远。坐在前面船上带路的周寨主说道:“才走了一半,还早着呢。”
    小船行到了光亮处,原来是一处如萤火虫般发着荧光的石头!若如夜明珠般闪耀,难怪朱思炫以为是出了洞口。沈今竹惊叹的看着地下奇观,说道:“我们采些石头放在船上当照明用吧,还能节省火把。”
    周寨主笑了笑,说道:“相信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弃了石头,别白费力气了。”小船继续往前走,估摸过了一盏茶时间,道路被一块岩石拦住了。
    周寨主说道:“弃船,接下来要潜进水底,从这块岩石下面的缝里钻出去。”难怪不能带太多东西,原来还要潜水。幸好朱思炫是跟着顺王长大的,骑马游泳无所不能,他跟在沈今竹身后跳进水底,往下潜了约九丈,摸到了石缝,借着水底暗流的动力穿越缝隙,踩水上浮,听到阵阵如雷鸣的声音,原来出口是一个瀑布。
    地下水是温泉,很是温暖,不过从水里爬到岸边,春风吹过来时如冰冷如小刀般在脸上身上刮着,朱思炫冻得连打数个冷战,他抹去脸上的水珠,见表姨站在洞口,整个人都沐浴在夕阳里,犹如话本里头的仙女一样,她指着脚下说道:“跳下这个瀑布,我们就踏上了自由的第一步。”
    瀑布水潭边有一户猎户人家,是周寨主安排在这里接应的,众人在这里换下干燥的衣服,打扮成东北普通百姓的样子。死里逃生,跟随周寨主跑出来的部下只有五十余人,稍作休整后,众人连夜踏上逃亡之路,月明星稀,担心暴露踪迹,众人都没有打火把,猎户在前面带路。整整三天,众人几乎都在茫茫林海和崇山峻岭中穿梭着,一路上遭遇土匪、未开化的居民、豺狼等猛兽的攻击,五十余人耗损快要过半,就在朱思炫觉得自己似乎永远走不出这林海雪原之地时,天蒙蒙亮了,朱思炫站在悬崖顶上,看见山下有一条如玉带一样的河流蜿蜒盘旋着,江水呈鸭青之色。
    周寨主指着漫长的河流的说道:“跨越这条鸭绿江,再往前行经百里之地,就到了朝鲜国。”
    朝鲜国?朱思炫说道:“我们要流亡朝鲜?”老实说,被人当做丧家之犬一路追击,被迫离国,这种经历他做梦都想不到。
    沈今竹安抚似的拍了拍朱思炫的肩膀,“权宜之计而已,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放出讯号后,朝鲜国会遣使节来迎接,同时会京城派出使团,提交国书,说你被林同知追杀到此做客,这样他们就不能说你擅离封地,视同谋反之罪了。按照皇上的一贯做法,为了平息众怒,林同知离死不远,都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王恭厂爆炸案,工部尚书被推出去顶缸砍了头。林同知追杀宗室郡王,都杀到了朝鲜国了,有朝鲜使者当证人,此事谁都掩盖不住,林同知抵赖也无用。
    朱思炫难以置信的看着沈今竹,“表姨,你何时与朝鲜国有了联系?他们会在站在我这边么?”沈今竹笑道:“去年就开始了啊,你放心好了,不仅仅是朝鲜,日本国表姨也熟的很,日本国的幕府大将军欠表姨好大的人情,表姨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困在东北迟早都会被人鱼肉,东躲西藏何时是个头呢,到了外面海阔天空,你是初升红日,皇上已经日暮西山,众叛亲离,看谁能熬死谁。”
    朝鲜使团早就守候在此了,使团里有一小群人穿着大明服饰,他们昂首期盼看着沈今竹一行人,赫然就是沈今竹的家人,还
    有沈家大房的沈义然!和朝鲜国密谋救崇信王,此事大部分都是沈义然在朝鲜暗中斡旋而成。
    沈义然娶的妻子是孔家嫡系女,叫做孔珍珠。但是孔珍珠的外祖父却是朝鲜国的李宰相,元朝时鲁国大长公主政治联姻,嫁
    给了当时还是高丽国的世子,孔家这一支当做公主的家臣迁移到了高丽,后来大明取代了大元,高丽也被李鲜王朝取而代之,不过朝鲜国推行儒学,尊敬孔子,孔家依然在朝鲜国倍受推崇,两班贵族争相和孔家通婚。孔珍珠的父亲娶的就是宰相孙女,在朝鲜国是顶级的贵女了。孔岳父带着女儿归家祭祖,在曲阜认祖归宗,衍圣公给其在金陵国子监寻了个博士的教职,沈义然就是他的学生,娶了其独生女儿孔氏。
    前年沈今竹秘密计划将顺王从海南岛迎回京城,就密信给了金陵沈家悄悄迁移到外地避避风头,沈家大房因孔氏的缘故,全部秘密到了朝鲜国,沈今竹在朝鲜国有日月商行分部,帮着大房一家在这里安顿下来。去年秋天沈今竹得到东宫易主、朱思炫就藩黑山县的消息,暗想朱思炫性命堪忧,便去信给沈义然,托付他和岳家李宰相牵线。
    朝鲜国向来就很关注宗主国的动向,也很愿意横插一竿子找找存在感,是个最懂得趋利避害的墙头草。以前元朝鲁国大长公主还是高丽王后时,高丽王一边和她秀恩爱,扮演夫妻情深,跪舔给元朝看,还装作委屈被逼无奈的样子纳了高丽大臣们的女儿为嫔妃努力生儿子,一口气生了仨!鲁国大长公主却一直无孕。高丽王心里偷着乐呢,一直扮演大元朝好女婿的模样,写了许多歌颂和公主爱情的诗篇,停下笔临幸嫔妃却一点不含糊。
    后来元朝和大明酣战,国力衰败,回天乏术,高丽王乘机派兵跨过鸭绿江占领元朝许多领土,估摸还幻想过入主中原呢,鲁国大长公主也“识相”的暴病而亡了,似乎即将梦想成真。不过高丽国很快祸起萧墙,大将李成桂在战争中势力壮大起来了,渐渐有了不臣之心,当高丽王派他去攻占立足未稳的大明辽东地区时,李成桂倒戈把高丽王赶下台,自立为王,国号朝鲜。
    朝鲜国愿意重礼接纳朱思炫,也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朝鲜派出庆贺册封新太子的使团才刚回国呢,就传出了太子崩的消息,国储动摇,大明皇帝身体不好,据说肾水亏损,断了子嗣,如今最有资格入住东宫的,就是旧主朱思炫。
    倘若将来朱思炫能回国当太子,那么朝鲜国有拥立之功,为将来积累了政治资本。如果大明江山易主,皇帝被顺王以外的宗室夺去,那么新皇登基,肯定会向朝鲜提出交出朱思炫,朝鲜也能在里头做些文章,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朝鲜在边境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将朱思炫封为上宾,以郡王之礼接待,和朝鲜王世子平起平坐。因为按照大明的册封,朝鲜王是属于亲王级别,授亲王印,王的继承人是世子,是郡王级别。沈今竹带着朱思炫如此高调的入朝鲜国,主要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理由避开林同知的格杀令,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就没有将来。朝鲜国派出使团带着国书进京,必然会将她勾结匪类绑架崇信王的谣言粉碎,将林同知逼向断头台。告诉世人崇信王还活着,她沈今竹是大大的忠臣啊。
    林同知并没有等到京城菜市口侩子手挥下砍刀——在他听到朝鲜传来的消息时,就写了一封绝笔信,挥刀自尽了。信中忏悔自己的罪行,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说是因外甥太子崩天,他悲痛欲绝,觉得是废太子夺走了太子的运道,遂迁怒于废太子,借着去泰山给皇上祈福的名义,私自伪造了皇上的手令,偷了兵符,调用辽东卫所的兵马,围攻黑风寨,欲将崇信王置于死地,酿成大祸,他后悔莫及,自愿以死谢罪。
    林同知的绝笔信被登在了邸报上,以平息民愤。安泰帝如一朵白莲花般感叹自己识人不清,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已经没有几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了,崇信王流亡朝鲜国事件传出,尽管有林同知顶缸谢罪,安泰帝已经失去了一个君王的威严和威信。为君者既然不能宽容做个仁君,那么杀伐决断做一个铁腕强权的君王也同样会坐稳天下。但是沈今竹的谋划狠狠给了安泰帝一巴掌,将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众叛亲离的安泰帝就差在脸上写无能二字了。
    群臣这一次并没有集体上书要安泰帝派遣使团去朝鲜迎接惊魂未定的崇信王回家——谁都知道主管外交的鸿胪寺卿林大人是林同知的堂叔,倘若由他组织的使团接回崇信王,郡王能够安然回京城?这不是才出林同知的虎口,又入林大人的狼窝吗?
    但是崇信王不能一直呆在朝鲜,于是大臣们开始迂回出击,改为弹劾林大人渎职无能,企图将鸿胪寺易主。林大人表面上若无其事,反正自从安泰帝继位,他成了外戚,弹劾他的奏本可以堆满一个屋子了,虱多不咬,债多不愁嘛,不过这一次他的内心很是焦急,有了堂侄林同知前车之鉴,他很害怕自己也成为一块擦鞋布,用完就扔。
    安泰三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大过节的,大朝会上林大人还是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他已经习惯被骂了,退朝回到家里,林夫人帮着他脱去朝服,换上了家常道袍,嘴里还絮絮叨叨说道:“堂侄媳妇越来越不听话了,今日我不过想套个口风,试探她有没有改嫁的意思,她当着满座宗妇的面,闹的我差点下不了台!真是可恶,也不想想如今堂侄已经死了,世袭的锦衣卫同知也被夺了,她不再是二品诰命夫人,儿子才七岁多,不能顶门立户,将来还不是要指望宗族照顾着?居然敢如此顶撞我,瞧我以后给她好果子吃!”
    林大人在朝上被骂的狗血淋头,回家真的想静静,不愿意管家中琐事,他喝着茶说道:“新寡之人,脾气古怪也是有的,你非要巴巴的去被人打脸,消停些吧,堂侄虽然走了,可是淑妃娘娘还在宫里呢,若有些不好听的传到娘娘耳朵里,对我们都不是好事。太子崩天,林家这时候不能内乱,要同气连枝,互相帮衬着。”
    林夫人说道:“就是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我才当场隐忍不发,否则她给我没脸,我就撺掇着宗妇开祠堂,将这个不贤不德的泼妇逐出林家去。世代家奴出身的奴才秧子,也配当我们林家妇?妇人都不愿意和她同席,真是自降身份。我看她不仅仅是身份低贱,而且还克夫克家运,倘若堂侄那时听我们的劝,将泼妇休了,另娶名门淑女,说不定此时还能当锦衣卫指挥同知呢。唉,如今堂侄一去,我们林家势微,你在朝中孤木难支,整日受这些闲气。”
    林大人叹道:“哪有什么后悔药吃啊,说以前的事有什么用?你放心吧,只要皇上还要我,随便御史们怎么骂,我的位置是不可能动摇的。骂就骂吧,我就当听戏了。倒是你,堂侄媳妇还在热孝中,没事你干嘛提改嫁呢,明明晓得她是个官奴出身的泼妇,发起火来不顾脸面。”
    林夫人眼神闪烁,说道:“堂侄这一支算是废了,帮衬不了咱们什么。不过他家财帛甚多,堂侄这两年捞了不少银子,全都交给堂侄媳妇收着,估摸有几十万两银子呢,咱们林家全族加起来都不如堂侄家有钱。堂侄媳妇还年轻,青春年少的,守什么呢,我寻思着给她做个好媒,找户人家嫁了,以前嫁妆容许她带走,咱们不扣一个钱,但是堂侄挣的银子都是一双儿女的,母亲改了嫁,儿女要交给宗族抚养不是,连带着家产也要公中帮忙照看着。咱们和这对儿女的血缘最近,是最亲的亲戚了,当然是寄居在我们家里,产业由我们收着,老爷,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呢,有了这些,您这个官不做也就罢了,子孙后代多少辈都不用仇的。”
    夺亲戚家产一事,林大人是做惯了的,以前淑妃娘娘那一支犯了事,也是他这个异母弟弟落井下石,把长兄家产霸占了,将淑妃和林同知发卖到金陵。如今又来了一次机会,林大人有些动心,强嫁寡妇此事不难办,不过到底有所顾忌,“淑妃娘娘那边恐怕不同意呢。”
    林夫人笑道:“您是不晓得,以前我进宫朝拜时,淑妃娘娘也表示过对堂侄媳妇不满呢,估摸也劝过堂侄休妻另娶,堂侄被泼妇迷了心窍,一直不同意。现在堂侄走了,我们只要找算命的写堂侄媳妇的生辰八字,说她克夫克子克全家,留着是个祸害,我们将一双儿女收养在家里,视同己出,她要是不信,可以派宫里嬷嬷们来咱们照顾着,反正不会委屈了娘娘的侄儿侄女,淑妃娘娘准会同意的……”
    ☆、第194章 林寡妇绝地展反击,起高楼终成土馒头
    林大人夫妇正做着飞来横财的美梦,岂料自己磨刀霍霍正待对孤儿寡母动手,一向不问世事的冰糖却出乎意外的先发制人,一纸诉状将林大人告上了顺天府衙门,说他谋夺孤儿寡母家产,并列举了他以前犯下的类似罪行,证词和证人都俱全,林大人家里的管家反水当了证人,咬住旧主不肯放。
    林大人在朝上被弹劾成了筛子,但是从未被自己族人告过,这次祸起萧墙,被侄儿媳妇告上了顺天府,而且证据确凿,一看就是精心准备了很久的,就等着寻机会出手呢,冷不防被看死最为可欺、任人宰割的寡妇咬了一口,林大人心中隐隐不安,连亲人和旧仆都在反扑,背后定有指使之人!
    林夫人听说冰糖状告自家人,气得七窍生烟,暗想真是个克夫克全家的扫把星,林家倒了她能有什么好处?正经一双儿女都姓林呢。当即向宗人府递了牌子,请求觐见淑妃娘娘,求这位娘娘从中说和说和,都是林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闹得对薄公堂,谁都没有面子。
    过了三日,宫里头来了人,宣冰糖进宫,冰糖牵着七岁多的儿子糖果儿,抱着一岁多的胖闺女蜜枣儿进了翊坤宫。林淑妃还没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个阴霾了,看见这对亲侄儿侄女,尤其是突然懂事,如小大人般的糖果儿,林淑妃爱不释手,牵着糖果儿的手嘘寒问暖。蜜枣儿还不会说话,并不晓得父亲去世意味着什么,坐在一旁啃着点心,偶尔跟着林淑妃牙牙学语,含含糊糊的不晓得说什么,林淑妃怜爱的掏出帕子擦去蜜枣儿颊边的糖霜,蜜枣儿痒的格格笑起来了,嘴里的糕饼顿时喷在了林淑妃的裙子上。
    糖果儿摆出兄长的架势来,帮着妹妹道歉说道:“蜜枣儿憨憨的不懂事,殿前失仪,请姑姑原谅她。”糖果儿的大名叫做林果,胖丫头叫做林枣,不过年纪还小,大名不常用。林淑妃看见糖果儿维护妹子的样子,一时恍惚起来了,想起了小时候家道中落,父母流放,她和哥哥被发卖成官奴,那时她时常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现实比梦境还要残酷,哥哥和现在的糖果儿一样,同样用幼稚的身体拦在她的前面遮风挡雨。
    人生如梦一场,眨眼间哥哥自刎,兄妹人鬼殊途,林淑妃如活死人般在沉闷的后宫里靠着对儿子的回忆过日子。泪水蜂拥而上,淑妃眼睛鼻子都酸酸的,她不愿意在晚辈前流泪,叫了宫女嬷嬷牵着侄儿侄女出去玩耍,留着嫂子冰糖说话。
    孩子们和宫人都走了,淑妃眼泪就滚落下来,冰糖坐在一旁陪着落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淑妃先止了泪,说道:“你近日和堂叔家里打起了官司?这么大事,为何不先与本宫说一说?本宫虽是出嫁女,但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反过来帮外人。”
    淑妃这话模棱两可,因为世人一般都觉得媳妇才是外人。冰糖半生娇宠,少时有父母庇护,在瞻园是副小姐,之后有丈夫保护,在家是当家夫人,如今青春丧夫,为了一双儿女开始变得刚强起来了,面对堂叔一家的虎视眈眈,她不会坐以待毙,其实丈夫心中一直提防着堂叔一家,借着锦衣卫的官职,他暗中挖出了堂叔的许多阴私证据,很多事情他在去“泰山祈福”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就是防着他无法活着回来时保护家人。林家人骨子里就是互相挖坑算计,动起手来毫不心软。林大人把林同知当做梯子,林同知也把林大人当做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铡刀。
    冰糖是个软和性子,不过骨子里有自己的原则,否则她当初就做不出用性命相逼,逼丈夫放沈今竹走的事情来,堂叔一家要逼她改嫁,霸占家产,触犯了心中的底线,如此卑鄙,实在忍无可忍,她说道:“我们和堂叔家的恩怨纠葛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中缘由,娘娘最清楚不过。民妇的丈夫命不该绝,是为了大局赴死,为了皇上的江山肝脑涂地。娘娘失去了亲哥哥、民妇失去了丈夫、孩子们失去了父亲。唯有堂叔一家暗中庆幸,摆手称快,终于可以再一次霸占大房的财物了。这事他们二十多年前就做过一次,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如今孤儿寡母的,为什么不再踩一脚呢,万贯家财,不
    要白不要。”
    提起往事,林淑妃眼睛里也是愤恨,当年真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说道:“你说的本宫都明白,哥哥是为了我们走的,本宫如何会坐视你们被堂叔家欺负呢?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如今哥哥走了,林家成气候的也只有堂叔,他若倒下,林家岂不是一败涂地了?覆巢之下安有安卵?哥哥这几年在朝中树敌颇多,许多人伺机报复,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又身居深宫,消息闭塞,有心也无力啊,堂叔人品确实有问题,不过有本宫在,他总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糖果儿还小,蜜枣儿更小,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稍许忍让吧。”
    冰糖讽刺一笑,说道:“婶娘找娘娘诉苦了吧?这个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天端午节还暗示要我改嫁,真是岂有此理!我和丈夫夫妻情深,有儿有女的,以前就在灵前发誓,是要为他守节一辈子的,我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不去照顾自己孩子,难道改嫁给人做续弦,当别人后娘不成?我给了她没脸,当晚她就和堂叔开始算计我们的家产了,为了离间民妇和娘娘的情谊,居然想出找算命先生,说我克夫克子克全家的毒计来,这样的毒妇,娘娘舍得将糖果儿和蜜枣儿交给他养活着?”
    林淑妃拍了拍冰糖的手,说道:“你莫要太激动了,堂叔他们再怎么样,对本宫而言,也亲不过你和侄儿侄女们,本宫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只是如今朝廷斗争复杂,堂叔四面楚歌,许多御史要他罢官下台,巴不得他倒霉,你莫要被人利用了,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那里晓得堂叔家里在谋划些什么?千万莫要被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蒙蔽了,这是堂叔政敌故意传给你听的,想借你的手扳倒堂叔。”
    冰糖含泪说道:“若无凭据,民妇如何敢进顺天府告他们呢?堂叔是官,民妇只是个被夺了诰命的普通妇人而已。那些证据,还有安插在堂叔家里的眼线,都是相公亲自做的,民妇没有读过书,只认识账本,只晓的在家相夫教子,这种谋划民妇做不来的。都是相公深谋远虑,提前布置好了,就是防着堂叔的算计。相公从未相信过堂叔,当年公婆在流放之路病逝,相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过堂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相公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堂叔一家人品果然不堪入目。娘娘,您莫要被这一屋子无耻小人蒙蔽了,孤儿寡母的,若不是被逼的实在走投无路了,怎么会上公堂求公道呢。”
    听说这事是亲哥哥提前谋划的,淑妃心中的天平开始往冰糖这边偏移了,她和哥哥一样,都不曾从心里原谅过堂叔,为了共同的利益不得已重新走起了亲戚。如果堂叔一家确实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算计冰糖,那么说什么照顾糖果儿和蜜枣儿的全是鬼话,不能相信的。可现在问题是林淑妃身居宫中,哥哥走了,她不像以前那样可以把手伸到宫外去,现在冰糖和堂婶各执一词,林淑妃除了去世的亲哥哥,谁都不敢十分相信,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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