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怀林当然不愿意。
    能否娶得了何四姑娘还两说,就算娶了,何家也未必待见自己。要他把祖祖辈辈的酒垆卖了换不确定的前途?他又不傻。
    不过,他觉得崔姑娘有点傻。
    捭阖之术,也是太学的一门课。不过经商的人都懂,左不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八个字。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可轻易说自己的底线。一来就先把她的要求提了,这样岂不是任由别人拿捏?
    看样子这花名册,她是真想要。
    “崔姑娘,此酒垆乃是我家传营生,确实不能轻易拱手让人。再说,即便将酒垆卖了,我的身份也改变不了。”
    崔礼礼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茶汤:“我知道,你已过继给了农户。可惜你虽已摆脱了商户的户籍,却仍旧顶着商户的名头。这不是更糟?”
    虞怀林站着没有动,良久,他嗫嚅着道:“方才所谈之事,崔姑娘不妨再想想?”
    虞怀林一抬头,刚才不是说买吗?怎么又不买了?
    “龙行浅滩之事。”虞怀林这次深深行礼,不肯起身,“虞某愿修书一封,让爹娘将酒垆卖给崔家,取得花名册。”
    进献国策,是士子的荣耀。可恩师鲜少提及此事,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春华让小厮们打开盒子。拇指头大小的珍珠一盒,藏红花一盒,冬虫夏草一盒、天山雪莲九支、千须万根的老山参九根,碗口大的灵芝九朵,犀牛角、羚羊角各九对,又有一个盒子装着一块灰白的石头。
    “他如今年逾七旬,土都埋到脖子梗了——”
    他来此之前,也打听过崔家。知道崔夫人是礼部侍郎傅郢的庶女,可崔礼礼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她能做些什么?
    “崔姑娘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把握了?”
    虞怀林自是不愿意的。
    “你跟在何聪身边许久,可知他是两朝之臣?”
    虞怀林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一直拿不定主意。
    “虞公子可听何聪提起过先帝的禁海之策?”
    “劳崔姑娘挂记,这几日频繁施针,倒也稳定了许多。”
    如此财大气粗,背后还有礼部侍郎的外祖,恩师就算再不为钱财所动,可这次毕竟是恩师错认生辰礼在先,口实是落下来,说不定借坡下驴,不了了之。
    “虞公子,走吧?”崔礼礼站起来,走向门边。
    陆铮竟也不知道此事?
    “想不到是何博士定下了安邦治国的百年国策。”崔礼礼的脸上尽是敬佩,“我愿为那日在公主府中的不肖之言,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还请虞公子代为转达。今日密谈之事,就此算了吧。”
    “这是.”
    虞怀林想说她胡说,却又觉得这话没有错。谁不在乎呢,六根清净的是和尚,孔圣人还列国为官呢。可自己不过是个太学学生,如何替恩师做这样的事?
    “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即便将来肄业,能做的也是文学著书的小官。如何能替恩师完成心愿?”
    崔礼礼笑道:“我不买。”
    这一下子拿出来的可是价值十来个酒垆的银子,就为了给恩师赔罪?他当年要是有这些银子,捐了换个八品的地方官都还有富裕的!熬几年,只要不胡作非为提拔也不是难事,总好过太学肄业之后苦哈哈地做文学修书。
    她说的没错,没跃进龙门的鱼,跟泥鳅没有区别。
    崔礼礼一笑:“何聪的身子可好些了?”
    “自是知道。”
    到时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上次在崔家门口,她说过,这世上既有鱼跃龙门,也有龙行浅滩。龙行浅滩是因为浅滩里有龙要的东西。
    果真钱财能动人心啊。
    “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下次再添些。”崔礼礼就喜欢春华这机灵劲儿,不由地抿着嘴笑。
    崔礼礼一愣,原以为何聪这样的性子,最多是痛恨这引人堕落之物,没想到禁海的根竟然也在他身上! 她看向临竹,临竹缓缓摇头。
    “方才奴婢特地寻大夫问了,偏风需用的药材。东西都备好了。都取了‘九’的数,意为长寿,请姑娘和虞公子过目。”
    崔礼礼站在门边,似乎不懂:“何事?”
    虞怀林瞠目结舌之余,双手捧起那个石头,忽有异香飘来,他低头嗅了嗅,是这石头的香味。
    海禁之策怎么了?再大的国策呢,那也是圣人的,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前途。
    谁知崔礼礼立马站起来:“如此甚好!”说罢便安排春华去备一份厚礼。不过半个时辰,春华指挥着一群小厮捧着十几个盒子进来了。
    子孙后代?还是著书立传?又仕途更进一步?
    他站起身来,负手道:“恩师常说,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他自是最恨人间万恶难除。”
    说一半,最勾人心。
    “大夫说偏风是血瘀所致,龙涎香有活血化瘀之效。便买了一大坨。”春华说话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崔礼礼,“姑娘,您看看这一坨可够了?”
    不如听听如何她给的是何建言。万一真能助他平步青云,酒垆一并卖给她了也不亏。
    前世何聪活得比自己久,不过这一世,被自己气得够呛,未必能活得那么长。
    “崔姑娘刚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虞怀林狐疑地看过去。
    虞怀林手一握。
    “你!”虞怀林腾地站起来,有些恼了,再怎样也不该如此说话!
    崔礼礼笑着,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断气,也不过是时时刻刻的事,你可知他未了之心愿是什么?”
    那日在公主府中,何聪长篇大论谈的皆是圣人如何对他礼贤下士。越没有什么,越显摆什么。
    何聪是名门之后,少年时便已儒学大成,先帝在世时,常让他进宫伴驾读书,后来留他在太学讲经,钦点为太学典籍,先帝驾崩之前,他又做了学正。今上继位后,将他拜做博士。
    龙涎!那是价比金贵的,平日里都是刮成粉末论钱卖的,这小丫头随手就买了一——坨?
    “非也。”崔礼礼摇摇头:“何聪这个老头啊,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地位,将来他死了,这地位就要变成他的名声,他要名垂青史。”
    “这是自然。先帝在时,开海市,建潮帮,组船队,频繁贸易。可后来底耶散突然风靡,这禁药出自贤豆国,屡绝不止,还是恩师进献的禁海之策。”说到这里,虞怀林又有几分骄傲之态。
    他知道崔家有钱,可没想到这么有钱。
    “那是成了王侯将相之后的话。”
    他想试试崔礼礼是否故意为之:“恩师是否愿意见你,我说了不算。方才来时,正巧路过方册书局,何家大公子在那里,崔姑娘若真有心道歉,不妨随虞某同去?”
    崔礼礼伸出戴满宝石戒指的手,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我呀。”
    “你送酒垆和花名册给我,我送你一个消息,助你得何聪青眼,很公平。”
    什么消息值一个酒垆和花名册?虞怀林不由问道:“什么消息。”
    “你恩师最想禁的底耶散。”她终于收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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