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疲惫过。
    她看着何细凤,沉声道:“罗擎的仇,我们应该报!南诏的仇,我们更应该报!可是把一切恶毒都归结到仇人身上,我只会觉得我们卑微又扭曲。
    此次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再穷追猛打,也获得不了更多的利益。接下来的关键,应该是借此事的影响,树立我们南诏在诸邦之间的威严,而非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怨气。
    你……懂我的意思么?”
    何细凤语塞了许久,只能低声妥协:“公主说的对!只是公主,您还是被中原人的所谓道德……”
    白玉玑有些生气了:“大长老这是在教育我么?”
    “不敢!”
    何细凤赶紧否认,这是她第一次从白玉玑身上感受怒意。
    多说已是无益,她也没底气能辩赢白玉玑。
    可她觉得,这位公主的心态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是任其发展,恐怕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公主,秦牧野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此事跟我们有关?”
    “你怎么知道?”
    “方才他一句话都没跟您说。”
    “……”
    “此子果然深藏不漏,难怪能让公主如此内疚。”
    “大长老!”
    白玉玑声音含怒:“是不是不把不堪归于外人,我们就没有底气报仇了?”
    何细凤叹声道:“公主,您可还记得老身之前对秦牧野的猜测?”
    “记得!怎么了?”
    白玉玑烦躁不已,却还能回忆起何细凤猜测的内容。
    她说秦牧野极擅长利用别人的同情心,看似无辜柔弱,但其实他才是世上最冷血自私的人。
    不然不可能那么配合南诏的计划,为了苟活,让秦开疆陷入生命危险中。
    还说自己正在慢慢掉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何细凤沉声道:“今日他对您冷言冷语,却没有为秦延瑛出头,哪怕半句话都没有。时至今日,您难道还觉得老身在恶意揣度别人么?”
    白玉玑:“……”
    何细凤冲白玉玑深深作揖:“公主若不信,大可静观其变,此案非同小可,这等冷血之人,只可能当缩头乌龟,继续保全自己!公主心地善良,却也容易被人哄骗蒙蔽,大仇当前,公主务必要清醒!老身告辞!”
    随后,肉身便化作一群蚂蚁,从窗户爬了出去。
    白玉玑深呼吸了好几次。
    却还是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只觉得,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强大力量,正在疯一般撕扯自己的心脏。
    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顺从哪一股。
    亡族灭种的仇恨,一直在催促她做一些她认为不对的事情。
    可偏偏有人告诉她,她之所以觉得这样不对,是因为接受的是仇人给的教育。
    她很自责,自责自己不够坚定。
    却又会因为仇人儿子失望鄙夷的眼神而无助难过。
    失望、鄙夷,真的只是他的手段么?
    这件事上究竟是谁错了?
    白玉玑思绪很乱,只觉身心俱疲,用被子蒙着头,很快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她感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
    可是睁开眼之后,天色还是亮的。
    看了一眼日头,才刚刚西垂,算算时间,估摸只睡了一个时辰。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出了门,见秦牧野屋的门窗都开着,便探过去朝里面望了一眼,却连人影都见不到?
    人去哪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秦牧野做什么不智的事情。
    飞快离开院子,拉住丫鬟问道:“少将军呢?”
    丫鬟赶紧说道:“回少夫人!少将军出门了。”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
    “去哪了?”
    “不,不知道啊!少将军黑着脸,我们也不敢问。”
    “……”
    白玉玑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飞快朝府外走去。
    白天的时候,秦牧野尚且能够劝说陈隧不要轻举妄动。
    不管他是不是冷血。
    至少说明他人还保持着冷静。
    若换作自己是他,最大的可能是找人求助。
    可这节骨眼上,肯对秦家伸出援手的能有几人?
    白玉玑只能想到一个名字。
    李星罗!
    ……
    帝姬府。
    白玉玑掀开马车窗帘,却未看到秦牧野的身影。
    跳下马车,她大步走到门前,拱手道:“民女……”
    才刚刚开口。
    门房便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姑娘便是镇南侯世子的红颜知己吧?今来帝姬府,可是有事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在府中不见世子,特意来寻。”
    “不见世子,为何要来帝姬府寻?世子与帝姬好像并无交情。”
    “这……”
    白玉玑有些迟疑:“世子不在?”
    “自是不在!”
    门房轻叹一声,眼神却故意朝一旁瞥了瞥。
    白玉玑顺着望去,发现是一条小巷子,看方向应当是指向内河,临河的一条街都是王公贵胄的府邸,府宅的后门都挨着河堤的美景。
    她顿时明白了门房的意思,道了一声谢,就飞快朝巷子里跑去。
    穿过巷子,跑到帝姬府的后门,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初冬的天气很冷。
    尤其是河边。
    那个人就站在门前,裹着袍子,小腿微微颤抖。
    “秦牧野!”
    “……”
    秦牧野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就把视线收了回来。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表明态度。
    毕竟炼傀师是炼傀师,秦家是秦家。
    只靠李星罗,恐怕很难帮秦延瑛脱罪,虽说京都无人肯与秦家交好,让李星罗跟自己合作有些困难,但态度必须要抛过去。
    他等个信儿就会走。
    在此期间,他并不想看到白玉玑。
    当然,回家也不想看到。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秦延瑛捞出来,其他事情想想都糟心。
    “你冷不冷?”
    “你不用管。”
    “天很冷,你身体不好!”
    “与你何干?”
    “你……”
    白玉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解开披风披到他身上。
    秦牧野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又等了一会儿。
    白玉玑忍不住了:“帝姬真是好生无礼,凭什么让你等这么久?我去找她理论!”
    说着,就准备上去敲门。
    却不曾想,指节还没来得及落下,门先自己开了。
    蒲鸣竹推门而出,冲白玉玑微微一笑,便走到秦牧野面前作了一个揖,轻叹道:“世子何苦如此?”
    秦牧野只是笑道:“蒲嬷嬷终于肯见我了,帝姬怎么说?”
    蒲鸣竹无奈道:“秦将军的遭遇,帝姬自是同情,只是京中局势颇为复杂,帝姬与太子争斗多年,自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还请世子理解。”
    “理解!”
    “那……世子请回?”
    蒲鸣竹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却用一个十分隐蔽的手法,将一方布帕塞到秦牧野袖子里。
    秦牧野目光一闪,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告辞!”
    说罢。
    他做出一副忿忿的样子,愤而离开。
    坐上马车,他才将布帕取出,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端庄大气的字:
    世子勿虑,此案量刑关键,乃审案部司与主审官,朝中奉迎妖官之风气甚重,鸿胪寺特为尤甚,唯有将案子移出鸿胪寺,方有些许胜算。吾尽力打点,世子静观其变,若寻到变数,还请务必勠力同心。
    “呼……”
    秦牧野松了一口气,愈发感觉李星罗靠谱。
    把案子移出鸿胪寺,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现在案件最大的问题,就是鸿胪寺私下审讯。
    只要能移出来,并且公开庭审,基本就赢了一半。
    当然,难度不小。
    但既然她说出这个方案,就说明已经有了一定把握。
    不论如何,决不能蹲鸿胪寺的牢,那里妖官势力太强,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就算蹲,也得蹲锦衣卫的号子。
    那边都自己人。
    还有陈隧这个精壮指挥使送炮,权当居家隔离了。
    “秦牧野。”
    “嗯!”
    秦牧野敛起笑容,把布帕塞回怀里,随后将披风取下递了过去:“多谢!”
    白玉玑:“……”
    她忽然感觉有些委屈。
    我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客套地说一句多谢的。
    秦牧野见她眼眶有些泛红,只觉又好气又荒诞,终究还是开了口:“你若有想说的,直接说便是。”
    白玉玑眼睛亮了一下,转而又晦暗了下去。
    不论如何,计划都是经自己点头才得以实施。
    过程如何复杂,这桩故事都改变不了开头和结尾。
    沉默片刻,她自嘲一笑:“我应得的!”
    气氛再次沉默。
    待到马车停到镇南府门口,见秦牧野要下车,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住了他的袖子。
    秦牧野问道:“你还有事?”
    白玉玑嘴唇动了动:“等会我给你熬一些驱寒的药,你……不要不喝!”
    秦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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