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长乐迷迷糊糊望向来人,只见此人,长眉飞秀,眸清若水,布衣长衫,一身书卷清华之气,真是让人说不出的舒坦。
    “你是……”
    “在下颜查散。”来人抱拳道,“这位公子,你晕倒在路上,是巡街的衙差将你送来的。”
    “这里是?”
    颜查散微微一笑:“公子请放心,此处乃是开封府衙,公子此时安全无忧。”
    “什、什么?!开封府?!”甄长乐惊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但身上剧痛又害他弹了回去。
    “公子,你莫急!”颜查散忙安抚道,“公子你有何冤屈,慢慢道来,待晚上包大人从八王爷府回来,定会受理你的案子。”
    “冤屈?”甄长乐两眼瞪大。
    颜查散上上下下将甄长乐打量一番,一抹深切同情之色溢于言表:“公子竟受人殴打至,此定是有不得了的冤情!”说到这,顿了顿,又皱眉道,“公孙先生、展大人都随大人去了八王爷府,王朝大哥他们随行护卫,金校尉今日又——唉,公子,你先安心养伤,待晚上诸位大人回来后,定会还你个公道。”
    颜查散每说一句,甄长乐眼角就是一跳,说到最后的金虔之时,甄长乐的眼角几乎要抽筋了。
    “公子,你可是身感不适?”颜查散一脸慌色,忙转身匆匆出门,边走边道,“公子,颜某这就去请大夫回来。”
    待颜查散匆匆离去,甄长乐立即从床上爬起身,咬着牙,拖着身子向门口移去:“开、开什么玩笑,都是开封府害的本公子变成这样,本公子才不要呆在这里!”
    可刚挪到门口,甄长乐就听到一个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熟悉嗓音。
    “颜大哥,我们回来了。”
    这、这这这个声音不就是那个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美人”吗?
    甄长乐心中警铃大作,忙趴在门缝里向外观望。
    果然,站在门外正向那个颜查散十分熟络打招呼的,竟是那“美人恶煞”四人组。
    就见那颜查散对那“美人”问道:“范王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曾买到称心的物件?”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让屋内的甄长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王、王王王爷?!我没听错吧?1
    刚刚自己调戏的那、那个“美人”居然是男的?!还、还是个王爷?!天、天哪!!
    黄豆大的汗珠从甄长乐脸上大串大串滑下。
    门外,范小王爷坐在园中的石凳上,一脸惆怅。
    小逸臭着脸,一脸莫可奈何道:“偏要找什么雕成元宝或者铜钱模样的玉佩,能找到才怪了!东西没买到,还被登徒子调戏,真是倒霉!”
    “被登徒子调戏?!”颜查散闻言不由惊呼,“又无女子随行,怎会遇见登徒子?”
    小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瞥了一眼那边某位“国色天香,貌美如花”的孝义王爷。
    颜查散目光顺着望去,只见范小王爷脸皮绯红,邵问频频四顾,莫言更是一副誓将沉默进行到底的面瘫模样,顿时明了,不由怒色涌上清眸,怒喝道:“真是世风日下,王爷,可曾将那淫邪之徒绑回开封府?!”
    “哎?”范镕铧一愣,“绑回开封府?那倒是没有,反正我也没被怎么样……”
    “王爷此言差矣!”颜查散挺直腰板,厉声赫赫,“如此无耻之徒,就应绑至官府,杖责二十,罚银三十,再游街示众,以儆效尤!王爷私下放了他,岂不是放虎归山,徒留后患?!”
    范镕铧顿时语结。
    “其实,我们也小小教训了一下那个登徒子,量他以后绝不敢再犯——”邵问忙替自家王爷打圆场。
    “邵大人此言更是不妥!”
    颜查散长眉一竖,清眸直瞪邵问,清隽身形突然间气势暴涨,竟逼得邵问不觉倒退一步,就连邵问身后的莫言身形也不由一颤。
    “就算以王爷之尊,也应依法行事,怎可暗行私刑!何况这等龌龊之徒,竟敢对王爷千金之尊如此大不敬,更应受重罚。若是皇上得知此事,定会判他一个欺君之罪,轻则当街斩首,重则凌迟处死,若是太后知晓,此人定会被诛灭九族!”
    “不是……那个,颜大哥,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范小王爷企图打断颜查散的滔滔罪犯受罚论,无奈颜查散此时气势如日中天,丝毫不为所动,仍怒眉竖目继续道:“如此无耻之徒,就算圣上太后仁慈,饶他一命,此等恶行传了出去,他还有何颜面面对高堂父母?面对远亲近邻?面对大宋国民?面对……”
    范小王爷、小逸,邵问,还有莫言,就这样目瞪口呆,震惊莫名望着眼前的俊秀书生背后光芒万丈,眸中火光四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那出言调戏范镕铧的登徒子说成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理难容之徒,就差没加一条通敌叛国之罪。
    范镕铧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望向小逸,目光中透出强烈的求救意味:不如让你哥喝点茶歇息片刻?
    小逸缩到一边,频频摇头,目光回言:甭费劲了,这会儿我哥根本听不到其他人说话。
    再听下去,那登徒子已经变成堕落无耻,天人共愤,就差没从天上掉下个响雷劈死的人物,范小王爷不禁暗暗替那登徒子庆幸:幸好那登徒子此时不在,否则光听颜大哥这一长溜说下来,不丢半条命才怪……
    “哐当!”
    突然,从颜查散身后厢房内传出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木梁遭重物撞击之声。
    “什么声音?”范镕铧、小逸和邵问同时高声呼道,可看那表情,却明显是劫后重生之色,就连莫言也是双眼一亮。
    颜查散神色一动,突然好似摆脱了鬼神附体,瞬间停住了无穷无尽的讲演词,回神道:“啊!颜某竟忘了,屋内还有一位身受重伤的苦主,难道是跌下床了?”
    说到这,颜查散赶忙回身冲进屋查看,众人也追了进去。
    可进屋四下一张望,只见屋内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倒是后窗不知被何物撞破一个大洞,连窗梁都被撞断了,上面还沾染了点点血迹。
    范镕铧、小逸和邵问皆是一脸诧异。
    莫言默默走到窗户旁边,抬手从破碎窗梁上摘下一缕挂破落下的绿色布条,皱紧了眉头。
    而莫言身后的颜查散,却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一边唇角。
    *
    恶、恶恶鬼!!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额头的甄长乐急速奔跑在开封府衙后街之上,满心满脑都回荡着这两个字。
    那、那叫什、什么颜查散的,简、简直就是阎王殿里的无常恶鬼、地狱邪魔,太、太可怕了!!
    想起刚刚在屋内偷听到的那一番“登徒子罪行论”,甄长乐刚刚已经汗湿浸透的后背顿觉阴风阵阵,不觉打了个哆嗦,脚下一颤,扑通一下又跪倒在地,脑门不幸磕到地面,刚刚惊慌失措夺路而逃撞断窗梁时碰破的伤口又流血不止,把甄长乐的视线遮得一片血红,模糊不清。
    “该死!”甄长乐手脚并用爬起身,摸索着靠墙站立,又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只觉头痛难忍,头晕目眩,腿脚发虚。
    “不、不行,要去医馆看看……”甄长乐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身无分文,不由怒上心头,垂首握拳恨恨道:“都是该死的开封府!都是该死的开封府!开封府里没一个好东西!”
    “没错没错!开封府里尽是一帮外表老实,内里狡诈的家伙!”
    突然,从高处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嗓音。
    甄长乐抬头眯眼高望,只见街边茂密榕树之上,丛丛绿叶中,一角洁白衣袂随风飘动,忽然,只见那白衣一动,甄长乐只觉面前一股轻风拂过,眼前地面上就出现了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
    “什么人?!”甄长乐倒退一步,满脸戒备瞪向前方。
    只见眼前之人,一身无暇白衣,飘渺若仙,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左摇右扇,悠闲自在,墨发飞扬,桃花眼飘春,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
    “你是?”甄长乐抹了抹遮住视线的血浆,一脸疑惑。
    那白衣男子挑着剑眉上上下下将甄长乐打量一番,咧嘴一笑道:“听这位兄台的意思,难道是开封府的人将兄台害成这般模样?”
    甄长乐咬牙。
    白衣男子笑得更欢了,上前一步,一脸兴致问道:“兄台,到底是何人害你成了这般模样?不若说出来,让五爷给你讨个公道!”说到这,更是一脸跃跃欲试。
    “你——”甄长乐眯眼,“和开封府有仇?”
    “当然有仇!”白衣男子啪一下合起扇子,一脸愤愤,“仇可大了!尤其是和开封府的那只臭猫!”
    “你和展昭有仇?!”甄长乐觉得自己似乎要转运了。
    白衣男子一挑眉:“你和那臭猫也有仇?”
    “不共戴天!”甄长乐捏拳,目露凶光,脸涌戾色,“我恨不得将那展昭五马分尸、扒皮去骨,挫骨扬灰……”
    白衣男子脸色一沉,桃花眼中狠光一闪,勾起一边嘴角,道:“想不到兄台竟和展昭有此深仇大恨——”
    “不止呢!”甄长乐总算遇上一个“同道中人”,只觉一股勇杰之气从丹田冉冉升起,声音不觉又狠历了几分,“还有那该死的金校尉,我定要将他剁成一块一块的喂狗!”
    “兄台的仇人还真不少啊!”朗朗嗓音渗出丝丝寒意。
    甄长乐总算听出这男子口气有点不对劲儿了,不禁又抬眼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
    只见那白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狠辣冷笑,一双桃花眼凝冰隐霜,看得甄长乐浑身寒毛一个哆嗦,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和此人穿着打扮,样貌言谈都十分符合的名字。
    “你、你你你该、该不会是、是白、白白……”甄长乐后退一步,指着白衣男子,哆哆嗦嗦道。
    “就是你白爷爷!”白衣男子冷笑一声,突然飞起一脚,踹在甄长乐脸孔正中央,甄长乐只觉眼前一黑,鼻梁剧痛,身形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了出去。
    白玉堂看着那个飞过两条街的绿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冷哼一声,啪一声又打开折扇摇了起来:“天底下能欺负那只臭猫和小金子的,只有白爷爷我,你算什么东西?!”
    *
    “小哥、小哥,你没事吧?”
    甄长乐迷迷糊糊间听到人声,又觉有人在脸上拍来拍去,一幕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不禁一个激灵,猛然睁眼坐起身,慌张四望片刻,才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不是在开封府……”
    眼前人流熙攘,车水马流,小贩招呼声四起,热闹非凡,显然是汴梁城内一条市集街道。
    慢着,自己怎么跑到市集上了?!
    甄长乐扶额回想半晌未果,显然有一段记忆空白盲点。
    “唉……看小哥这模样,想是刚入行,还不习惯吧!”旁侧之人叹息道。
    入行?入什么行?
    甄长乐更加纳闷,不禁扭头望向发声之人。
    只见旁侧之人,一身褴褛衣衫,蓬头垢面,赤脚裸肩,席地坐在一张破烂草席上,脚旁放着一根黑乎乎的竹竿,草席正前还摆着一个豁口的瓷碗。
    这、这这根本就是一个乞丐吧!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入行?难道这破乞丐把本公子当成了同行?!
    “你、你你乱说什么?!”一句话,甄长乐声音颤了三颤,“本、本公子怎么、怎么可能是乞丐?!”
    “你不是?”那乞丐呵呵乐道,“就小哥你这身打扮,还说不是乞丐,还自称公子,笑死人啦!哈哈哈——”
    “本公子的装扮有何不妥?”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乞丐摇头晃脑道。
    甄长乐狠狠瞪了那乞丐一眼,低头一瞅,不由大惊失色。
    一身上好的锦缎缝制的墨绿绸衫沾满污垢,上面还被勾破了好几处,丝线乱飘,脚上一只鞋也不见了踪影,还有一只也露了脚趾头,伸手一摸头发,乱蓬蓬好似一窝杂草,再摸脸上,眼窝鼻梁剧痛,想是青紫一片,额头一道血口,虽然血已经止住,却是留了一道大疤,鼻子下边一边潮湿,摸完垂眼一看,竟然全是鼻血。
    “啊啊啊啊!!”
    甄长乐一声惨叫,叫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天地同悲,日月皆哭。
    “想、想不到我、本、本公子堂堂、堂堂……一日之间,竟、竟沦落成了乞丐——啊啊啊啊!!”
    身上剧痛阵阵,腹间饥饿难耐,心头悲愤苦闷,三座火山同时爆发,甄长乐只觉悲从心来,痛彻心腑,顿时眼泪横流,嚎啕大哭,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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