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赵大河给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
    赵大河嘿嘿笑:“客官也晓得,小店的雅座其实,咳,不大雅,平常来的客人嫌麻烦,大多懒怠爬楼,所以那三天里除了耿掌柜外,压根就没客人上去过。”
    朝轻岫凝视面前的店老板,觉得此人对家中店铺的评价甚是中肯。
    “再多问一句,当日的窗户是开是关?”
    赵大河想了一会,回答:“房间的窗户在白日里一直是开着的,毕竟店里味道大,所以得多通一通风——我记得耿掌柜那天还亲自把窗户推得更开了一些。”
    徐非曲看赵大河一眼,脸上写满了“你还知道店里味道大”的吐槽。
    她不由开始思考,赵大河此人的手艺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弥补店铺环境上的劣势……
    朝轻岫先微微颔首,旋即陷入沉思之中。
    曹鸣竹看看朝轻岫,发现她没再开口,就对赵大河道:“赵老板先去忙罢,不耽误你做生意。”
    赵大河连声道:“不忙,不忙,有事您再叫。”动作轻巧地将桌上的银锭掖进袖子里,哈着腰一路退到了门外去。
    朝轻岫站在窗边,长睫垂下,遮住了目中的神色。
    徐非曲一直注意着帮主的状态。
    直觉告诉她,帮主大致已经有了想法,或者说,至少是有了假设。
    曹鸣竹试探:“朝帮主?”
    朝轻岫闻言侧过头,看向面前的不二斋掌柜,她没有直接阐述自己的想法,反而道:“诸位觉得,耿掌柜为什么要一连三日待在这家食肆之中?”
    徐非曲想了想,回答:“当时耿掌柜已经晓得曹掌柜动了疑心,帮内不日就要派人过来查案,她得赶紧想法子脱身……”又道,“帮主的意思是,耿掌柜过来,是为了找人求助?”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曹掌柜以为如何?”
    曹鸣竹:“我的想法与徐姑娘一致。”
    朝轻岫:“耿掌柜察觉到危险,自然急着脱身,她家大业大,就算离开,总得找些跑腿接应的人,倘若这些人都是不二斋内的成员,耿掌柜不用如此避人耳目,所以她要联系的,多半是帮外之人。”
    曹鸣竹:“原来如此。可老耿为什么非要跑到活鱼巷来,难道是因为她要联络的人就在活鱼巷中?”
    朝轻岫:“或许如此,不过如方才张齐两人所言,耿掌柜平时不会到活鱼巷来,那么她这样做,说不准就会引起旁人疑心……”接着道,“假设耿掌柜来此的确跟与旁人联络之事有关,那么她之所以选择如此行事,大约是因为手上没有更隐秘的联络方法,所以不得不如此。”
    曹鸣竹皱眉:“难道是老赵店里的人……”
    朝轻岫:“要是店里的人,何必连来三日?毕竟这些天,老赵渔家内的工作人员一直没什么变化。”
    曹鸣竹“啊”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佩服:“原来朝帮主刚刚询问老赵的意思是这个。”
    徐非曲也理解了,既然人员安排一直没有变化,那耿掌柜想联络谁,第一天就能联络上,实在不用连着跑过来三日,平白惹人疑虑。
    朝轻岫颔首,看着曹鸣竹,继续阐述:“假设老赵渔家真的是跟同伙传递消息的地方,负责传消息的人又不是店家的伙计,那就只能是客人。耿掌柜一共来了三天,由此可知与她接头的人,并非天天都会过来。”
    曹鸣竹:“难怪。”
    朝轻岫:“那曹掌柜觉得,耿掌柜当日是在二楼与接头人联络上的么?”
    曹鸣竹:“感觉不大像,毕竟上二楼只有一条楼梯,无论是谁要过去雅座,都有些明显。”
    朝轻岫:“在下也是如此想。此外还有一点,食肆二楼的窗户一直保持着开启状态,要是有人来此与耿掌柜见面,期间难免被人从外面瞧见在雅间里的情形。纵然旁人未必能记得清楚,她也不必在紧要关头冒险。”
    工作人员的可能性被排除,客人上到二楼跟耿遂安接触的可能性也被排除,徐非曲在心中计算,感觉给耿遂安留下的接头途径已经不多了……
    曹鸣竹:“如果老耿一直从没跟人接触,又是怎么与人接头的?”
    朝轻岫:“我觉得,她可以依靠物品——比如说用餐具或者食物传递消息,再或者付账的银子也可以,不过这些方法,全都更加适合用来与店铺内的人传递消息。”
    可惜老赵渔家属于家庭型食肆,店里压根没雇外人帮着干活。
    说话时,朝轻岫走到了窗边。
    朝轻岫看向窗外,微笑:“在下记得,曹掌柜那些记录中曾提到过,当日耿掌柜是骑马来的。”
    曹鸣竹闻言,当即一抚掌,连声道:“不错、不错,老耿正是骑马来的!”
    老赵渔家设有马厩,从窗口处正好可以望见。
    朝轻岫笑:“所以在下就猜测,假若耿掌柜之前是将消息放在坐骑上又如何呢。如此一来,就算有谁怀疑她,一直派人跟在后面,那也不至于连坐骑一块监视。想要与耿掌柜接触的人,只要悄悄走到马厩之中,便可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完成信息的交换。”
    第73章
    徐非曲恍然。
    将消息放在坐骑上, 确实可以避免与接头人碰面。
    而且使用这个法子的话,那位传说中的同伙也不用日日过来,在三天内,只要能来一次拿消息, 两人就算是接头成功。
    朝轻岫又道:“假设在下所言无误, 查找的范围就可以进一步缩减。毕竟此地距离河岸不远, 来往用饭的许多都是渔民。若是划船来的,不用非得去马厩那边走一趟……依照在下的猜测, 为了避免自己被人瞧出不对, 那个同伙来时多半也带着坐骑, 咱们调查时,可以从此着手。”
    曹鸣竹听见朝轻岫的话,面露激动之色。
    徐非曲也点头——就算老赵渔家每天的客流量都不低, 如果能将划船来的渔民排除掉, 调查起来自然容易许多。
    曹鸣竹即刻道:“我这就去问问老赵。”
    朝轻岫笑:“猜测而已,未必是真, 曹掌柜莫要报太大希望。”
    曹鸣竹欠一欠身:“无论是否能将那位同伙找出, 曹某都足感朝帮主盛情。”
    她的声音显得十分真诚,甚至隐约有些像白日里见过的杨见善。
    说完后,曹鸣竹转身而去, 准备按照朝轻岫描绘的人物形象, 到一楼去询问赵大河。
    等人走了之后, 徐非曲忽然笑道:“帮主总说自己是猜测,却总是每猜必中,那不知对今日之事, 又有几成把握?”
    朝轻岫实言相告:“真要论把握,其实没有太多……”说到此处, 她微微一顿,唇角翘起,“不过我觉得此番能把耿掌柜的同伙抓住,非曲要赌一下吗?”
    徐非曲回想了一下朝轻岫在绿波庄内赚外快时的英姿,果断摇头:“不用。”随后又一身正气地补充了一句,“山长一向不许她的学生胡乱打赌。”
    朝轻岫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想,虽然徐非曲已经从重明书院肄业,依旧对自己的品行存在着较高要求,为帮众树立了良好的行为模范。
    曹鸣竹的声音从一楼遥遥传来,即使隔着一层,朝徐两人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
    朝轻岫听力甚好,不多时便向徐非曲微微点了下头,两人一起下去。
    曹鸣竹声音里透着惊喜:“朝帮主,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朝轻岫:“曹掌柜知道那人是谁了么?”
    曹鸣竹点头:“我方才已经打听到,活鱼巷内有一个卖货的,平日会骑着骡子在巷内溜达,前些日子常在老赵渔家中逗留过几次。因为本地人大多都是从水道走,像他一样的人不怎么常见,所以赵老板有些印象。”
    朝轻岫:“那咱们就先去瞧瞧此人。”对曹鸣竹道,“不知那位卖货之人住在何处?”
    曹鸣竹:“也就在活鱼巷附近。”
    朝轻岫略略沉吟,随即道:“此地人多口杂,咱们既然已经问出对方的身份,难保不会有风声泄露,还请曹掌柜速速从不二斋内调些人手过来,今夜就去将人围住,倘若不是,不过白费一趟腿,倘若当真是此人,提前布置得周全些,也免得到时出了什么意外。”
    曹鸣竹拱手:“下……在下这就去安排。”
    徐非曲平静地旁观着眼前的一幕。
    她有理由怀疑曹鸣竹差一点就自称了“下属”。
    徐非曲心中清楚,奉乡城非但不是自拙帮的地盘,严格来说甚至算是敌对势力的老巢,奈何朝轻岫此人极具领导气质,如今安排起不二斋的帮众来,就跟安排自家下属一样顺手,当然,这也得感谢曹鸣竹态度上的充分配合……
    不二斋以做生意为主,资金雄厚,向来不介意在安保方面花钱,平常很乐意重金礼聘高手来帮内坐镇,如今在奉乡城内值守的护卫更是不少。曹鸣竹一令既下,斋内护卫迅速出动,将活鱼巷边缘处一个小小的草屋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横竖不是自拙帮内务,朝轻岫给完抓捕意见后,也就带着徐非曲在远处悠然旁观。
    当初与耿遂安接头的那人,表面身份是一个身手平平且没有背景的卖货郎,实际上的武功相当不错,发现自己被人围住后,第一时间冲向包围圈的薄弱处,侍卫们猝不及防,竟差点被此人冲破了防守。
    火把的照耀下,一道灰色的人影在人群中连连闪动,他左掌右棍,在包围圈中不断冲突,朝轻岫借着火光往双方交手处看,发现那人有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
    侍卫悄悄欺近此人后背,举刀就砍,可那人竟像是连身后都长了眼睛似的,棍身轻转,向后一扫,立即将长刀格开。
    一位没有加入战圈的护卫凑过去对曹鸣竹道:“掌柜,咱们今日是来拿人,并非武功比拼,不必多加顾忌。”
    护卫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大家可以并肩子齐上,不用讲究江湖规矩,就算曹鸣竹亲自过去拿人,也不算欺负对方。
    曹鸣竹:“正是如此。”
    交战之际,灰衣人的棍招中忽然露出一个破绽,一位侍卫当即持刀急砍,奈何真力不足,刀刃只割开了灰衣人腰侧衣衫,在他身上留下了浅浅一道伤口。然而就在此刻,灰衣人左臂骤然向前探去,一抓一拿,竟然将那侍卫连刀带人硬生生扯了过来,如盾牌般挡在自己身前。
    诱敌成功的灰衣人面上露出一个狞笑:“虽不知诸位为何突然与我为难,不过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他性命!”
    不远处曹鸣竹的面色已然黑沉下来。
    她也是极有决断的人,心中立时已经有了主意,却见那人身份极快,仗着抓有人质,竟然要从包围圈中突出。
    护卫们顾忌同伴性命,有些缩手缩脚,顷刻间,不少人便被灰衣人用长棍击伤。
    灰衣人越走越快,眼见已经要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出,脚步却骤然一停。
    在他前方,一位穿着白袍,神情温和的少年人正手持折扇,姿态闲雅地立在那里。
    灰衣人向前大喝一声:“若再不让开,我立刻取他性命!”
    他声音带着浓浓杀气,显然是个说得出便能做得到的人物
    朝轻岫微笑:“我又不是不二斋的人,为何要让?纵然你当真杀了这位兄台,曹掌柜恩怨分明,事后也不会怪到我头上。”
    灰衣人闻言微怔,就在这刹那间,朝轻岫已经随手抛开折扇,一掌向前凌空劈出。
    她的动作看似轻飘飘浑不着力,却带起一阵劲风。
    朝轻岫人随掌动,刹那间已经欺至面前丈许,掌力锋锐如刀,灰衣人骇然之下,发现朝轻岫果然不以护卫的性命为意,只得松开手上之人,匆忙举掌相抗。
    眼见那名护卫已经要被击中,却不料朝轻岫掌力如弧,只轻轻一带,全部劲力就从对方身前曲折绕开。
    灰衣人神色惊愕。
    他行走江湖多年,也见识过不少武功,却丝毫看不明白朝轻岫这套既迅且沉,刚猛中又带着绵绵柔劲的掌法是什么来路。
    灰衣人自然不清楚,《玉璇太阴经》原稿只有一份,在武林中失传已近百年,连当日将瓶子赠予徐家的那位老婆婆也不晓得手中之物的真面目,是以谁也不曾想到,这门传说中的武功如今居然会在朝轻岫身上重现。
    《玉璇太阴掌》中的“玉璇”二字暗藏雪花之意,这套掌法招式繁复,越往后修炼,就越有违背武学常理之处,双方拆了十数招,灰衣人只觉朝轻岫掌力阴寒,掌法古怪莫测,已然快要接之不住。
    夜色如墨,火光下,朝轻岫一身白袍颜色分明,众人只见她身法轻灵,掌势飘忽,每每旧招未尽,新招已至,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张白色的渔网,将灰衣人死死困在原地。
    忽然间,灰衣人张开胡子下的方形大口,嘴唇一动,似乎向外面吐出了什么、
    只见空中微芒闪烁,朝轻岫的头向侧面偏了一偏,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名护卫闷哼一声,当即软倒,显然是中了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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