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宰执天下
    “这宰执,却又不可诸权在握。财权予宰执,枢密院、鉴察院、御书房、进贤院、官产院、治安院、理藩院首臣则同列奉天殿国务会议,佐朕理国。朕并八位辅臣,议决天下大政方针,而后八辅臣各司其职。”
    他开始向重臣们描述着自己心目当中将来的大明官场格局,对众人来说,这无异于颠覆性的改变。
    尤其是那个正一品的宰执,这次皇帝当真是放下了很多权力。
    这奉天殿国务会议上一旦议定了大政方针,具体如何施行,今后执政院辖下各部的具体事务则可不经宰执票拟请旨了。
    而执政院之下将辖设的部衙,竟增加了一些,变得更为精细。户部明显是拆了,财政、税政分开了来,工部又拆了部分水利职能并入农业部,而后又有工商、文教、交通、六部,另有赈灾署、卫生署、国库三个从二品位置。
    至于底下礼部好像拆了一半去执政院、拆了另一半去理藩院的进贤院,此后竟像是个光秃秃的吏部,但又保留甚至一捅到诸省的乡试、会试等涉及到考选的职权,保留了太常寺,另外则多了博研院、通政学苑。
    翰林院倒好,下面的通政学苑移到了进贤院,以后就真成了御书房里的御前文秘们。反倒是通政使司一共设了七个从三品的通政副使,各对接一个院。而詹事府改头换面,定名宣政署,专职宣传了。
    鉴察院同样不容小觑,沈鲤有些愕然地看着那上面,三法司竟真的都归于鉴察院了,但又与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总御台谏太沉,实则只专管都察院,但都察院以后外派的大员却明确了概念:各省都设总督,但不管军务,也不管民政,不管刑名。
    各省都仿照中枢,总督是真正的钦差,在地方就像皇帝在奉天国务会议一样确保各省按照朝廷要求的方向去行进。省如此,府县亦如此。
    鉴察院倒显得比以前还要紧要,分明是在地方上也盯着执政院体系,并与进贤院直通各级地方的官吏考选衙门一起保障人事和政策执行。
    至于刑部,拆成了专门侦缉办案的治安院、地位提高,另外则留下专职断案的职权,并入了大理寺。而这大理寺则改名法院,成为单独的衙署体系,直通省、府、州、县,复核的职权通过一级级实现。
    那新的官产院、理藩院,则更加耐人寻味。
    官产院,顾名思义就是皇帝所说开源一法了,像是要与民争利的。但是,这官产院又并非只在中枢这里设,省、府二级都允设。
    它的设法,就是以主工商经营的官员先统管着官产院,其下再有各商号,这些商号也可以与民间合股。
    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逐渐全面完成大明所需要的徭役工作。把那些在官府当差的徭役通过治安院和地方官府吏员明确了在册身份后,其余需要集中钱的事,采购也好、工程也罢,这官产院下各商号都能去做。
    这一点变化极大。
    “将来没有岁办、坐办了。内廷所需,除金银之外都由昌明号、宗明号里天子分润来供。”朱常洛看着他们,尤其是萧大亨和汪应蛟,“各衙府库统一,设国库。财政部专责度支,税政部专责征缴,国库专责管银出纳。岁办、坐办、杂办,朕和朝廷所需,地方官府所需,这每年能有多少可赚银两?”
    汪应蛟十分吃惊地看着皇帝:“陛下,若是兴修宫殿……”
    “一样只是内帑采买。”朱常洛断然说道,“若是执政院能把财计理清,朕便是只要这每年的金银,其余若是昌明号和宗明号经营不善,朕和朕的子孙都先忍一忍。宗室、勋戚,朕管好。这宗明号、昌明号虽然确实有朕率宗室勋戚与民争利之嫌,但就此杜绝岁办、坐办,还严令其缴纳商税,总体而言仍是善政。”
    说罢看着他们:“官产院也是一样道理。关乎国计民生的产业,自该由朝廷掌控。漕运、盐铁、贡贸、大工……这些都不必说。各地因地制宜,既有了存留之策,也不必只盯着田赋和役银。朕不担心地方上官绅因这采办而富,朕只先盯着一点:有多少采办银子出去了,就该有多少税银收回来,这便是工商部并官产院该做好的事。”
    这工商部,就是一个新物事了。说穿了,它的职能类似于原先户部对田土人丁的黄册管理,不管是宗明号、昌明号,还是官产院以后所设的商行,再加上民间商行、作坊、坐店,但凡经营工商,都在工商部登记造册。
    税务部自然需要因此进行更精细的管理,厘定各种类型的商税,要求一个会计规范。
    但在初期阶段,朱常洛确实只要求一点,抓住大头:朝廷财政支出里除了薪俸之外的那些钱,出去之后能转化成为一部分税银。
    而既然最开始的导向明显是官产院控股的那些官办商行才能接下这些赚钱营生,那么它就有个计税依据。
    随后如果有问题,有官方身份,都察院就可以出面去查、去追缴。
    陈荐听着皇帝的解释目瞪口呆:“陛下,这样一来,大明得选任多少官员……”
    “官多不是问题,冗多而无实事才是问题。”朱常洛很自然地说道,“若算上全部吏员和役差,大明需要俸粮养着的官员、吏员、卫所兵卒、雇役总数还少吗?名正言顺,以后都该是公差。”
    说罢环视了一圈,然后才道:“总体而言,是让天下读书人都以薪俸来代优免;不愿出仕的,那就从农工商入手,发家上进。匠籍已除,民间也不该鄙薄什么商籍了,都放到台面上,都是民籍。倒是官员亲属经商的,要有个条例。”
    朱常洛看着沈鲤:“权柄在握,以权谋私自然免不了,但规矩要有。为官思报国为民,至少七品官以上铨选时都要看廉捷。朝廷把财计管得充裕,百官待遇能优渥,养家不足虑,诸多开支有公办银,这已足够。大贵之余又想大富,不是不行,有人能凭本事,经得起查,朕都欢迎。”
    沈鲤摇头微叹,似乎看到了鉴察院的未来。
    说白了,恐怕主要是查贪污、查以权谋私吧。
    这是永恒难题,吏治清明,谈何容易?
    朱常洛还补上一句:“将来赃罚,尽入国库。朕受命于天牧守大明,便如大明头脑神魂,百官是手足脏腑,士绅百姓是骨肉。钱这一字,恰如血液,哪里都要,整个大明都靠它来滋养。君子不必讳谈利字,把它说分明了,对君臣好,对官民好,对大明更好。”
    泰昌八年三月初的这次君臣对谈是赤裸的,是深远的。皇帝描摹的大明未来图景还只是图景,但他开始谈论本质的东西,希望群臣都从这个明确的线索入手,厘清全部事务,统一思想。
    为了更长久、更稳健地享受一国之君带来的利,所以皇帝要放权于宰执,君臣共治。
    为了满足全体官员和公差的利益,朝廷要在道德和纪律要求、公务执行和监督、防范和惩治手段等多方面保证税收,做好支出。
    为了让民心始终向着朝廷,君臣一方面要改善小民处境,一方面要做好分配的事情。
    钱的流动确实是血液和命脉,是线索。
    人生在世,先活着,再繁衍,而后有发家、荫及后人,君臣和朝廷本就是要为所有人都做好保障、规划好出路。
    只要有希望,这希望看得到,那就没有大问题。
    剩下总有些脑筋转不过弯来怨天尤人的,也有些欲求不满铤而走险的,那又怎么样?
    国就是以武力为基础的,就是保障大多数人已有利益的。
    说一千道一万,朱常洛只强调一点:论人数,普通百姓比士绅大户多多了。
    士绅大户祖上全都是王侯将相血统高贵吗?不都有真正发家的第一代?
    天下哪里缺士绅大户,除了谁,自会肥了谁。
    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要成就这一步自然不容易,至少是要岁入数千万才行。”朱常洛总结道,“朕不急,卿等也莫急。关于这个钱字,也是极大学问。先绝了北患,让大明从各藩国也有源源不断的岁入再说。在此之前,卿等先守此秘,朕还要找时间多与卿等深谈。朕思量多年的诸多法子,卿等一一推演佐证,逐步施行。”
    说罢徐徐看了看众人:“有些臣工将来恐怕致仕了,但有些还会在。如今御前的各位,便都当自己已经列身奉天殿国务会议。大明将走向何方,这是君臣共同的责任,恰也是君臣一同握着的权柄。枢密院今日没来,朕的决心你们都知道。朕自可在此事上一言而决,但这不好。朕所虑过激之处,诸事轻重缓急,朕也并非听不得劝。朕想为国谋长远、求治于诸贤之诚,卿等若有同志,今后该放下迂旧成见,像朕这样坦诚商议。”
    他起身行了个揖礼,众人自然忐忑起身回礼,心里又有着别样情绪。
    “佐朕宰执天下者,自该是同志。但有此志,公可一心谋国,朕护其身其家,百年后太庙谈笑于九泉!”
    皇帝明确许诺着陪祀太庙的名位,众臣想着这未来大明唯一的正一品实职宰执。
    而面前的皇帝,并不像太祖,更不像先帝。
    是下一个胡惟庸,还是下一个张居正,又或者是像昭烈帝与诸葛丞相的佳话?
    不知道。
    但今日皇帝亲口说着他并不神圣的君权,如今揖礼寻找着他的同志,这确实令一些人心情激荡。
    说开了挺好,君臣都有筹码,只不过皇帝的筹码多得多,比如说那并不出现在今天的军权。
    但皇帝现在明显是要用上那么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说服众人或者被众人说服。
    这难道不能说是圣明?
    一众文臣彻底了解了皇帝心目当中新法的深度和广度,一众武臣则关注着北疆战事。
    三月春暖开,边墙外群山之间的雪都化了,刘綎和麻贵率军出关。
    而李成梁到了大沽,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北洋舰队提督沈有容笑得和煦:“老夫性命,可就托付于沈提督了。”
    “宁远侯说笑了。”沈有容看着赫赫有名的京营总督李成梁,让开一步,“北洋舰队战舰早已备好,请京营同袍上舰!”
    大沽军港之外,是从整个左军都督府辖下海防道、昌明遮洋行和海贸行抽调来的战舰、海船。
    帆影遮天,在北京城里参与谋划过许多军国大略的李成梁看得不禁心怀激荡。
    老了啊。
    要不然,将来会是何等光景?
    他感慨地拍了一下沈有容的肩膀,迈步向前:“沈提督生了个好时候!好生领军,大明水军定然要再出公侯!”
    沈有容心里一震,看着李成梁走向前去的身影。
    ……公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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