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娥顿了一顿,深深看了秦月一眼,道:“你的确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与从前是不是一样都无所谓,但其实殿下与从前还是一样的。”秦月笑了一笑,“殿下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还是从前的样子。”
    “是吗?”赵素娥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都快忘了我从前是什么样子,我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在皇宫里面快乐无忧的日子,脑海中的从前全是北狄的风沙戈壁,还有一望无尽的茫茫尘土。你去过北狄吗?那里冬天漫长,八月过了便天寒地冻,庄稼便无法生长,白雪茫茫,所有人都只能呆在屋子里面。”说着她顿了顿,嘴角浮现了一些讥讽,“所以你说,哪里的百姓比较可怜?是我们晋国的百姓吗?你们总说怜惜百姓,我便想不明白,到底怜惜哪里的百姓呢?”
    “哪一国的君王怜惜哪一国的百姓,如果一国之主不怜惜本国的百姓,还指望别国来替他心疼吗?”秦月看向了赵素娥,语气平静,“当年北狄有皇帝,便应当是北狄的皇帝来为北狄的百姓做主,如今北狄已经成为了晋国的一部分,那么便一视同仁。”
    赵素娥听着这话却暴躁起来,她嗤笑了一声:“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恶心!”
    秦月不以为意,从这么几句话,她隐隐约约猜出来赵素娥来洛州的缘由——应当是她在京城已经落败,或者都已经走到了死路,现在还想再一次从容昭身上寻得生机,就好像当初她在北狄和亲,找上了容昭终于回到晋国来一样。
    第93章 城楼上 你我便能一起走
    秦月看着赵素娥,尽管她不知道赵素娥在京城到底做了什么,但只从她现在形容言语之间便可探知,她一定是真的走投无路。
    否则以她摄政长公主的身份,何至于要亲自动手?
    她应当只用吩咐一声,底下就有无数的人来给她卖命。
    她强词夺理颠三倒四的言语反反复复强调着她的不容易,反反复复提及容昭,这只能说明在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与容昭有关,或者说她原本的计划便是被容昭打乱,所以最后她只能到洛州来找她。
    但是找到她又有什么作用呢?
    秦月不认为容昭会又一次在赵素娥身上手软,更不认为容昭会因为赵素娥抓住她作为要挟,就轻易放过赵素娥。
    故而秦月甚至感觉有几分荒谬,她几乎都不能懂为什么赵素娥认为抓住了她就有用。
    就在她思索着这些事情时候,一旁的赵素娥忽然又冷笑了一声,她道:“有时我都有些羡慕你。”
    秦月是真的诧异了,她转而看向了赵素娥,几乎本能地重复了一遍:“羡慕?”
    她有什么值得羡慕?
    羡慕她双亲皆无?
    还是羡慕她被人看轻?
    又或者是羡慕她那年只能从城墙上往下跳?
    “是啊,羡慕你花容月貌,羡慕你……总会被人记在心里,总会被人记住你的好处。”赵素娥看着她,“羡慕你真的有人喜欢,而这世上没有人真的对我付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
    秦月忍住了几乎要溢出嘴角的讥讽,转而看向了远处清晰可见的山丘。
    “我曾经许诺容昭,只要他助我起事,将来我可以把皇位传给他与我的骨肉。”赵素娥几乎病态地笑了一声,“以此为报答,难道我给的还不够多吗?可他还是半点不留情地拒绝了我。他都没有犹豫过哪怕一瞬间。我的喜欢是那么不值一提。”
    “殿下喜欢容昭?”秦月还是忍不住看向了赵素娥,“以殿下身份,早就可以招他做驸马,说不定那时候有了驸马,之后便也不用和亲了,不是吗?”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赵素娥看着秦月,“可当初他就不愿意做驸马,在他心里,大概我是不值得喜欢的人吧!”说着她又笑了一声,声音些微尖锐了一些,“不过我早已不在意这些,我早已不计较这些喜欢与爱,我知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益处。”
    秦月沉默了一息,她再次看向了远处,这一次她看到尘土飞扬的马队正在朝着城楼过来。
    赵素娥显然也看到了那支无法忽视的队伍,她面上原本闲适的神色收敛起来,往后比了个手势,让人戒备起来。
    秦月趁机后退了两步,却被赵素娥一手抓住。
    “别急着走。”赵素娥笑了一声,抓住了秦月被捆缚住的双手,“你看,底下是容昭来了,你猜猜他这次会救你吗?”
    秦月朝着城楼下看去,的确是容昭骑着马过来,她还看到半边身子都是血的严芎正迎上去,还有容昭张淼这样的人带着兵士围住了整个北城楼。
    “皇帝给了我三天时间,让我离开晋国。”赵素娥看着城墙之下的情形,看向了秦月,“三天,从京城出发能去哪里呢?根本无法离开晋国,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仅仅只能到边关,无法离开晋国,所以我来了洛州。”顿了顿,她语气冷漠了下来,“其实我想过了,只要抓住你,无论如何我都能引来容昭,只要我能一直把你抓在手里,容昭就必须为你向我屈服,我可以提要求换一条活路。或者他要做一个真的为国为民的圣人,那我就杀了你,让他痛苦一辈子,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一起去黄泉地府,走奈何桥时候也有个伴。”
    秦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她看到了已经由远及近到了城墙之下的容昭,她抿了下嘴唇,最后选择了沉默。
    “你希望与我一起死,还是……活下去呢?”赵素娥问,“他要是救你,证明他心中有你,是不是能弥补了那年安定门上的遗憾?你应不应该感谢我,让你重新找回了一个爱你的夫君?”
    秦月感觉荒谬,她看向了赵素娥,却不防她突然从腰间拔出了短刀,抵在了她的后背上。
    “这样,会比较方便我与他们说话。”赵素娥轻柔地说,“免得他们总觉得可以用什么办法救你出去同时还能杀了我,他们只要有一点苗头,我往前这么一送,你我便能一起走。”
    秦月侧头去看赵素娥,只见她面上平静极了,甚至平静到……连哪怕一丝丝的波澜都没有。
    .
    城墙下,容昭一边抬头看着城楼上的情形,一边从马上下来。
    严芎上前来,三言两语说了早上秦芦记的情形,愧疚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大人是我没用,我没完成大人的嘱咐。”
    容昭看着严芎这形容,只温声道:“不怪你,毕竟那时事出突然,你先找大夫把身上的伤去包扎一下,不要再在外面奔走,好好休息。”
    严芎忙道:“已经让人包扎过,都是皮肉伤,不会影响什么!”
    容昭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张淼和容昀,道:“现在让人把北城这边的百姓疏散开,免得等会又因为上面那位乱用火药,让百姓遭殃。”
    张淼急忙应下来,又吞吞吐吐道:“早上时候原本有机会能拦下……但因为见到了先帝的令牌,只好放了那位上了城楼……是下官办事不力。”
    容昭看了张淼一眼,倒是不置可否,口中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解决了上头那位再说这些吧!”
    张淼原以为容昭会像对待严芎那样和蔼,一听这话,便是心头一凛,不敢再上前多说什么。
    容昭扫了一眼容昀,止住了他想要说话的念头,淡淡道:“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先上城楼看看。”
    说完,容昭便带着人先进了北城门,然后顺着城墙两旁阶梯一步步走到了城楼之上。
    .
    城楼上,赵素娥身边的侍卫已经围成一圈摆出了防卫姿态。
    容昭一步步上到城楼上面,示意身后的兵士先后退一步,他一眼扫到了赵素娥抓着秦月的姿势,也清楚地看到了赵素娥手中的短刀。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赵素娥的意图,在这种事情上,赵素娥向来是不会心软的。
    他不能轻易地就对赵素娥动手,若从背后她看不到的地方动手,赵素娥往前扑的时候就会伤到秦月。
    若是从前方或者侧面这样她能察觉的地方动手,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被她用短刀威胁着的秦月便也必然会被伤到。
    赵素娥显然不甘心,她显然也不想死。
    那么既然她还想要活下去,万事就还有可以谈的机会。
    容昭双手放在背后,垂着眼眸思考着应当如何应对。
    他当然不能让秦月在这件事中有任何受伤的可能。
    他当然也不能放赵素娥一条生路让她继续活下去贻害万年。
    .
    看到容昭走到城楼上来,赵素娥歪了歪头,嘴边露出一丝笑:“明之,没想到我们今天在这里见面,你喜不喜欢这个城楼,会不会感觉到一些熟悉?”
    “……”容昭眉头皱了皱,目光却落在了秦月身上。
    秦月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眼眸没有再看他。
    “月儿,你不与明之说几句话吗?”赵素娥笑着说,“你们好歹也算夫妻一场,当年的误会,今日可解,难道不开心吗?”
    容昭目光投向了赵素娥,轻轻笑了一声:“殿下三天三夜跑到洛州来,便是想做月老么?”
    “我与明之这么多年情分,能顺手帮忙的事情哪能不做呢?”赵素娥看向了容昭,但手中的短刀半点也没有松开,“明之今时今日是否感觉得到我对你的情谊?尽管这么多年来你对我视而不见,又多次不顾我的请求私自行事,但我却感念你当年把我从北狄接回了晋国。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明之想来也是如此吧?”
    “是么?”容昭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秦月两眼,目光才转到了赵素娥身上,“所以殿下辛辛苦苦谋划这一场,想要什么作为报答?”
    “我喜欢明之这样永远把话说到明面上的人。”赵素娥仰头看她,嘴边笑容带着几分楚楚可怜,“不过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索取报答从来不是我想要去做的,明之想怎样报答我?我向来宽厚,明之想如何报答,我且听着,不会有任何意见。”
    容昭扫了一眼赵素娥手上动作,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才道:“殿下想要什么,我却不知,不如殿下明示吧!”
    赵素娥看着容昭的脚步,眉头皱了起来,声音却还是和悦:“明之这么着急往前走,却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了,不妨后退几步吧?”
    “此番可不就是救人心切?”容昭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沉稳,“殿下不是正要给我一个救人的机会,去弥补当年的遗憾么?”
    赵素娥看着容昭这样平静神色,心狂跳不止,竟然莫名有些惊慌起来——尽管她口口声声说着宁可拉着秦月一起去死,但她却真的不想死。
    眼前容昭的表现……是不把秦月放在眼中吗?
    他对秦月究竟是怎样感情,究竟……是否真的在乎她?
    容昭嘴角噙着笑,扬声让跟在身后的侍从亲卫等人往后退到台阶之下,然后看向了赵素娥:“殿下,你看我的诚意,他们都后退到了底下,你也知道我从北狄回来之后身体大不如前……现在是否算是有诚意,能与殿下好好聊一聊?”
    赵素娥目光扫过那些的确退到了阶梯之下的人,又看向了容昭,她却不敢放开秦月半分。
    尽管容昭在北狄受伤大不如前已经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只看平常他举止,又看不太出来究竟有何不同,她是不敢太冒险的。
    “如今我只一人,殿下身边有侍卫,手中有武器,甚至还把月儿抓在手里,难道还怕我做出什么来吗?”容昭看着赵素娥,淡淡地说道。
    第94章 一瞬 她要怎样做?
    赵素娥看着容昭,心中警惕半点也没有松懈。
    尽管看起来他手中并没有武器,身后也没有跟着那些亲卫,尽管看起来他的确是不打算动手,还与她有聊下去的友善,但一切都让她感觉到心中不安。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拽紧了秦月,不打算让容昭有任何机会把秦月救出去。
    容昭此时此刻越是和善、越是显得好说话,那便越说明他所图越多。
    .
    秦月感觉得到背后短刀的锋利。
    已经过了端午,早已换上了薄衫,她身上也不过就只是里外两件,那刀尖抵住后心,让她感觉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悬在空中的惧意。
    悬而未决,便是最让人心中紧绷的时刻。
    她抬眸又看了一眼容昭,容昭又上前了两步,他在看着赵素娥,并没有看她。
    此时此刻,她的确想起来当年的安定门上种种。
    尽管这是在洛州,尽管……也的确也不是当年的情形。
    没有当年的惶恐和灰心丧气,也没有当年的茫然和不知所以。
    她并不再是把所有一切都寄托在他人身上的那个秦月了,所以她尽管害怕,尽管会恐惧,但却不会如当年那样惶惶不知应当如何自处,不是当年已经再无生路只一心想着去死的她。
    垂下眼眸,她又侧头去看赵素娥。
    她看到赵素娥微微晃动的耳坠,硕大的珍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金银丝缠绕着珍珠形成了花瓣形状,金银光泽明亮,甚至会觉得有些晃眼。
    收回目光,她闻到赵素娥身上浓重的甜香,这样甜得甚至有些腻的熏香,她是只在赵素娥身上闻到过的——或许也并不是,曾经容昭身上也有过。
    那年她在想,是不是容昭会与赵素娥有过私情,所以他身上才沾染上了这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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