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次山微微皱眉,道:“以宋慈的为人,当不至于此。你说他污蔑韩?杀人,杀了谁?”
    “听说是韩府的一个婢女,是以前叛将虫达的女儿,好像是叫虫惜。”
    “虫达的女儿?”杨次山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有门丁来报,说府外有人探望。
    “什么人?”杨岐山回头问道。
    “一个太学生,自称是前吏部侍郎刘弥正的公子,叫刘克庄。”
    “刘弥正?”杨次山道,“他不是好些年前已经贬官外放了吗?”
    “一个外官之子,也敢来太尉府探望,不见。”杨岐山此话一出,门丁应了声是,便准备退下。
    杨次山却道:“让他进来,在偏厅候着。”
    门丁领命退下后,杨岐山不解道:“大哥,你病才稍见好转,还未痊愈,太医嘱咐你要好生休息。一个外官之子,这时候来探望,一看便是有事相求,有什么好见的?”
    杨次山却伸出手道:“岐山,扶我起来。”
    太尉府的偏厅里,刘克庄已等候多时。此时已是午后,一想到宋慈被抓去府衙已有两个时辰,不知道此刻怎样了,他就免不了担心,在偏厅里来回踱步。
    一阵轻咳声响起,杨次山在杨岐山的搀扶下,缓步来到了偏厅。
    方才还焦躁踱步的刘克庄,此时立马恢复了镇定自若,上前行礼道:“太学外舍生刘克庄,拜见太尉。”
    杨次山没有任何表示,走向上首座椅,慢慢地坐下。杨岐山朝刘克庄看了一眼,略略皱眉,只觉得有些眼熟。
    刘克庄走向茶桌,那里叠放着六只锦盒。他拿起上面四只锦盒,一一打开,道:“学生听闻太尉抱恙,特购得潞党参、五花芯、紫团参及高丽参数支,望太尉能早日康复。”
    潞党参、五花芯和紫团参产自金国境内的河东潞城、陵川和壶关,高丽出产的人参更是稀少至极,要走海路才能运至临安,这些都是诸参上品,常作为上贡皇室之物,民间甚是难得。杨次山向这些礼品瞧了一眼,看着刘克庄道:“你是刘弥正的公子?”
    “是。”
    “我与刘公素有旧交,他离京数载,可还安好?”
    “家父在外数年,一切都好,只是常追忆故人旧事,多提起太尉高风亮节。学生入京求学时,家父特意嘱咐,让学生到临安后,一定要记得来拜见太尉。”刘克庄这话倒是没说谎,他来临安求学时,刘弥正给了他许多钱财,让他到临安后,记得抽空拜访那些与刘弥正曾有过旧交的官员,其中便有杨次山,只是他全然没当回事,来临安后我行我素,没拜访过任何官员,直到这一次来到太尉府。他说着将装有上品诸参的四只锦盒奉上。
    “刘公费心了,你来就行,这些礼品就不必了。”
    刘克庄将四只锦盒放在杨次山身旁的方桌上,又打开剩下的两只锦盒,里面各有一幅书画卷轴,道:“听闻皇后娘娘精于经史,好于书画,这里有黄庭坚和李唐真迹各一幅,特来献上。”
    黄庭坚乃百余年前的书法名家,李唐则是高宗年间的画院待诏,以山水画闻名于世。杨次山没想到刘克庄不但给他送礼,居然还给杨皇后送礼,所送之礼都是贵重之物,知他定然有事相求,而且不是小事,道:“你有何事,直说吧。”
    刘克庄将两只锦盒放在方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太尉既然问起,学生不敢隐瞒。学生在太学有一同斋好友,名叫宋慈,他遭人陷害,蒙冤入狱,学生特来求太尉相救。”
    杨岐山一听刘克庄提及宋慈的名字,顿时想起宋慈破岳祠案时,刘克庄就在宋慈身边,难怪看起来如此眼熟。他脸色一沉,很是不悦。
    “宋慈?”杨次山倒是神色如常,“是前不久那位破了岳祠案的宋慈?”
    “正是。”
    “宋慈不是提刑干办吗?”杨次山故作不知,“他怎会蒙冤入狱?”
    刘克庄如实说了宋慈入狱的经过,丝毫没有隐瞒这一切是他刘克庄轻信人言,心急查案,落入韩?设下的圈套所致。
    杨次山听罢,道:“宋慈入狱,你为何要来找我?”
    刘克庄没有提及宋慈留字一事,道:“时下朝堂上下,只有太尉能救宋慈。”
    杨次山轻咳了两声,道:“你知道韩?是谁吧?”
    “知道,”刘克庄道,“他是韩太师之子。”
    “他不但是韩太师之子,还是独子。”杨次山徐徐说道,“宋慈为人处事,我素有所闻,对他也算颇为欣赏,可他奉韩太师之命查案,却查到韩太师府上,证据不足便妄言韩?杀人。韩太师乃股肱之臣,深得圣上信任,我虽是太尉,却也无能为力。”又是几声轻咳,道:“送客吧。”
    门外立刻有下人进来,请刘克庄移步。
    刘克庄也不多言,向杨次山作揖行礼,道:“既是如此,那就叨扰太尉了,学生告辞。”
    “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杨次山指了一下身旁的六只锦盒。
    刘克庄却不上前取回锦盒,恭恭敬敬地退出偏厅,跟着下人,离开了太尉府。
    但他不是真正地离开,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于楼上窗边落座,远远望着太尉府的大门,耐心地等待着。
    刘克庄记得宋慈留给他的“太尉”二字,当时他稍加琢磨,便明白了宋慈的意思。此案牵连韩?,也就与韩侂胄扯上了关系。韩侂胄位高权重,年事渐高却无后继之人,韩?是他唯一的子嗣,就算杀了人,韩侂胄只怕也不会大义灭亲,府衙的赵师睪又唯韩侂胄马首是瞻,对韩?自然是各种枉法包庇。韩?一直将宋慈视作眼中钉,此番好不容易将宋慈下狱,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唯一有能力左右局面的,便只有太尉杨次山。杨次山是韩侂胄的政敌,在朝堂上屡遭韩侂胄排挤打压,只因有做皇后的妹妹杨桂枝在,才不至于失了权位。可韩侂胄权势日盛,说不定哪一天杨桂枝的皇后之位都难保,到时候杨次山也只有任其宰割的份。杨次山一向城府深沉,这样的人必不甘心坐以待毙。如今韩?杀了人,好不容易有打击韩家的机会,杨次山岂会轻易放过?宋慈虽然因岳祠案得罪了杨次山,可那是私怨,朝堂政敌之争,却关系到身家性命,孰轻孰重,刘克庄相信杨次山比他更为清楚,也相信杨次山最终会出手搭救宋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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