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甄美人和邓美人二人。萧羽彦觉得近来也有些开窍,那一日躲在假山石后面偷瞧凛渊师兄,倒也让她有些意外。可是她是个谨慎的人,断然不该这样轻易私相授受被捉住。
    甄美人见了萧羽彦,面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萧羽彦默不作声走在前方,背着手一路带着她来到了御花园中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握着那本书,转过身来瞧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道:“甄美人,寡人知你向来心性单纯,又与世无争。今日这般确是为何?”
    甄美人低着头,良久才嗫嚅道:“陛下……妾身……妾身实在是无颜面见陛下了。”说罢嘤嘤啜泣起来。
    萧羽彦靠着身后的树干,抱着胳膊瞧着她。四下无人,宫人都被她支开了,约莫也只有十七暗中保护着。同是女子,面对甄美人的哭泣,萧羽彦并没有手足无措地上前安慰。
    而是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甄美人越哭越来劲,萧羽彦抱着胳膊等她哭得没有了力气。这才走上去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后背宽慰道:“好了,寡人不是怪你。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你是何人,我还会不知么?”
    甄美人啜泣着,泪眼朦胧地瞧着萧羽彦。忽然觉得国君虽然个头不比她高,可在她心目中却顿时高大了起来。再看看国君,相貌比起乐师凛渊来,也不遑多让。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瞧上了他呢?
    “陛下……妾身,妾身这书其实是从沅妹妹那里得来的。她说多看此书,可以……可以……”甄美人梨花带雨的,却是红了脸。
    萧羽彦心知肚明。云洛那丫头开窍的早,她耳濡目染的,什么不知道。不过她和云洛有一点相似,便是她们直来直往。不会像许多女子一样扭扭捏捏。
    甄美人这或许是瞧上了凛渊,可又懵然无知。邓美人也是什么都不懂,她便去寻沅八子帮助。这沅八子也是心机,明面上帮忙,背地里使绊子。
    且不说甄美人是个细心的人,便是云洛这等惯犯,也断然不会轻易被人撞破,而且还是被宗长撞破。
    “……妾身此举确实是伤风败俗,请陛下责罚——”
    萧羽彦回过神来,也不知道甄美人此前说了什么。便宽慰她道:“方才祁墨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寡人很是赞同。男欢女爱实属寻常,不必太过介怀。”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过几日你生辰。倒是该好好想想,要寡人如何赏赐你才是?”
    甄美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萧羽彦。忽然鼻子一酸,扑到她怀里又哭了起来:“陛下为何要对妾身这么好?明明是妾身错了,不但不计较,还要赏赐。妾身只想能好好伺候陛下,别无所求!”
    萧羽彦心道,她可不是五国最好的国君了么。除了不能播撒雨露之外,对她们可谓是宽容有加。虽然沅八子针对甄美人,争风吃醋的,可她也没想过真要拿她怎么样。至多是告诉云洛,之后发生什么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好了。寡人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好好准备着。生辰那日,寡人要带你回去省亲。”
    甄美人看着萧羽彦,眼中泪花闪闪,鼻子也通红的。真是我见犹怜。
    萧羽彦掐指算了算,这丫头和她几乎是同岁。可惜久在深宫,也不知道年岁要蹉跎到几时。她只能在别的方面好好补偿她和其他妃嫔了。
    宽慰好了甄美人,萧羽彦这才回到了自己宫中。穆顷白显然已经教训过了云洛,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品茗。手中握着一本黎国礼法的书册。厚厚的一侧,足足有两指厚。
    萧羽彦走上前去,摆了摆手道:“这都是做给宗长看得,反正没人查,不需要背的。”
    穆顷白却继续看着那本礼法,头也不抬道:“既然是罚,就得真罚。你若是徇私,以后还怎么服众?”
    只一句话便点醒了萧羽彦。她有时候确实太过优柔寡断,在奖惩上总是亲疏远近分的太清。这一点还真不如韩云牧,至少他严刑酷法是针对每一个人的。
    萧羽彦凑到穆顷白的身边,腻在他身上。自己也捧了奏折在看。穆顷白忽然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了她。她接过来一看,是一本《韬略》。
    这是稷下学宫里夫子教授过的书,她当时学的并不好,看着便头疼。
    “把这本书看了。”
    萧羽彦蒙着脸道:“我都从稷下学宫结业了,怎么还要看这个?”
    “若我没有记错,当初你因为没有熟记,被先生打了手板吧?”
    萧羽彦撇了撇嘴:“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穆顷白笑了笑,将她拉进了怀中:“乖,陪我一起背书。背好了有奖赏。”
    听说有奖赏,萧羽彦这才不情不愿地捧起了那本书看了起来。原先夫子讲这么本书的时候,一直照本宣科。讲得十分枯燥。萧羽彦课上全都会周公去了。
    如今来看,也不知是不是穆顷白在身边的缘故,倒是越读越有趣。有不懂的地方,她便会虚心请教。什么枯燥乏味的内容,经过穆顷白一说,便有趣起来。他喜欢引经据典,总是能讲许多萧羽彦闻所未闻的故事。
    一直到傍晚,萧羽彦阖上书,不由得感慨道:“小白白……夫君,若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是你来当夫子,说不定我就不至于学得那么差劲了。”
    穆顷白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倒是赖到夫子头上了。当年的林夫子才是当世大儒,比起如今的荀夫子不遑多让。你倒好,成日里白日做梦。醒来就看着窗外发呆,最后还怪夫子教的不好。”
    萧羽彦理直气壮道:“可他讲得无趣,不能吸引我嘛。还是你讲得有趣多了。”
    穆顷白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不是夫子无趣,是你当时并不明白读这本书的意义。我看你治理黎国,并没有明确的策略。驾驭下属也太过宽厚,这一点倒是可以跟熊绍学学。不怒自威。”
    她撇了撇嘴:“熊绍是不怒自威,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熊见了他都害怕。”
    “可只有你不怕他,这是为何?”
    萧羽彦顿了顿看着穆顷白。她本来也害怕熊绍的,可是是穆顷白救了她,还教她要勇敢。她那时候总是被人欺凌,却又不肯服输。那股子劲头或许碍了熊绍的眼,所以他一直以来老是针对她。
    这还不算,他成日里伙同一帮世子骂她娘娘腔。萧羽彦当时觉得怒火中烧,如今想来,在许多男子的眼里,或许她就是个异类。
    “夫君,你以前觉不觉得我娘娘腔啊?”
    穆顷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颔首道:“学宫里是觉得如此。不仅娘娘腔,还是个脾气古怪的小胖子。又不肯努力,却总攒着一股子劲。还总爱偷偷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很是阴阳怪气。”
    萧羽彦哼哼道:“谁偷偷跟在你身后了。我那时候……那时候是——”
    “思慕我。”穆顷白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不过也幸亏你当时没说,倘若是说了,我或许……”
    或许会以为她心理扭曲导致行为怪异,竟然向同为男子的他诉衷肠。然后做出一些伤害她的事情。其实如今是刚刚好,大好韶华,又能有这样彼此朝夕相守的时光。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对我……”萧羽彦扭捏着往他怀里蹭了蹭。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良久,却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对她动心,大约早在大婚当日他看到她蜷缩在桌子下方。小小的身躯那样可怜,却又不敢接近他。
    他曾在云洛所写的书中看过一句话,爱是彻骨的怜惜。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萌生了怜惜之情后开始,一路越来越深。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骄傲隐忍,全都鲜活生动地刻进了心里。
    直到他离开黎国,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早就无法再从心底里抹掉了。
    萧羽彦没有等到答案,有些失望。她伸了个懒腰,独自一人沐浴更衣,然后钻进了被窝里。不多时,穆顷白的怀抱便将她包裹了起来。
    黎国的冬天快来了。以往的冬天总是很冷,但今年萧羽彦却觉得,冬天也未必那么可怕……
    接下来的三日里,穆顷白毫无意外地熟记了黎国的礼法。并且倒背如流。云洛则使唤着荀夫子为她抄写了整本《礼记》。萧羽彦看着荀夫子的礼记,暗自咋舌。
    荀夫子在五国的名声也不小,尤其是他这一笔书法。堪称是一字难求。如今这整整一本抄下来,这书若是拿出去卖,绝对是价格不菲。足够买下黎国王都的三四处宅院了。
    萧羽彦连忙让沁弦好好收藏起来,将来紧急时还能换点钱财花花。
    此事姑且不说,甄美人家中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圣驾。萧羽彦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陪甄美人去。毕竟是陪甄美人过生辰,带上穆顷白总显得不那么诚心。
    她打定了主意,临行前便准备去告诉穆顷白一声。
    第54章 甄府省亲
    国君陪宠爱的妃子回家省亲,本是寻常。但甄美人位份较低,又是萧羽彦继位来第一次陪妃嫔回家。可见其殊荣。
    萧羽彦也不是临时起意,她盘算好了。如今朝中她需要支持,甄家是望族,是可以倚仗的。同样宫中其他的妃嫔,将来她也会以不同的形式拉拢过来。
    继位这些时日,她暗地里也做了不少的事儿。以前是顾忌韩云牧,所以暗地里行事。如今误会解开了,便不必那么束手束脚。
    对此,穆顷白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嘱托她要早些回宫,一人在外也要谨慎行事。
    皇城之中又有那么多人随侍,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再不济还有十七在呢。
    于是当日,萧羽彦便随甄美人一同出了宫。这一次她乘坐的龙撵四面都有遮挡,不必再像夏日那般四面透风。所以可以慵懒地躺在里面。萧羽彦攥着穆顷白临行前塞给她的《韬略》读的认真,一不留神,袖子里掉出一本书来。
    她连忙拾了起来。这是她自己偷偷藏在袖子里的书。现在回想起来,大约这是上天知道她的烦恼,所以偷偷给她送来了。
    她原本想路上看一看韬略,可一翻开这闲书,便忍不住往下看了起来。男女之间的感情果然是很有门道。
    看得正认真,轿撵一顿。便听到沁弦道:“陛下,到了。”
    萧羽彦掀开帘子瞧了一眼,果然是到了。甄府今日张灯结彩,一家子人乌央央一片站在门外。萧羽彦从轿撵上下来,瞥见不远处甄美人也正从后面的轿撵上款步走下。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萧羽彦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甄美人顿时红了脸,眼中也是受宠若惊。甄府一众人见到这般光景,皆是满脸欣喜,面上有光。
    甄美人的父亲甄钰应了上来,领着全家齐齐拜下。萧羽彦道了句平身,便放手让甄美人和她母亲团聚了。她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甄府。
    今日是甄美人的生辰,傍晚时分自然会有晚宴。所以甄府为她一早准备好了行宫。甄家不像是乍富或行商的人家,书香门第,一切都以精致风雅为主。茂林修竹,十分清幽。
    萧羽彦在行宫落了脚,甄美人已经被甄家众人包围着不知道去了何处。萧羽彦方才看书被打断,如今见着还有时间,便准备取出来再看。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
    想必甄府不会有人像市井小民一般,这样扒在墙头围观她吧。萧羽彦放下书,推开窗去敲个究竟。只见凛渊正被一帮孩童缠着嬉闹,烦不胜烦。
    从他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其实已经很不得捏死这些吵闹的熊孩子了。而云洛和荀夫子却拢着袖子站在一旁笑得开心。
    萧羽彦啧啧感慨,没想到凛渊师兄也有今日。从前都只有他看别人热闹的时候,有朝一日也轮到了他。
    他从袖中摸出了许多糖粒子,终于打发走了这些吵闹的孩子。然后大步走向了萧羽彦的行宫。
    “师兄来寻我,可是有事?”
    “倒不是我有事,而是云洛和荀夫子想要在王都玩一玩儿。我怕他们闯祸,所以想跟着。”
    萧羽彦嗤笑道:“不就是今晚有庙会么,想去便去,还要找这些托词。倒好像我不让你去似的。”
    “师弟此言差矣,师兄听闻此次庙会还会有斗诗会,这也是为你寻觅良才去了。”
    说话间,沁弦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甄夫人求见。”
    凛渊原本已经是要走,听到了这句话却顿住了。他回头瞧了萧羽彦一眼,看神情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朝着云洛和荀夫子走去。
    萧羽彦心下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召见了甄夫人。想必这甄夫人也是关心女儿,所以前来觐见。
    她将书拢进袖子里,正襟危坐。不多时,一名中年美妇走了进来。虽然眼角生了些许细纹,但仍然可见当初的美丽。
    她眉眼间确实跟甄美人长得很像,但是比甄美人多了些雍容华贵的气质。未经岁月沉淀,这种气质难以轻易获得。
    但萧羽彦见了甄夫人,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怎么这人看起来这么眼熟。甄美人上前,端端正正行了礼:“妾身甄氏向陛下请安。”
    “免礼平身吧。”萧羽彦抬了抬手,“既然是在宫外,便不必如此拘礼。小弦子,赐坐。”
    甄夫人落了座,与萧羽彦寒暄了几句。但看神色似乎是在犹豫,究竟有些话该不该说。萧羽彦没有留神,而是凝视着她,良久才想起来:“甄夫人,寡人见了你便觉得面熟。如今想来,倒好像是幼年时常见夫人进宫陪伴母后。可有此事?”
    甄夫人顿了顿,颔首道:“陛下果真好记性。妾身与太后在闺中时曾是密友,那时太后娘娘在宫中孤寂。妾身便常入宫陪伴左右。”
    “母后也时常提起甄夫人,说是这么多年来难得以诚相待的知交。”提及母后,萧羽彦有些难过。这些时日,她忙着前朝的事情,无暇抽身去探望母后。几次写信询问姐姐们她的情况,也都告知,依旧是黯然神伤,并未有所好转。
    有一次母后看到姐姐给她的回信,提笔便写下了一首诗。她只记得其中两句——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信上依稀还有泪痕。
    萧羽彦便也不敢提及让她回宫之事。如今看到故人,想到母后如今这般神伤,心情也有些低沉。
    “太后娘娘能记得妾身,也是妾身的福分。可惜太后与先皇伉俪情深,如今必定情难自抑,无暇它顾。”甄夫人犹豫了片刻,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陛下,妾身有一样东西,是一位故人托付的。希望妾身能亲手交给陛下。”
    萧羽彦抬了抬手,沁弦便是行前接了过来。她拿到手中,打开了布包,从里面掉出两枚耳坠。状如水滴,晶莹剔透。
    “南海鲛人泪?”
    传说中,南海住着一群鲛人。相貌绝美,滴泪成珠,每一滴泪都价值千金。但这些都是传说,而真正的鲛人泪指的是一种玉石。因为状似泪滴,而被称为鲛人泪。
    只一滴便价值连城。曾经的孟良国国君花了两座城池买下了这两滴鲛人泪,赠送给了他的夫人。
    萧羽彦回想起临行前穆顷白曾对她说的话。联系到甄夫人说的故人,约莫便是那位亡国公主了。只是她为何要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萧羽彦,而不是交给她的母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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