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觉得,自己在应付人的功夫上,比起这位芜樱姑娘可是差了不止一点。
    芜樱就能做到笑嘻嘻地拒绝而毫不妥协,还不会让自己在夹缝中憋出内伤。丰卫要什么她便推什么,针锋相对、件件驳回,偏生笑意不减,话语有趣,拒得干脆还不崩场,铁脚仙喝酒吃肉的企图一样没能得逞,又抓不到一点翻脸的借口。
    而且这小姑娘见到花颜夫人也不是一味的恭敬柔顺,服从懂事中自有一股独特个性,有种超出外表的伶俐以及胜出年龄的飞扬。
    此际见到芜樱,幼蕖不由地便想起这姑娘怼铁脚仙时所说的“嘴里怕是要淡出洪水猛兽来”,实在有趣,不由笑了起来。
    燕华与祈宁之却是首次见到芜樱,但见此女削颊淡眉、眼若弯月,尖尖的下巴颏儿,白果儿脸上神采非凡,身形虽是极瘦,却内蕴外冲,没人敢将她视作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银错心情甚好,拍拍巴掌道:
    “就等着你打听来的消息呢!我们边飞边说,不耽误行路。芜樱,你将打听到的胡玉情形给李姑娘说说。”
    “哎!”芜樱爽脆应了,足尖一点,剑光径自落在幼蕖身旁,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李姑娘,早就跟两位少谷主请命来见您,终于得偿所愿。我的绎思剑竟然能有机会与青梗剑同飞,真是芜樱的荣幸!”
    这种奉承话从她口中说来,一丝儿谄媚气息也无,热诚真挚,满面都是钦仰,那眼神放光的样儿,简直下一刻就扑上来抱人了。
    幼蕖对琦色谷的佩服再上了一个台阶。
    一路上,芜樱将她打听来的胡玉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几人听得大为震惊,尤其是幼蕖,若非芜樱及时扶了一把,她都要从青梗剑上掉下去了!
    原来胡玉来绿柳浦途中突然消失,并非被人挟持,也非失魂迷心,竟然是这丫头主动出走!
    至于出走为何,那更是谁也想不到——直到胡峤亲自找到她之时,仍然不敢置信。
    胡家老祖最钟爱的晚辈,胡家上上下下捧着的明珠也似的人物,竟然隐姓埋名换了身份,在未通知爹娘亲人的情况下,委身下嫁给了凡俗的一个普通人!
    当然,这“普通人”是在修道者眼中的“普通”,此人其实也有些身份,不过在芜樱等人眼中不足一提——不过是凡俗某地饶有声名的仕宦之家而已。
    “……胡玉自己压住了修为,可没人禁锢她……她当然没实说自己是什么人。倒也会安排,可巧救了个地位甚高的老夫人——我猜是她自个儿做的局,反正是救了人,又自称忘了名姓无处可去,便被那老夫人收作孙女,让她认了自己儿子为义父。
    “胡玉得了这层身份,又拿出了块玉佩,被认出是连家之物,一来二去,顺利嫁进了连家。哦,那老夫人有三子,刚刚说的认胡玉为女儿的那个是最小的一子,是个书院的山长,在当地颇有名望,正是连家子弟的授业恩师……”
    “连家?”
    听到这里,幼蕖不由惊讶,连姓少见,这连家,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一时想不起,只顾着先想道:以胡玉的本事,当然不会是被凡人强迫威逼,这连家原来是她自己想进的。那就罢了,只要是她的本意,历一回凡心,就当是炼心了。
    只不过奇的是,小胡玉怎么就认定了要嫁到那什么连家做新妇?她几时看中的连家人?
    祈宁之倒是眉头一挑,插话问道:
    “她救了个地位甚高的老夫人?那老夫人可是夫姓为岑?”
    芜樱大奇:
    “祁公子您怎么知道?我听连家人喊胡玉那便宜义父叫什么‘岑夫子’,胡玉救的那老太太也被人称作‘岑老夫人’。”
    这一下,幼蕖也记起来了。
    “岑夫子”“岑老夫人”“连氏”,这些名姓,不是他们八派合练归途中所听到的吗?
    往事突然涌来。
    当时终点在即,行近小明峰,众人心怀舒畅,闻得下方桂子清甜,寻香而去,却见漫山遍野都是桂树吐蕊,独柱峰顶更有一株数千年的老桂,叶冠如巨伞,开满金粟似的繁英。
    大家烹茶拈花,享了一时清欢,又各捡得老桂结出的玉颗子数枚,各自欣然。
    将去时,可巧看到峰下有一双凡人少年冒着山风夜色登山,为病重老父来求月宫桂实。
    幼蕖犹记得那双少年正是姓连,长兄稳重、小弟跳脱,都是书生装扮、一表人才,言辞中便提到了“岑夫子”“岑老夫人”云云。
    原来,可以溯源至此。
    当时众人见他兄弟二人不知从何道听途说,认定独柱峰上通月宫,峰底可捡得月宫桂子,且这桂子可治百病,不免好笑凡人无知。
    可胡玉瞧着新奇,不知是感动于这对兄弟孝心可嘉,还是不忍见他们夤夜白跑一趟山路,竟然擅自朝那弟弟头顶掷下两粒玉颗子,险些露了行迹。
    事后胡玉被胡峤一顿好骂。
    众人劝了一回,胡玉软语认错,历练又顺利完成,说过了也就丢开了。当时胡峤只气小妹胡闹顽皮,哪里想得到她那轻轻一掷,就埋下了孽缘祸根呢?
    幼蕖打小也听了不少离奇的讲古,也看过戏台子上一幕幕恩怨痴缠,花前月下、墙头马上,多少不经意的邂逅都是故事起点。
    可是都没她今日听到的离奇。那是胡玉啊!天真得像永远长不大、爱笑爱闹又贪吃的小胡玉啊!会在那个夜晚,对一个凡人少年动了心!
    不用问,她看中的定然是那双少年中的弟弟了。
    哥哥稳重踏实,反而不可爱。
    弟弟当时被夜枭吓得差点跌倒,又被空中突然掉落的玉颗子惊得坐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响头,言语错乱,行止失措,着实不雅观。
    可弟弟的举动却引来胡玉几度发笑,也许就是笑的瞬间,她对这少年产生了好奇。
    幼蕖一叹;问道
    “胡玉所嫁的,可是那连家的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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