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死哪去了!别以为爹娘不在,你们就可以偷懒!”一声怒喝传来,小丫头们都打了个寒颤,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不敢迈出一步,一个年级小些的丫鬟,在几个大丫鬟的迫使下,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看着脚下的碎片,眼都不敢抬一下,低着头喏喏地问:“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嘭!”一个白瓷花瓶从前面飞过来,砸到小丫头的胳膊上,又哗地落了地。
    外面的一众丫鬟捂着嘴不敢叫出声!因惊恐而睁圆的眼睛里,隐隐有着水光泛动。她们明白,今天谁也逃不了了,按着惯例,每个都得进去让小姐砸砸出气。
    屋内的小丫头看着落在脚下的碎片,半点声息没有,仿佛砸得不是她一样。
    “谁让你进来的,滚!”
    头顶终于传来赦令,小丫鬟忍着刺痛的胳膊,平静地说:“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出去!”
    跨出门槛,往左一转身,觉得后面的视线没有的时候,小丫头猛地浑身瘫软,要往地上倒,众丫头早已伸出手,这种戏码已经上演了一个月了,她们已经能够有条不紊地进行每一个步骤,包括进去挨砸前的惊慌。
    郑庆暖看着又一个面色惨白却强装镇定的丫鬟,只觉得索然无味,可是,手上的茶壶还是随手便扔了出去,一个“滚”字伴着瓷器落地的碎裂声蹦出。
    好像只有在瓷器的碎裂声中,她才觉察不到内心的恐惧,觉察不到那个多出来的脉搏,孩子,她才十五岁,及笄礼还没有办,那个男人还在牢里。
    “不,他应该死在牢里,那么这个孩子,便是陵表哥的了!”
    小丫鬟听着头顶上幽幽的声音,顿觉得脚底发凉,头上的汗珠已经浸湿了头发。待不知什么东西迎面砸来时,她已经有些恍惚,那黑黑的是什么?盒子?
    小丫鬟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的瞳孔里清晰地印出了一簇火苗,随着一声闷哼,熄灭了。
    门外的丫鬟听见什么重物砸地的声音,却半晌不见刚才的丫鬟出来,屋内安静的像荒屋一样,瓷器碎裂的声音没有了,大小姐怒喝的声音没有了,连小丫头那紧张的粗重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一个胆大的丫鬟,实在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往屋里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血……”
    ************
    “姨姨,我晚上可以抱美人一起睡觉吗?”小茂林抱着美人,眨巴着大眼睛萌哒哒地问张木。
    “可以啊,只是你得先把你娘教的诗背出来才行!”
    “咦,好吧!”小茂林咬着唇默默地转身回屋用功去了。
    “美人,我怎么觉得姨姨没有以前没了呢!”
    “喵!喵!”我也觉得啊!
    张木和李娘子看着嘀嘀咕咕的一人一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木,还是你拿这孩子有法子,我可给她闹头疼死了!”
    “李姐姐,小茂林还是很聪明的,你看她一首诗词,读个四五遍就能背诵出来了!”张木想起,第一次看小茂林在她眼皮底下读了一首新教的诗,没一会便呱啦呱啦地背了出来时心里的惊诧。
    李娘子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呵,那算什么,你怕是还没见过阿竹背过书吧?”
    张木回想了一下,都是阿竹闹着吃这吃那的情景,笑道:“还真没见过呢!”
    “你家阿竹啊,那才叫真的聪明呢,一篇现学的千字文,不到一刻钟,洋洋洒洒地便默了出来。”不然,书院里那众多的学子,哥哥也不会独独对阿竹多番教导。
    “不瞒李姐姐说,阿竹自小贪嘴,我倒没想到这小子这般聪明呢!”张木想起每次阿竹埋头默默地啃猪蹄的样子,怎么都不能把一个小猪崽和小神童联系起来。
    二人正在院里聊着,便见丁二娘一脸喜色地上楼来,见到二人,便笑开了,“阿木,后头那园子里的当家娘子过来找你,你去看看!”
    “娘,可说有什么事吗?”张木进来常在二楼见女学馆后面的那个园子里有一个妇人常常站在墙角下,穿着的衣裳颇为华丽,不是缠着金线,便是缀着拇指大的东珠,身后跟着的丫鬟发髻上插戴的簪子也常常在阳光下耀着光。
    这么个贵妇人,找她能有什么事呢?
    丁二娘含笑不语,只管走在前头。
    下了楼梯,便见着一楼西边的屋里,正坐着一个上身着了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身系了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的女子,那女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张木这才看见这位邻居的真容,一双柳叶吊梢眉,水雾濛濛的眼睛里似氤氲着一团灵气,巴掌大的脸上尽显明艳端庄,“(**)哇~真是美人!”
    “丁家小娘子好,我家夫人听闻你办了个女学馆,特地想来应聘个女夫子的位置!”旁边穿着米分色缎袄的大丫鬟,聘聘袅袅地略一弯腰福礼道。
    “女夫子?不知道夫人想应聘的是哪一科?”这里女夫子一年得的银两,怕也不够这夫人头上的那支梅花白玉簪吧!
    只见坐在椅上的女子,嘴角缓缓上翘,朱唇微启,“听闻这里女红、烹饪、书画、礼仪皆已有女夫子了,小女子棋艺尚可。”说着,便衣袖一划,露出桌面上已摆好的一盘棋。
    张木头皮微麻,她可不会下棋,求救地看了一眼李娘子。
    却见李娘子一脸惊叹,情绪颇有些激动,“这位夫人不知师从哪位大家?小女子幼时曾从兄长惠山书院院长处见过这盘棋局,听闻是无出大师从前朝一张残棋谱里找出来的,没想到夫人竟也对此棋局了然如心。”
    “家师正是清凉寺的无出大师!我幼时曾以俗家弟子的名号拜入无出大师门下。”
    高手的世界张木是不懂的,据李娘子说,无出大师是当朝的国手,一手棋艺出神入化,平生又最爱好钻研残棋,座下弟子人数颇多,嫡传弟子倒只有三个,只是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个叫花蕊的女弟子。
    张木自是不信花蕊是看上了她这里一年的三十两银子,只是,对这明显颇有来头的贵妇人,张木也是不会拒之门外的。
    一旦女学馆,抑或是婴儿馆发展的颇为壮观的时候,闹事的怕也得多了。
    还有,京城里那个闻风,必会有所动的老乡。
    四月初一,女学馆里迎来了第五位女夫子,花蕊。
    阿竹也终于迎来了三年一轮的乡试。
    ☆、第64章 糖糕千层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小院里,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有在荡秋千的,有在踢毽子的,还有丢沙包的。
    “刘婶子,今天的点心是什么啊?”
    小茂林看着刘婶子端着平整的豆腐干过来,秋千也不荡了,三两步跑过来。
    都知道她是李娘子家的千金,加上茂林又活泼爱动,脑子又灵,乙班的女孩子们都隐隐地以茂林为首,也都跟着过来凑热闹。
    有个米分色衣裙,扎着蝴蝶发带的女孩子忍不住从一众女学生里探出了身子,踮着脚,伸着脖子往刘婶子的怀里张看。
    “哎呀,糖糕,你再拽我的新袄子,我可不饶你了!”
    “千层,你别生气,我又忘记了。”着米分色衣裳的小姑娘立即松了手,满是歉意地赔礼。
    “噗!你俩还真这般叫起来了啊,下回刘婶子再做蜂糖糕和千层油糕的时候,岂不是我们都吃不得了。”张木在院口听见,便忍不住笑道。没想到这刘婶子倒真是在厨艺上颇有天赋,做出来的点心真真是色香味俱全,勾的几个小姑娘每次一上厨艺课就舍不得出厨房。
    看了一眼楼上那扇微微开着的半扇窗户,没想到花娘子这般大手笔,资助了五百两进来让每日给小姑娘们备一份点心。
    “姨姨,我还叫糖油呢!”小茂林在厨房门口喊道。
    “你可着劲地疯吧,待会儿看你娘出来了,你连糖都摸不着,还油!”
    “姨姨,摸得到,摸得到,我有糖糕和千层。”
    小茂林说着便缩进了厨房里。
    楼上二楼北边的一间房里,花家娘子看着楼下米分雕玉琢的一帮女孩子,阳光洒在她们的衣裙上像镀了一层金米分一样,随着跑动,流溢生辉,“花漪,你觉不觉的,这日子似是要好过多了?”
    后头立着的丫鬟,看着主人在阳光下愈显红润的脸颊,笑道“这里倒比府里热闹许多,难怪夫人要过来呢!”一出手便砸了五百两。
    “听说丁家的幼子要考乡试了,可是去台州?”花娘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夫人,要奴婢去安排一下吗?”
    “不用了,乡试上头还有会试呢!早着呢!”
    去京城,少说也得三年吧!
    “可不是吗,那嬷嬷还是云阳侯府里出来的。”花漪凑近花娘子耳边说道。
    “行了,这些事你听着便是,不要随便打听。”
    花漪见自家主子蹙着眉头有些不悦,只好应下。
    厨房里的小茂林看着刘婶子将几块压得很紧的豆腐干,用快刀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放在翻滚的沸水里烫软后,捞起来搁在白瓷盘里,加上香香的麻油、盐粒、小虾米、姜丝、青蒜末子,用筷子搅拌均匀,嚷道:“婶子,我要多一点,不然我肚里的小馋虫吃不饱!”
    “哎呦,今个又换了新词了,不说给你姨姨端去了!”刘婶子看着小茂林使劲吞咽着口水的小模样,又一次忍不住心软,撇了一点到一边的小碗里。“不要给你娘逮到了!前个连我都差点吃了你娘的挂落!”
    李家娘子不愿意茂林和别的小姑娘待遇区别的太明显,不满几位夫子老是给自家女儿开小灶,特别是刘婶子的这一口吃食!她眼看着自家闺女都快成一头小猪了!
    茂林两三口扒拉掉,舔了舔唇,又不放心地用小手使劲抹了抹,“婶子,你看我牙上有没有?”
    说着,便咧着一口白牙,给刘婶看。
    “没有,放心出去吧!”
    “哎,我去找姨姨啦!”
    刘婶看着小茂林跑的都有些松散的丫髻,无奈地摇了摇头,也难怪李家娘子那般操心了。
    张木正拉着糖糕和千层聊天,糖糕便是前边一些书铺里掌柜的侄女,姓戴,叫相怡,千层是东边大街上包子铺曲家的女儿,叫曲草,和茂林同龄,平日里都捣乱的很,比别家的女孩子要活泼许多,几位娘子也不愿过多束缚她们,平日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原本就比较乖巧的女孩子,怕是家风比较肃正,也不好往散养。
    前面丁二娘闻着香味过来,见到儿媳妇,笑说:“哎呦,相怡和小草今天这般乖巧啊,也不满院子疯闹了。”
    两个小丫头都吐着舌头扭捏地往张木后面躲。
    “娘,前头忙吗?”
    丁家的竹篾铺子已经开了,和以往镇上的货物差不多,婴儿馆张木没敢动,想着还是再等一段时间。
    “人不多,你就在后头歇着吧,阿竹明个就要走了,我过来央着刘婶子做些顶饿的糕点,明早给他送过去。”一想到儿子又要在那丈来宽的小屋子里住三天,丁二娘觉得自己整个心肺都愁得揪在一块了。
    “娘,阿竹这两个月来养胖了不少,熬个两天没啥事的,读书人都要遭这罪。”过了这一场,中的便是阳关大道、青云阶梯了,落的便是有一个难熬的三年。
    第二日一早,整个县城里都沸腾了起来,又到了三年一度送学子去赶考的日子,城门附近沿道的商铺一早便备好了炮竹,等惠山书院的马车经过时,便听着“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和炸的漫天乱飞的红衣纸屑,张木一早陪着丁二娘在城门口等着阿竹,也有幸见到了这古代千人送考的场面。
    都说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古代的读书人也是分成派系的,一个地方出了一个官场上的人,庇佑的不仅是他的宗族,还有同在官场为官的老乡。
    阿竹和院长打了招呼,便从马车上下来,见城门附近正站着家里四人,貌似家里的几位夫子也跟着过来了,忙跑了过去。
    “爹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呵,我们又不是就来看你的,”丁二娘把手上的跨蓝往阿竹的怀里一塞,“呐,这是我让刘婶子给你做的,千层油糕都做了十来个,你一会分一些给同窗们。”
    “哎,好香啊!”阿竹接过便想掀开上头搭着的白纱布。
    “陵哥哥,羞羞!”
    阿陵看着对他比着脸的小姑娘,一脸黑线,以前在书院怎么就没发现李娘子家的女儿这般顽劣!只得讪讪地缩回了手。
    张木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忽然好怀念以前读书的日子,灵光一闪,问身边的吴陵:“相公,你也好好念书,去考个功名好不好?”
    “娘子,你希望我考吗?”吴陵看着媳妇,目光有些下移。
    “看相公啊,你不想吗?”就算考举人不行,凭她的智慧,教个秀才出来,应该可以吧?
    “娘子,我没有资格的,我走进公堂的那一刻,剥夺的不仅是吴家家产的继承权,还有仕途之路。”吴陵看着书院已然望不见的马车,声音有些萧瑟。
    看着媳妇睁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也想去努力挣个功名回来,只是这一切早早便没有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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