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中,绿离惊惊颤颤的守在门外不敢进来。
    躺在床头的云小花忽然想起一事,前世刚成婚时,第二日要给公婆敬茶,当时还遭那老妇百般刁难,怎么今个儿却并不用去敬茶呢?
    于是云小花把绿离招呼进来,她垂首恭敬的站在那儿。云小花是计较她跑去把卫子晋找了过来,不过现在还有事问她,便也不责备她,只问道:“今个儿我不用去公婆身边奉新妇茶吗?”
    绿离回答道:“娘子有所不知,姑爷为了把娘子娶进家门,费了不少心思,因为门第关系,家主是不同意的,是姑爷硬要娶的,于是家主放了话,若要娶娘子,就不必上前奉茶了。”
    小丫头说完,忽然脸色一白,捂了嘴。
    看样子是一时嘴快把话说了出来,这个人倒是个心思简单的,可在卫府,这样的人不知是祸是福,好在留在了松合院。
    “姑爷就这样应承了?”云小花有些不可思议的问,他这是要与卫家决裂不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绿离只好接着回答,“姑爷不但应承了,还说新妇入门不懂规矩,决定带去庄子住段时间,请个嬷嬷□□一番,家主也是应承的。”
    说到这儿,绿离拍了一下头,“娘子,你快别躺着了,快起来,今个儿要去别院那边,得早早起程。”
    他居然应承了?还顶风作案要去别院□□,这明显站在新妇这边的举动,卫君言非气得捶胸不可,卫子晋本就是他前妻唯一留下的儿子,如今那管家的老妇是填房,恐怕拍手叫好,卫子晋娶农家女,又宠媳妇,岂不是个大笑话,往族里一说,卫子晋哪还有半点威胁,族里人都不容他。
    云小花心事沉沉,绿离却是急急忙忙拉起她,为她换上出门的衣裳,又把人扶到菱花镜前,松开那乌黑的发,拿起篦梳悉心的梳起了头,手中那一梳即到底的墨发,看着让人妒忌。
    “娘子果然不愧是德清县人士,从小便听闻德清县里出美人,那儿山好水也好,依山傍水堪称世外桃源,少年娶媳,无不向往。”
    说起家乡,云小花又精神恍惚起来,她有多少年不曾回过家乡,那里山好水也好,并不是夸赞,事实本如此,名山之胜,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竹茶之地,采茶的姑娘,浣纱的少女,甜美的歌声,竹筏上的少年,竟是栩栩如生的出现在云小花眼前。
    外间传来丫鬟的问话,姑爷已经等候多时,派人来催了。
    听到催促声,绿离手脚快了不少,她见说起德清县,娘子就露出笑容,于是又道:“娘子怕是不知,我听玉竹先生说,吴兴郡三处庄子,姑爷偏偏选了德清县的那处,怕是要带娘子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那不是上一世她心心念的么,她上一世嫁给他如此明不正言不顺,最后落得一个被休的下场,虽然那是她逼着他写的,可是她再这样面对一张冷冰冰、一副她欠了他一生的脸,她又总能捱得住呢。
    可是听到能回德清县,云小花就来了精神,反而催着绿离快些。
    马车上,卫子晋端坐在首,车厢内铺有貂皮毯,后背车壁垫了柔软的靠枕。他手中握书,洁白修长的指尖捏起一页正要翻动时,车外响起孙玉的声音:“公子可要去信给丘乙?”
    卫子晋抬眸,想了想道:“去信,让他来德清县,他知道我的别院。”
    孙玉听后转身去了,卫子晋捏着一页的指尖却许久不曾动,眼前出现一张狼吞虎咽的脸,心里有些不安。
    一人一辆马车,云小花紧崩的心思放下,倒也符合他的一惯风格,不喜欢别人太过靠近他,除了玉竹先生,即便是她这个妻子,也只有夜里摸黑鱼水之欢时才敢与他呼吸交融,天一亮他就会离去,只留下一个尚有余温的被窝。
    往事不愿再想,眼前的景物却是越来越熟悉。
    双子峰是云家村背后的一座大山,靠山吃山的云家村里人,这个百花齐放的季节,最喜欢上山采春笋,背上竹箩子,手里拿根木棍子,弓着背在地上细寻。
    对面山头放牛的传来山歌,“哟……”那声音穿过云家村,在山头回荡,这个时候在山头劳作的村人必然起身往歌声那头看去,眼神儿极好,远远的就能认出人来,只道:“又是那个光棍汉子喝山歌哟,想媳妇想了大半辈也不成。”
    马车刚刚进村,云小花就听到了山歌,她忍不住掀起车帘,笑道:“又是光棍三叔秀歌喉,不知娶上媳妇了没有?”
    围着马车看稀奇的小娃娃们看到一张仙女似的脸,欢呼起来,大点的应了话,“阿娘说还打着光棍呢。”
    看到云小花的容颜,村里的娃娃们全围她这边马车来了,有年青小伙驻足,看到那张明媚如初阳般的脸,眼睛都移不开了,下意识的说道:“居然是仙云回来了。”
    云小花算是云家村的村花,方圆十村就没有比她好看的,美名传了出去,后来被人叫为‘仙云’,庄户人家没有多余的描绘词汇,读书郎也少,只道人美如仙便叫她仙云。
    而今十几年过去,重生归来的云小花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的往那少年看去,那少年对上她的眼神,脸颊红透,连锄头从肩头滑落掉在脚背上而不知,大呼痛觉,更是羞臊了整张脸。
    云小花忍不住笑了起来,前面的马车忽然停住,似乎在吩咐什么,接着两位丫鬟领命来到后边马车,那年长的丫鬟杏雨温和的说道:“娘子,外边风大,还是不要挑帘的好。”接着顺手把帘子放下。
    云小花瞪了一眼,老实的坐回车厢内,靠在软枕上嘟嚷:“还是那幅小气的模样。”上一世卫子晋从不带她出门,偶有一次被云小花吹了枕边风,他同意带她上街,因为高兴,挑帘往外看了一眼,就有一位华服少年瞧见了她的容色,便一直跟在马车后边跟了半日。
    最后卫子晋不高兴了,叫人停了车,与那华服少年把酒郊野,谈了许久,后来人是走了,但从那以后,卫子晋再也不带她出门。
    想起这事,她就一直后悔,当初若是忍着不要挑帘就好了,没想这一世一时高兴又忘了这差,不知他会不会反悔,明个儿就带她回卫府去了。
    被这群娃娃一直追到庄子的山脚,云小花高兴的要下车时,杏雨上前给她披上狐裘,又从后边把狐裘的帽子拢上,原本就精巧的小脸被帽子一挡,看不到真容。
    前面下车的卫子晋早已经披了狐裘大氅,胸前一条白绒绒的毛领,衬得他越发显得冰冷孤傲,他回首望了云小花一眼,原本清冷无波的眼微微一怔,云小花对上那双幽深的眼,似乎有灼灼的热意,再等她仔细去确定时,他已经收回目光。
    莫非刚才是她眼花,想想也不可能,他从不曾留意过她。
    云小花被一堆小毛孩给围住了,一下子转移了视线,那群孩子虽然一窝锋的上来,却在三步之外止步,生怕弄脏了贵人的衣裳。
    云小花摸了摸胸口的五个白面馒头,很是纠结,要不要给这些孩子们吃,此时身边的含香上前撒糖粒子,“娘子回乡高兴,来,吃糖喽。”
    庄户人家的小孩子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吃到糖粒子,当即听到,眼睛都亮了,孩子们平时喜欢玩泥巴,捉泥鳅,全身弄得脏兮兮的,除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接糖的时候,双手往泥裤子上一搓,手里反而弄到不少新泥,一张脸窘迫,怯怯的上前接手。
    曾几何时,云小花也是混在小子中这般长大的,哪有半分嫌弃,也不顾身上价值千金的狐裘,把糖分到孩子们手中,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似乎被饿死的上辈子只不过是曾经的一个梦而以,再次回到家乡,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这儿。
    卫子晋的庄子在双子峰山腰,下了马车还要坐软轿上去,劳碌了一日,进了庄子内,就有仆妇安排妥当。
    第二日云小花正狼吞虎咽的吃早点时,卫子晋领着一位身穿儒袍的男子进来,来人四十岁左右,容长脸,面容清雅。
    云小花受惊,看到来人,脸色变了变,还是没能停下手中动作,那儒袍男子看着云小花狼吞虎咽吃完碗中的早点皱了眉,
    盘子被撤了下去,云小花眸里慢慢恢复清明,再看那位男子时,不紧不慢的拿帕子擦了嘴,站起来要走。
    “站住。”卫子晋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云小花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却又不甘心,还是要走。
    卫子晋拧了拧眉,往左右使了个眼色,云小花又被人扣住了。
    丘乙上前探脉,又望闻问切了半晌,只是答话的却是卫子晋,云小花被人扣住动弹不得,只瞪着一双美眸看他,气得牙痒痒的,还有磨齿的声音。
    丘乙收手起身,孙玉推着轮椅往外走,云小花恢复自由刚要起身,就听到卫子晋在前头吩咐,“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夫人踏出院门半步。”
    云小花气得胃痛,准备上前理论,却收到卫子晋一个眼神,那眼神很奇怪,似乎带着怜惜,她愣在那儿,直到他的轮椅离开自己的视线,最后有些泄气的坐回软榻上。
    书房内,丘乙坐在下属座,对刚才的诊断说道:“那是燥食症,得燥食症者多是受饿时久或是诸事不顺、临近崩溃边沿,只是不知是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卫子晋垂下眼帘,他温养了她四年,原本是一个天真无邪、不曾受过那些难堪与苦楚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只一夜的功夫,她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泼辣厉害的性子倒像前一世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春春求收求评的来了,爱你们!
    云小花:我上辈子是饿死的,所以我这个病估计是治不好了……
    卫子晋抓住她的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你信我。
    云小花:不不不,我为什么要治好这个病,反正你卫府多的是白面馒头。
    卫子晋一头黑线:你就这点追求~~~
    ☆、别院治病
    “怎样才能冶好她的病?”
    卫子晋抬眸,眼里有些忧伤的问道。
    丘乙见他对新妇忧心成这般,当即收起心思,恭敬的回答道:“若是受饿时久,只要在患者出入的周围摆上食物,能使她随手拿到吃食,当看到吃食,心就会安定下来,一开始可能会燥食,必须有人在身边注意且时候提醒,等患者心里安定下来,不再受饥饿的苦楚,病就好了。”
    “若是诸事不顺,临近崩溃,必须寻其根源,心病还需心药医,那得根本具体情况来下药。”
    “这种病有一道方子,我即刻就写出来,吃后能使人有饱食感。”
    “有劳先生下药。”卫子晋双手撒开在膝上,整个似乎笼罩着淡淡忧伤。
    卫子晋一向寡淡,还不及弱冠,做事却沉稳老练,两人跟着他已经有四年之久,孙玉便不说了,本就受了卫家家主恩惠,自请入门,在卫家后起之秀中看中了卫子晋着以辅佐,亦师亦友。
    丘乙却是卫子晋提拔的,有知遇之恩,两人年纪相差悬虚,却依然让丘乙心悦诚服。
    “两位先生请先退下,我想静一静。”卫子晋自己掌握轮椅往后堂而去。
    卫子晋走后,云小花冲出屋子,只见院门外有人把守。原以为来了云家村,她可以去村里头走走,没想到他却限制了她的自由,果然来时的路上不该挑帘,这人心眼特别小。
    吃晌午饭的时候,卫子晋居然来了,他眉间隐隐有股愁绪,云小花瞧见,忍了忍,还是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子?”
    卫子晋抬首看了她一眼,语气清淡的说道:“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
    “我身体怎么了?”云小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养身体?
    卫子晋没有因为她的的语气动容,似乎还有些耐心的解释道:“你不会忘了吧?成婚前,你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喜欢暴饮暴食,丘先生一直在调养你的身体,今个儿丘先生来探脉,说你的病越发的重了,我这次带你来别院也是想悄悄冶好你的病。”
    云小花微微一愣,难怪她会看到吃的东西就想吃,不仅是前一世被饿死的缘故,原来十四岁的自己已经得了这种怪病,只是丘乙上一世明明是个御医,上一世深受官家看重,与卫子晋也只是泛泛之交,怎么这一世他却成了卫子晋的人?
    卫子晋看到她发愣的眼神,心里越发荒凉,他垂下眼帘,遮住那纷繁芜杂的内心。
    吃晌午饭的时候,云小花没想到卫子晋会留下来,在他面前,不知为何,云小花心里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想吃的,比如现在两人都坐稳了,饭菜却没有上桌,显然怕她抓狂。
    卫子晋寡淡的声音传来,“饭食只够咱们俩吃的,你如果吃得太多,我恐怕就没得吃的了。”
    “你可以回你院子里吃,我既然得了这个病,必然吃得多。”云小花心中冷笑一声,这样的借口也能找的出来。
    卫子晋没有说话,他只看着云小花,看得她莫名其妙,顿了顿,说道:“为了冶好你的病,丘先生让我陪你吃饭。”
    这治病的法子着实惊奇,云小花没再理会,果真如他所说,晌午只做这点饭食,又不是无粮的庄户人家。
    饭菜上桌的时候,云小花忍不住动了手,待自己停歇下来时,就见卫子晋的脸色的些苍白,手上的筷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染上半点油渍,他根本来不及吃。
    “你为什么不吃。”云小花的尴尬的问。
    卫子晋倒也直接:“我来不及吃。”
    “再叫小厨房来一份?”
    “没有了,先前是我吩咐下去的,他们并没有准备。”
    云小花认真的看着他,总感觉这一世的卫子晋不对劲,跟自己说话也多了,连这样没有营养的话也能说半天,以前总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这一世到底是谁拔动了命运?她没有被卖而是直接出嫁,可是两世都是嫁给同一个人,似乎周围的人事都变了,只有她还在原地,带着上一世的烦恼活着。
    卫子晋被杏雨推着出去,含香吩咐下人把碗筷撤下,跟着也走了。
    云小花站在院中,目光呆滞的看着他远处。
    杏雨和含香依然在,可绿离却是新人,孙玉和丘乙都在,可处境又不同,自己父母兄弟脾性还是记忆中的那般,可他们却在吴兴郡开了铺子,在那儿开一处铺子不简单,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改日偷偷去瞧一眼。
    云小花试探的往院子外走,这次护卫都撤下了,他居然准许她出门了。
    出了庄子,站在大门外往下望去,只见云家村密集的屋舍,翠绿的麦田,一眼望去生机盎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上世的记忆中云家村过得贫穷,土地贫瘠,靠近山脚的地多半缺水干旱,最多能种些豆子。
    看着家乡近在眼前,云小花的心情好了不少,“绿离,给我换身便衣,我要去村里头走一走。”
    绿离有些为难,“姑爷吩咐了,娘子只能在院子附近走走,不可以下去村里头。”
    “为何?”
    绿离摇头。
    他不让就不让?云小花往下山的路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真是气得心肝痛,那条路上已经有护卫把守。
    于是云小花便站在院前看着山头出神,山那头传来山歌声,又是云家村的光棍汉三叔唱情歌了,听到这声音,云小花露出笑容,云家村山好水也好,云家村的光棍汉子想媳妇,娶了媳妇疼到心坎上去,不知她最要好的玩伴云三娘这个时候可有嫁人?真正是想下去瞧一瞧的。
    回院子里的时候,从入门那刻起,只闻到满院子的香味,院子四周都用精致的雕花瓷盘摆上了各种各样的美食,看得云小花眼花瞭乱,从门口到游廊,花园小径再到她的小院,尽皆食物的香味。
    云小花看到食物双眼放光,左右手猛的抓一把直往嘴巴里塞,全没有先前的清明和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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