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奕和浅浅不约而同提问,但关心的问题却不同。
    “几岁?”始终无法看到小女孩的脸,顾还卿边回想边道:“有时大约是五六岁的样子,有时约摸八九岁,后面……不清楚……至于说水……”
    她闭上眼睛,努力抓住脑子里残留的画面,用最直观的语言叙述出来:“……好像是寒冬腊月,有人把那小女孩用力扔到荷塘里,并用竹篙压着她,不许她起来,荷塘里的水冰冷刺骨……那小女孩子冻的直哆嗦,眼耳鼻都有冷水灌入,她快冻死了!想喊救命,可一张嘴,冰冷的水便灌进来……”
    她喘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看到有人打那个小女孩,并大声的叱骂她……是用鞭子在抽,鞭子上有刺,小女孩浑身血肉模糊,疼的在地上打滚……”
    “……这么残忍?”浅浅倒吸了一口凉气,颇有些感同身受:“谁在打那个小女孩?”
    “还有没有?”冷奕追问。
    “……没有了……”顾还卿眼皮沉重,困意来袭,低低的咕哝了一句,便再无言语。
    聂浅歌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又抚了抚她两排小扇子般浓密乌黑的长睫毛,心里软成了一团水,低声道:“她睡着了。”
    浅浅抚额:“怎么搞的?又睡着了。”
    ※※※※※※
    次日凌晨,顾还卿醒来,发现聂浅歌坐在床沿,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拿着她的话本子,就着未熄的烛火在瞧,显然一夜未眠。她一有动静,他便察觉,立刻道:“你别误会,我……”
    “你不用解释。”顾还卿打断他的话,懒懒地翻了个身,软软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所以才在这里守着我,不会怪你的,只是下次别再这样了。”
    她语气柔和,长长的青丝铺了半枕,慵懒妩媚的样子像在撒娇,聂浅歌的墨眸里浮现一丝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动与笑意,强抑着胸膛里泛滥的情愫,声线柔和地问:“那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有没有哪里痛?”
    顾还卿摇摇头,未及说话,脚头有动静,浅浅披头散发,裹着厚厚地棉被爬起来,揉着眼睛不满地嘟囔:“你们别枉顾我啊,我在我在啊,当着我的面郎情妾意、恩恩爱爱,真的好吗……啊!还卿你别吓我!”
    话未说完,她捂着脸惊叫一声,乌龟一样的把脑袋又缩回被子里了。
    “容浅浅?!”顾还卿奋不顾身的爬起来,怒不可遏地去拉她身上的被子,火冒三丈地道:“你居然在?!你还知道你在?!我还以为你这个二货去火星了!敢情你在这里!”
    聂浅歌在这里,她以为又像上次一样,谁知浅浅也在,可这家伙既然在,为什么又让浅歌留下?这是要气死她的节奏么?
    她咬牙切齿,一副要把浅浅生吞活剥的模样,浅浅在被子里吓的瑟瑟发抖,聂浅歌不知要不要拦着,躇踌不定,顾还卿却对他道:“你先回避,等我教训完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再去找你。”
    “……好,我等你。”怕被战火波及,聂浅歌选择明哲保身,放下话本子绝尘而去。
    “二浅,你别走,你不能不讲义气啊!”浅浅伸出脑袋喊救兵,惨兮兮地嚎:“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顾还卿“啪”的一掌拍在她的脑门子上:“你还敢嚷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昨夜留在这里是吧?你说你既然在这里,干嘛让他留下?”
    浅浅捂着脑门子,欲哭无泪的喊冤:“你上次不是说不能把你单独留下吗,所以我这次没走啊,我多讲义气啊,二浅让我去隔壁睡我都没去,誓死和你在一起,怎么还是我的错呢?”
    “你个糊涂鬼!”顾还卿戳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的二浅他再小也是个男人,你是女孩子你知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呼呼大睡,让一个男人守在一旁,还一守一整夜,你自己想想,你这干的什么事?设若这个男人不是二浅,是个色欲熏心的大坏蛋,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你能不能有点危险意识?”
    浅浅躲着她的一指禅为自己辩护:“可他是二浅啊,不是别的男人,他不会对我们两个有坏心的。”
    “那你是不要名誉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还是你想嫁给他?”
    “不嫁。”浅浅头摆的像拨浪鼓:“二浅克妻,我没他命硬,克不过他。”
    “……”顾还卿连喷三口老血——这是个什么奇葩?老天你快来收了她!
    ※※※※※※
    又对浅浅耳提面命一番,严厉警告她下次不许干这种糊涂事,随后又去告诫聂浅歌,别和浅浅一样犯二,要不然她就把浅浅嫁给他。
    聂浅歌一听,急忙表示绝不再犯,求她千万别把浅浅嫁给他。
    “想得美了你。”顾还卿瞥了他一眼:“浅浅多能干,你半年前还是有名的聂二呆呢。”
    聂浅歌松了一口气,关心则乱,昨夜因为太担心她,虽然浅浅一再表示会好好守护,有什么情况便会通知他,可他总放心不下,不亲自守着,回去也是悬着一颗心,反而更难受。因此还是决定留下,偏生浅浅也坚持要留下。
    他未多想,反正能守着卿卿就好,也未注意到别人。此时想起来才觉不妥,唯恐顾还卿又把他推给浅浅,赶紧岔开话题,提起她昨夜的反常。
    顾还卿本来也是来跟他谈这件事的,她说:“你这套内功心法有问题,真的是那位治好你的世外高人传给你的吗?”
    聂浅歌瞳孔一缩,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怎么这样说,是因为你每次练都会头痛吗?是我的错,以后咱们不练了,不管怎么样,你平平安安就好。”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还卿斟字酌句,想尽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是练过这套心法吗,可你却没有我那些反应。而我脑子里看到的那些画面,肯定不是偶然的,以前我从未想起来过,如今,也许是受了你这套功法的影响……”
    “就像是……”她皱起眉头,用手抚着额头,形容着那种感觉:“打个比方,你的功法好比……攻城时用来撞击城门的撞木,每撞一回,我的头会疼,这毋庸置疑,但是有些东西呢,会被撞松,我的脑子里也许有座城……”
    “脑子里有座城?”聂浅歌突然伸手抚上她的头,长指在她后脑处轻轻摩挲,清亮逼人的眼眸紧盯住她的眼,慢慢地道:“你是想说,你的记忆有问题,被什么压制了,或是封住了,是不是?”
    顾还卿拿开他的手,蓦然睁大眼睛:“难道那次撞伤了头,留下了后遗症?不会有血块压住了我的脑神经,让我忘记了一些事吧?”
    “什么?……脑神经?那是什么?”她的话让聂浅歌蹙起了俊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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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丑不啦叽的墨龙沧月佩
    顾还卿跑去把浅浅捉过来,劈头就问:“若我撞伤了头,脑内有一块血块,这血块压迫着我脑内的神经和血管,让我忘了一些事,有没有什么办法消除血块?”
    一般来说,如果脑内有血块,有些血块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有些却不会,只会慢慢的形成更深的压迫。由于大脑的神经和血管很复杂,便是在现代也不好做手术。
    这些顾还卿知道,现代医学都不一定能攻克的事,放在大越只怕更无可能,但死马当活马医,不定浅浅会有什么法子呢。
    浅浅表示黔驴技穷:“你说的我听都未听过,脑子里长东西我倒是听说过。”
    顾还卿问她:“脑子里长东西,你们一般怎么处理?是通过药物来治疗,还是开颅?就是切开脑袋。”
    “开颅?切开脑袋?”浅浅愕然地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卿卿,别开玩笑了,脑袋怎么能切开呢?”聂浅歌道:“你当初是撞伤过,但过后没听说过什么不良的症候,只是性子变了一些,许是你想多了,跟那没什么关系。”
    “可是我总觉得还有事我没有想起来,如果跟那次撞伤没有关系,我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才令我如此。”
    “哎呀,你们太孤陋寡闻了。”浅浅敲敲桌子:“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让一个人忘了过去的事,方法多的是。”她举了个人尽皆知的例子:“比如忘情水,这你们总晓得吧?喝了便忘情绝爱,纵是海枯石烂的恋人,也会被忘情水拆成陌路人。”
    聂浅歌也道:“苗疆的蛊、西域流传的异术和邪术,甚至一些巫术,都能让人忘记一些事情,江湖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人。”
    但是,他们两个都问顾还卿:“你确定你忘记了一些事吗?以前的事你不是记的清清楚楚吗?人和物也没有忘记的,你会不会是产生了幻觉和错觉?”
    被他们这么一说,顾还卿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她努力回忆,却觉得原主慕还卿的记忆除了小时候那一段有点模糊,其余的都挺齐全的,连对聂灏的喜欢,她都能替慕还卿感受到。
    于是就说:“那我今日晚上继续练那套内功心法,看能不能再看到什么画面。”
    聂浅歌一想到她昨天的情形就心惊肉跳,自是极力阻止:“不行,不练了,你喊痛的样子我害怕,我宁可痛的是我。”
    他真情流露,说出来未觉得什么,顾还卿却立刻看向他,浅浅的目光更是在他和顾还卿之间徘徊,仿佛想找出点什么似的。
    顾还卿咳了咳,掐了浅浅一把,浅浅雪雪呼疼,不敢再出言调侃了——说来也怪,她不怕二浅,却怕顾还卿。
    “可我不能因噎废食啊。”顾还卿跟聂浅歌讲道理:“虽然我觉得没忘记什么,但一练那功就发生那么奇怪的事,绝非偶然,想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唯有偏向虎山行。”
    ※※※※※※
    聂浅歌吩咐冷奕,让他传消息给裘浚风,他要取心头血。
    冷奕忙劝:“这伤口未复原,等一段日子不行吗?”
    聂浅歌却说好的差不多了,冷奕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七早八早的就把裘浚风召唤来了。
    裘浚风一来,赶紧关好门,鬼鬼祟祟的样子跟做贼一样,对冷奕道:“方才进来时,在外面差点被她发现。”
    冷奕拍拍他的肩,长叹一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精于医术,别的方面差了点,无可厚非。”
    裘浚风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下次别偷拿我配的药丸,当心偷的是黄泉断魂。”
    “……”冷奕泪目,得罪谁也别得罪大夫,医毒不分家啊。
    裘浚风也不赞成聂浅歌的做法,不过他说话的方式较为迂回,而且在听说了昨夜顾还卿的反应之后,他站在一个医术超群的大夫的立场,给出了比较权威的意见:“也许那心头血只是个引子,其作用跟药引子差不多,既是药引子,也无须次次都放,一般第一次放入即可,若有那特殊的病例,再视情况而定。”
    药引子是引药归经的俗称,其作用是将药物的药性全部“催发”出来,能增强药剂的药效。
    “只是药引子吗?”聂浅歌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想因为那一两滴心头血而使顾还卿陷入险地。
    “据我估计,应该是药引子。”裘浚风极中肯地道:“毕竟这个方法只有你们小师叔的心上人用过,别人用没用过尚未可知,而那个人每次取血的间隔日期是月余,这月余就不好说了,凡未达两月皆可以称月余,可见他也不是很确定。”
    “当然,另一种可能他是因自己的身体状况而定,如果身体抗不住,他也不会强行取,一方面是不想因此丢了性命,另一方面也不想前功尽弃。”
    他指了指聂浅歌的胸口:“而王爷你距上次取血还不到一月,大可以等上一段日子,不必急着自寻死路。”
    话糙理不糙,裘浚风虽有些犯上,但实在是为聂浅歌之好。
    聂浅歌沉吟不语。
    裘浚风又道:“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代替你那心头血。”
    聂浅歌眉微挑,冷冷斜睨他。
    冷奕把剑往裘浚风脖子上一架:“快说,是什么东西?”
    “紫玉沧月佩或墨龙沧月佩。”
    聂浅歌一怔,冷奕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拿古拙的剑鞘在裘浚风的脖子上来回比划,磨来磨去,俨然要痛宰他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庸医!为么不早说?等人把心头血取了,你才说!”
    裘浚风淡定的伸出骨节分明的两指,把他那柄宝剑拨开:“早说也无用,两方玉佩又不是神物,自然也需心头血作药引子的,我此时说正合适。”
    “……”冷奕气的把剑拿了下来,一迭声的骂这个家伙是庸医,十有八九是从蒙古来的……
    ※※※※※※
    是夜,春寒料峭,天色阴冷而漆黑。
    聂浅歌进了顾还卿的房间,便问她今日感觉怎么样,有无异状。顾还卿已经盘腿坐在床上了,向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聂浅歌放心了,接着问她生辰时,他送给她的“寿礼”,她有没有戴在身上。
    “就这块丑不啦叽的玉佩?”
    浅浅一脸鄙视的从顾还卿收到的那堆“寿礼”中扒拉出一方黑不溜秋的玉佩,提着玉佩上墨色的络子左右晃了晃,又拎到烛火下反复对照,口气要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你看你看你看,这也能叫玉佩?一点光泽都没有,对着烛火都不会反光,说是木头还差不多,黑沉沉的,也能叫‘玉’?别欺负我们没见过玉。”
    她又把那玉佩放到嘴里咬,嫌硌牙,咬不动,遂啐了一口,嫌弃地道:“呸,二浅你也太没诚意了,送还卿这种破烂当生辰礼也就算了,竟然还好意思问她戴未戴?问题是……这戴得出去吗?会不会贻笑大方?”
    她昨夜就发现了这块奇丑无比的丑玉佩,正要细看,顾还卿出事了,她便搁下,此刻听聂浅歌一提,她想起来了。
    “混说,礼轻人意重。”顾还卿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过生日有礼物收就好,管它贵不贵重,都是别人的一片心意:“九灵送我一枝腊梅,我喜欢得不得了。”
    冷奕给浅浅气笑了,为防患于未然,今夜冷奕也在,听浅浅把聂浅歌送的那块玉佩损的一文不值,他也是醉了。
    “容浅浅,这块玉佩可是二爷的娘送给他的,意义非同小可,非寻常之物可比拟,万金不换。”
    “啊?……”容浅浅瞪大眼睛打量手中的玉佩,实在未想到聂浅歌的娘品味如此之差,有点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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