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灯里的人三三两两走过,灯市上欢声笑语依旧。并不是所有人都涌去了东门看烟花,流光溢彩的街面上依旧聚集着许多人。
    有爹娘拉着小孩儿的手,一边嗔怪“你昨儿才牙疼!”一边在卖糖人的摊子上挑最大最漂亮的那个糖人。
    有孩童买了小兔子灯又嚷着:“还要来个大兔子!”
    有少女娇笑如银铃,将香帕丢在少年的肩头,而胆大的少年已经在询问春暖花开后同游的约定。
    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妪老翁在前头慢慢走着,身后跟着一堆紧张的儿孙。
    真是个好日子啊!连天上月都如此圆满,慈和宽容地俯瞰世间,看家家户户团圆的天伦之乐,也看红男绿女在月下、柳下、花灯下,纠缠着亘古不变的爱恨痴怨。
    东边传来一浪一浪的喧哗声——那应该是看烟花的人群在惊叹连连。
    小九也在那喧哗和热闹里罢!
    扭头看到街角满眼的华灯、喧闹的集市,祈宁之心里却是一片寂寥,仿佛与这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唉,那丫头看到了满眼的琳琅华彩,怎地就眼里就没容下他这么大个人?
    好歹咱们还有少清山的情分呢!
    他气呼呼地,一口咬破了汤勺里的元宵,被滚热的黑芝麻馅儿烫得差点跳起来,半片舌头都麻了。
    ……
    好不容易月儿西斜、长夜将尽,银错、燕华与幼蕖三人才逛完了夜市,三人笑嘻嘻地手拉着手,就跟亲姐妹一般。
    银错瞟了一眼后面不知何时跟上来的祈宁之,咬了口手里拿了许久的糖葫芦,歪着头低声道:
    “这位祁师兄倒是好风度!”
    燕华再老实,此刻也有点看出来了——银错这是故意的呢!
    不过此时她的心偏在银错这一边,反正幼蕖也没帮他说话,她才不去担心这人会不会着恼。嗯,谅他也不敢——凭燕华这五年的认知,祈宁之无论如何是不会对幼蕖有脾气的。
    路过元宵摊时,那老板正倚着微温的红泥小炉打了个盹儿刚醒,睡眼惺忪间一眼瞅见银错等人,不由叫了出来:
    “小丫头,先前瞧着你多体贴,你们三人怎地将你家公子丢了半夜!幸而公子好脾性!”
    还有些话他不好说:要是规矩严一点的人家,这样的小丫鬟是要被打板子的!那公子竟然能够笑微微地跟着三个小丫头后面,一点都没看出恼怒的样儿,这令老板很是佩服。
    银错嘻嘻一笑,摆摆手就跑了,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巷里黑暗处。
    那老翁在此地摆摊多年,明明记得此处是个穷巷,前路不通的,可别走错路啦!
    可当他伸头张望过去时,那里静悄悄的,只一堵封墙横在路头,巷子里竟是人迹杳杳!
    “莫非是神仙来吃了我的元宵?”
    元宵摊主又惊又喜,这吉祥日子,当然不是阴鬼作祟!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这般年岁,也算有些见识,东楚州、太玄州向来颇多修仙传闻,大伙儿都相信这世间确有仙人。山里海上有人亲眼见过仙踪出没,他自己见到空中偶尔掠过的亮光时也疑惑过那是不是神迹。
    而且,前两年他的家乡还传来消息,道是当地曾有旱魃为害,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有货真价实的神仙来灭了妖孽的!
    仙人会点石成金——想到这里,他赶紧掏出那里碎银来看,银白灿灿、入手沉沉,看起来不是石头变的。再放到嘴边咬一下,嘿,牙印宛然,银子是真的!
    咦,那前面地上是什么?老翁下意识地往巷子里两步,却是在渐褪的夜色下见到那穷巷的墙根下丢着件物事,看着有些眼熟。
    他疑惑地上前端详,原来是自家摊子上的一只碗!碗里还静卧着两只绿色元宵。
    老翁更疑惑,揉揉眼再一看,不由失笑:自个儿卖元宵,还真是看什么都成元宵了。那碗里圆圆胖胖的,却非元宵,而是两粒碧生生的枣儿!
    那枣儿宛若碧玉,浑圆晶莹,绝非凡种。
    “仙树凝琼浆,贡之白玉堂。仙人授碧实,中有石蜜滋。”
    好像孙儿日日念诵的学堂夫子所授诗文就描述过这仙人的碧玉枣。
    老翁小心地拈起枣儿,一股莫名的清香直沁肺腑,头脑立时清明了许多,再深深一嗅,只觉精神爽健,举手投足间也轻松了不少,肺腑间积年陈疴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他知这是仙人所赐,带回去正好与老太婆一人一粒,说不定老太婆的身子骨能好起来!当下欢欢喜喜地对着半空打躬作揖了一番。
    ……
    飞出集市,银错朝来路上不住张望,幼蕖有些奇怪,不由问道:
    “你看什么?莫非在等什么人?”
    银错神秘地一笑:
    “我有个消息要卖给你!”
    幼蕖笑了,什么卖消息?分明是银错这丫头在逗她,是要分享给她什么消息罢!绮色谷流通天下,凤尾剑书几乎有求必应,估计是又打听到什么稀奇事了!
    连燕华都在笑着摇头:
    “有消息我相信,可银错你要卖给幼蕖,那我怎么都不信。只怕啊你还怕她不听,要搭着灵石请她一听呢!”
    银错得意地转着鬓边的小辫儿:
    “我才不要灵石。我这个消息啊别人听了没用,只有九儿想听,所以我要卖一个香吻。等消息来了,你且听着,值不值一个香吻?”
    幼蕖大奇:
    “到底是什么消息?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我怎么自己都不晓得我想知道什么呢?”
    卖关子是需要耐心的,银错实在憋不住,又不肯痛快给答案,便提示道:
    “你是不是想打听某个人的消息啊?我已经预先备下了!”
    幼蕖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关心的人太多了,到底现下谁的消息最迫切?
    二哥三哥在少清山,应该没什么事;老七老八在雪顶,近况根本用不着打听;上清山她马上就回去了,宗门内的人和事自然会知道。
    那——
    幼蕖突然想起一人,不由“哦——”了一声,抓住银错的胳膊,撮唇做了个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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