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自熊启迈出了东归的第一步,咸阳城内便是一片暗流涌动。
    楚系外戚拼尽全力的自保,但大秦王室、老贵族、新晋贵族、亡国贵族、外客群体等各个势力却都已目露贪婪。
    各方势力不断聚首、商讨对策,一名名官吏掏出了积累不知多久的黑料,开始对楚系外戚进行骚扰牵制。
    即便是中基层官吏也都摩拳擦掌。
    一鲸落、万物生!
    或许此番巨鲸沦陷,便会让他们吃个一波肥呢!
    嬴成蟜也知道现在是朝争的关键时刻,即便惫懒如他也每日早起,参加朝会。
    然后……坐在御书房前排醒目处两眼呆滞的坐看各方势力你来我往的龙争虎斗!
    只有在嬴成蟜有印象的麾下门客发言时,嬴成蟜才会挺直腰杆,一脸严肃的不时点头,以表示这人是我罩着的,你们都给本君小心点。
    除此之外,便唯有争执演变为争斗之际,嬴成蟜才会欢快的起身,然后带头冲锋!
    直到五天后。
    忍无可忍的嬴政终于把嬴成蟜一脚踹出了麒麟殿!
    包括韩系外戚在内的所有官员齐齐欢送,无一人挽留!
    “本君不就是下手重了点嘛!”
    天空仅剩细雨,嬴成蟜便不举簦,只是身穿蓑笠便带领一百家兵策马回长安乡,口中还在不断抱怨:
    “谁让淳于越那老登对本君吹胡子瞪眼的?”
    “哈~他怼大王、怼本君,就代表他是直臣?”
    “旁人夸赞大王、夸赞本君,就代表旁人是佞臣?”
    “哪有如此道理!”
    “本君都看得清楚,今日乃是王室宗亲对卫士令熊豪发起的攻讦,与他这个博士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有心庇护熊豪,可他攻讦王室宗亲便是,为何还要捎带上本君?这不是找打吗!”
    “本君不过是稍稍惩戒了他一番而已,若本君果真下了重手,他还有机会治伤?他早就可以被拉去埋了!”
    嬴成蟜语气那叫一个不爽。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细细分析,嬴成蟜也能明白过来那些朝臣所作所为的目的和圈套。
    但每每嬴成蟜刚分析出来一名官员所为的目的,第二名甚至第三名官员早就已经起身开炮了!
    嬴成蟜的大脑始终在思考,却始终跟不上旁人的速度,时常还会因为急躁而钻进对方设置的圈套里。
    虽然嬴成蟜一直都不曾发表意见,以至于他的想法根本不会影响朝争。
    但这依旧让嬴成蟜非常不开心。
    因为这让嬴成蟜感觉他自己很蠢!
    八夫等家兵上排牙咬下嘴唇,近乎把嘴唇咬出血才能强忍住笑意。
    卦夫也憋着笑,语气有些古怪的说:“家主此举虽然……过于张狂。”
    “然,家主终究是完成了韩夫人交代的任务,顺利脱离了朝堂。”
    “余下之事,交给韩夫人并诸位先生便是。”
    “若无大事,家主皆得自由矣!”
    首先让嬴成蟜全力帮助麾下门客发起强攻,若楚系外戚势大,便由嬴成蟜带头开启全武行打消楚系外戚气势,以此用最快速度打乱楚系外戚的布置,拉扯出破绽。
    待双方进入僵持阶段、见招拆招之际,嬴成蟜报损退场。
    如此,既能完美发挥出嬴成蟜身上的大胜之势,完成对楚系外戚的强攻。
    又能让嬴成蟜在利益分配阶段有理由不出面,进而让韩系外戚能获取的利益处于可控范围之内。
    韩夫人的一套布置,把嬴成蟜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充分的扬长避短!
    嬴成蟜沉默片刻后,无奈摇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陪本君四处走走。”
    再次爆发的朝争让嬴成蟜的心情很差。
    而且嬴成蟜很清楚,虽然此战过后韩系外戚便将成为大秦最大的势力集团。
    但争斗是不会停止的。
    韩夫人刻意让出了很大空间,也会主动促成其他势力集团的成型,以此避免嬴成蟜一家独大、成为嬴政不得不正面面对的心腹之患。
    而随着天下大势的发展,故六国利益集团、新晋科举官僚集团等新兴利益集团也必将轮番上场,加入到利益的争夺之中。
    预见到未来必将接连爆发且毫无意义的争斗,嬴成蟜心情更差了。
    甚至不愿再开口说话,只是信马由缰的行走在细雨之下。
    突然间,一阵嘶吼遥遥传入嬴成蟜耳中。
    “快跑!跑啊!”
    “把东西都扔下!粮食重要还是命重要?快跑!”
    “放手!俺的粮食啊!若是粮食没了,俺哪来的命!”
    嘶吼的声音很飘忽。
    但这声嘶力竭的声调却第一时间激活了嬴成蟜的警惕。
    瞬间回过神来,嬴成蟜目光望向嘶吼声传来的方向:“喂子里的方向?”
    “剑出鞘,去看看!”
    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迈开四蹄,向着东南方向急行而去。
    没多久,十几名十岁左右的稚童便出现在嬴成蟜眼前。
    一勒缰绳,嬴成蟜朗声发问:“小娃娃,前方发生了何事?”
    一群本就边哭边跑的稚童听闻这话,仰起头,而后哭的更凶了!
    “呜呜呜~阿母!阿母!!!”
    “莫要停,快跑哇!”
    “壮士!额家山走了!石滚入里,俺阿翁让俺先跑,阿翁去救人了!”
    几個稚童径自越过嬴成蟜继续奔跑。
    更多的稚童却是将嬴成蟜团团围住,嚎啕大哭。
    好在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孩子知道轻重缓急,才让嬴成蟜获取到了有用的信息。
    “山走了?”嬴成蟜面色一肃,沉声而喝:“派一人带这些稚童回长安乡休整,同时通知长安乡游徼并周遭诸亭,再召三百家兵预备队巡查各亭里,做好救援准备!”
    “走!”
    一打缰绳,嬴成蟜率众向着喂子里的方向狂奔而去,路上不断遇到搀扶着前进的乡民。
    终于,嬴成蟜奔入喂子里范围。
    然而映入嬴成蟜眼帘的却不是那座修筑在山谷处的村落。
    而是一道由泥和石组成的瀑布!
    在那道泥石流前方,八十余名青壮正在背着老弱病残竭力奔跑,更有三十余名青壮迎着泥石流发起冲锋,只为背起还无人照看的老弱病残。
    嬴成蟜毫不犹豫的喝令:“救人!”
    呼喝间,嬴成蟜再次加快马速。
    听得马蹄声,跑在最后的青壮下意识抬头,紧接着便失声惊呼:“长安君!”
    附近的一众青壮和他们背上的老弱妇孺都赶忙抬头,正好看到了那道身穿蓑笠,策马而至的雄壮身影。
    “是长安君?好像真的是长安君!”
    “去岁长安君府凯旋宴之际,额见着过长安君一面,这就是长安君!”
    “长安君怎会来咱这儿?莫不是来救咱们的?”
    “老朽何德何能,能得长安君救助啊!”
    “长安君,快走啊!山走了!!!”
    哗然之音四起。
    虽然喂子里距离长安乡较远,但既然是在长安乡治下,就能享受到嬴成蟜给出的各项优待。
    平日里的日子过的比旁人更好,已让他们对嬴成蟜感恩戴德。
    但即便早知嬴成蟜仁善,他们也万万没想到竟会在遭灾之际得到嬴成蟜的亲自救援!
    嬴成蟜都被气笑了:“都给本君闭嘴!”
    “赶紧跑!”
    正逃命呢,这是让你们闲聊的时候?
    策马越过最后一名青壮后,嬴成蟜看着眼前不足十丈的泥石流面不改色的一勒缰绳。
    战马转向,承托嬴成蟜绕行至最后一名青壮身侧。
    伸出右手,嬴成蟜怒目厉喝:“伸手!”
    在背上的老妪被唬的一愣,对权力的服从性让她下意识的伸出右手。
    嬴成蟜左手抱住马颈,右手抓住老妪的手,猛地一用力。
    “咯嘣~”
    “诶呦啊!”
    一声清脆的响声,表明老妪的肩关节已经脱臼,令得老妪忍不住发出一阵痛呼。
    但老妪却也已顺着这力道被嬴成蟜拽到了马背上。
    马不停蹄,嬴成蟜回身而喝:“快跑!”
    青壮振奋而呼:“长安君放心!”
    背上没了老妪,青壮终于发挥出了一名壮年男性该有的速度。
    虽然依旧甩不脱身后的泥石流,却大幅延缓了死亡的倒计时。
    八夫、卦夫等家兵也如嬴成蟜一般,人手拽起一名老弱病残至自己马背,而后跟着嬴成蟜一同打马狂奔。
    一直跑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一行人才将老弱病残放下马,转身去接即将被泥石流吞噬的其他乡民。
    如此往复八次,嬴成蟜并麾下家兵的战马尽已气喘吁吁。
    喂子里的乡民也终于被尽数转移到了安全区域。
    原本跑在最后的那名青壮点算了人数后,走到嬴成蟜面前感激拱手:“此番山走,喂子里仅亡二十一人,皆赖长安君竭力相救。”
    “喂子里里正赵碾,并喂子里上下八百五十三口,拜谢长安君大恩大德!”
    嬴成蟜眸光冷冽的看着赵碾:“你就是喂子里的里正?”
    赵碾垂下头颅:“正是卑下。”
    嬴成蟜低声怒喝:“本君早已通知各亭里遣散黔首、撤离山区!”
    “为何迟迟不走?!”
    “违抗上令,尔欲死乎?!”
    “便是欲死,尔自去死便是,何故拖着喂子里黔首一同去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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