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这么快?
    打仗打的就是个后勤。
    古往今来这个四战之地、那个必争之处,说白了就是想要在最大程度上减轻自家的后勤压力。
    便似那让孙十万成为千古笑柄的合肥。
    在寻常人看来,吴国大军既已过了长江,接下来不论西取汝南还是东攻徐州都能算是两便,着实没必要一头一头往合肥上撞。
    可若设身处地去想,这合肥便成了不得不攻的要地。
    众所周知陆路运输的成本要比水路运输高出数倍,若无水道加持,吴军便得把军需物资装船运过长江,再卸于对岸装车运往前线。
    护持粮道的可行性与消耗都先取过不提,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仅只民夫的消耗便不是吴国能够承受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合肥自然就成了近乎唯一的选择。
    此地作为长江与淮河之间的唯一联系,南有濡须水从巢湖进入长江,北有淝水能够通往淮河。
    将其当做目标,吴国不单能把后勤补给便能以最有效、最廉价的方式运至前线,待打下此城之后吴国水军亦可通过河道沿淮河威胁周遭城市。
    如此一来,在有关淮河沿线的争夺之中,南方政权的优势必定会因南北水系的打通而得到充分发挥,北方政权势则得处在战略被动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世事变迁少有一成不变的。
    京杭运河开凿之后,江淮黄这三条大河被彻底打通,南北政权在后勤补给方面的差距自也被基本抹平。
    可时代发展所带来的变化并非只这一样,随着火药武器的大规模使用,后勤补给已非单指人吃马嚼。
    说句不好听的,钱粮可以抢,实在抢不到了也还有两脚羊可用,但火药这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清军就是将两淮翻个底朝天也变不出几斤。
    这便是朱慈烺此番谋算的基础了。
    起先他见清军要用两淮来作为谈判的筹码,自然晓得北京对守住两淮并没有多少信心。
    由此他也便觉得清军在运河上的这番折腾只是摆出一番态度,自也不太可能派来多少人马。
    以此为基础,襄阳、合肥、淮安三处城池便没有明显的优劣,他对选择何地作为北伐的突破口其实也略有些犹豫。
    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却让他逐渐倾向了淮安。
    如果说锦衣卫探来的军情仅是让他略有警觉的话,水师在海上截获的那些商船就让他意识到了清军所图非小。
    说到底,清军在两淮打不过明军的事情基本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不但当地士绅已在暗地里与应天接触,便是地方的卫戍部队亦有些人心浮动。
    此等情形之下,满清大队人马往淮东的调动便该大张旗鼓,以达到稳定地方人心的目的,实在不该如现在这般鬼鬼祟祟。
    那支人马的保密工作几乎已到了当世顶点,哪怕锦衣卫往江北派了不少人手、了不少银钱,但到现在朱慈烺也只知道从北面来了大批清军,对其详情却是一无所获。
    若只单看此事,大抵也就是云山雾罩,不见得能品出什么,可好死不死荷兰人派出去的商船被水师所获,待见那等数量的火器,谁还不明白这是打算敲明军的闷棍。
    多尔衮的盘算倒也不是异想天开。
    这几個月明皇“倒行逆施”,某些人虽不敢真有什么动作,但向清军透些情报却也毫无压力。
    五千参加了数场战斗的火铳兵,两千参加了汉中之战的龙骑兵,哪怕再加上这几月扩军所得,南朝手中装备了火器的部队实际上也就一万余人而已。
    与之相比,清军已从海外购买了大量火铳,再加上北京自己的产能自能组建起数量远超明军的火铳部队。
    事情到了这里,局面便清晰了起来。
    秘密南来的那支人马八成就是清军新组建的火铳部队,隐其踪迹也就是想在关键时刻给明军来个出其不意。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慈烺的应对倒也简单。
    那就是通过持续不断地炮战消耗清军所存火药,待河口坞堡发不出炮来,隐在后面的那些鞑子新军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只是
    “陛下,老臣认为何腾蛟所奏有理,还望您能斟酌一二。”
    乾清宫的东暖阁内,素来不多言语的袁继咸却捧着份奏疏直挺挺跪在朱慈烺面前。
    那份奏疏是何腾蛟递上来的,里面虽也提了提湖南屯田之事,但绝大部分笔墨却都放在了攻打襄阳的好处上。
    按他所说,既然汉中和兴安已然握在自家手中,那便该趁着清军还未增兵的机会沿汉江南下给襄阳来个南北夹击。
    这些日子朱慈烺不知收了多少类似的奏疏,对于何腾蛟这份也只是略略批了几句便传回了内阁用印。
    可出乎他意料的,自入应天以来便甚少提出反对意见的袁继咸竟又将这份奏疏捧到了乾清宫里。
    “袁先生,朕也不瞒你”
    对于这位老臣,他自然是和颜悦色,待以此言开场之后他便将鞑子的盘算一股脑全都倒给了对方。
    依他所想,袁继咸是个识大体的,自己既然已将这些情况说出,对方也当能理解攻打河口的用意。
    可谁曾想,他这里才将话说完,袁继咸的声音却已传了过来。
    “陛下,恕老臣直言,建奴虽因种种缘由而不曾大规模使用火器,但这却不代表他们不晓得火药用量之巨。”
    话音入耳,朱慈烺的面上便挂了些好奇之色,见他这幅模样,袁继咸才又说了起来。
    “当年右佥都御史杨镐领兵入朝鲜,仅在蔚山城一战便用了七万斤火药,那建奴位处辽东,定对其间情形有所了解。”
    说完这些,他便看了眼朱慈烺的表情,待见自家陛下波澜不惊才又说道。
    “老臣晓得陛下是想借着清军不得不在淮东打上一仗的机会歼灭那支人马,可鞑子既然敢动了心思,那必然已有万全的准备,若真打上一仗,我军却只得了个惨胜,那不正蹈了多铎覆撤吗?”
    不得不说,袁继咸的言辞相当刺耳。
    依他所想,此时的清军既有了数量不逊于己的火铳部队,又有了新建的内河水师,与之相比明军根本就没有太大的优势。
    若在这样的情况下于两淮再起战事,那么明军势必不能再似早前那般以近乎碾压的局面战胜清军。届时就算夺取了两淮、杀伤了敌军,可好不容易在鞑子心中建立起的无敌形象却得直接破灭,岂不正如江南之战起到的效果。
    话说到这样的程度,袁继咸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着朱慈烺结束思量。
    他入阁已快一年,对于朝中的政务也已逐渐熟悉了起来,但他终不比马士英和钱谦益那般有着庞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持。
    所以这一年之中他也只是多做少说,尽最大可能不要在朝中树敌。
    只是这一番他却不能再韬光养晦了。
    依着当下的局面判断,多尔衮那些敌酋已将陛下看透了。
    淮东这番布置既是给了明军消灭大量清军有生力量的机会,但同时也给了清军稳定人心的可能。
    说白了鞑子这是在赌,赌自家人马能够凭着重重布置在淮东与明军斗个旗鼓相当。
    只要他这一番赌赢,明军在南方百战百胜的神话便得彻底破灭。
    届时清军心中那淡淡的恐惧便得烟消云散,就算清军在战后退出两淮,但水网较为稀疏的河南、山东却能因人心渐定而稳当下来。
    对此,袁继咸心中当真如明镜一般。
    当初那一句“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知让多少军将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选择了望风而降,若不是江南一役让这等神话直接破灭,哪里会有后面的赣州之胜?
    如今明清两方所处的位置已然彻底颠倒,他这重臣自不能让陛下步了多铎的后尘。
    “袁先生所言有理,但淮东一仗却必须得打。”
    朱慈烺这里话音才出,袁继咸似已有反驳之言。
    见此情形他抬了抬手示意这老臣稍安勿躁,随后才郑重的说道。
    “朝臣只担心战败或僵持所带来的不利,却未想过胜了之后能带来什么,”说着朱慈烺便顿了一下,随即他自椅上起身,待自案后走出才接着说道:“只要赢了这一场,不单那些为虎作伥之徒都得肝胆俱裂,就是正儿八经的鞑子也难再生战心,届时都不需说什么江淮之地,便是山河四省也将望风而降。”
    “陛下!您方才弱冠便已朝野臣服,现下鞑子已在劣势之中,实在没必要与他们赌这一遭啊!”
    很明显,袁继咸从自家陛下的言辞之中感受到了些焦急,而且他也能充分理解这焦急的来源。
    时至今日,大明的处境几乎和建炎四年一般无二,陛下担心重蹈南宋覆辙自也在情理之间。
    可当初的赵构只知逃跑,不仅没有把兵权抓在手中,便连政权的稳定都难以做到。
    与之相比,当今陛下的地位和权柄早就通过一场场胜仗稳若泰山,只要他不曾失了斗志,放眼长江以南又有何人能拦他北伐?
    一番言语之后,袁继咸便以为说中了要害,可谁曾想朱慈烺仅只苦笑了一声。
    他本以为与荷兰人打了一仗,朝臣们便当意识到周遭各种威胁,可看袁继咸现在的样子,他们大约只以为击败鞑子、还于旧都,这天下便该彻底太平了。
    见此情形,朱慈烺自得予这重臣好好分说分说,待于心中捋清说辞便细细道了出来。
    单看大明内部的力量对比,大明的确已建立了对清廷的优势,但现在荷兰人已经将手伸了过来。
    若真对北方采用徐徐图之的策略,使大明迟迟不能统一,闻到了血腥味的英法当也有横插一脚的可能。
    与雄心勃勃的大明相比,对海外无有半点野心的满人自然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届时明清两方的力量对比势必因西洋人的介入而发生逆转,重蹈南宋、东晋的覆辙怕也是大概率的事情。
    而这只是来自于海上的不确定因素,北面的局势同样也不能等闲视之。
    此时大明的西北还处在诸国林立之中,但不消几年准格尔便要强势崛起。
    待到那时,叶尔羌、和硕特、哈萨克等国陆续被灭,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便得出现在大明的西北。
    要知道,准噶尔汗国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游牧帝国,他不单在境内建立了多座城市,待到全盛之时甚至还拥有制作火器的能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与准噶尔汗国的战争绵延康雍乾三代,直至乾隆中后期才因其内乱不断而彻底平了这西北大敌。
    那时资源丰富的西伯利亚已然落入了沙俄之手,海上也再无一处空地可寻。
    若朱慈烺真因求稳而使西洋人全面插手统一战争,最终便是一步迟步步迟的下场。
    届时这里牵扯点兵力,那里分掉些银钱,大明势必得错过这浩浩汤汤的大掠夺时代。
    “所以统一战争拖不得!”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朱慈烺这才看向了仍然跪在地上的袁继咸。
    此时这老臣已被自家陛下庞大的计划震得心神散落,便是心中还有言辞却也不知该如何称述。
    他听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快些收拾了鞑子好把西北重新拢住,待干完这些便要学西洋人那般去海外占地盘。
    身为大明的内阁重臣,袁继咸自然能捋清内里的逻辑。
    只是他还是不太明白那英吉利、法兰西为何要插手到大明的平叛战争之中,为何陛下未曾提过西班牙半句。
    话已说到了这般份上,他自得将陛下言辞中的每一个节点搞得明明白白,可他这里还在整理思绪,阁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捧着奏疏的宫中内官出现在了暖阁门口,紧接着便颇为兴奋地报道。
    “启禀陛下!镇南伯于今早攻破河口坞堡,现已并发扬州!”
    话音入耳,便是袁继咸不主张强攻淮东亦不由露出了喜悦之色,可当他回头看去之时却见自家陛下眉头紧皱,似有什么不妥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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