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没有前世之鉴。
    崔礼礼很清楚,崔家的首富身份是圣人给的,作为钱袋子的本分就是要在用钱之时,取得出钱来。
    如今陵寝尚未完工,圣人出了事,若神识不清倒也罢了,神识清楚,必然会加快陵寝的修建。
    朝廷的银子自然是用在出征上。修陵寝的银子,内承运库若不够,必然是要崔家来补了。
    快速从崔家取走银子的法子,不就那一个吗?
    现下,她更明白陆铮当时阻拦她,说要先灭燕王的缘由了。
    圣人马惊,陆铮刻意留给自己去救驾,两日过去,仍没有宣召褒奖救驾之功,也是一个苗头。
    恐怕是担心褒奖之后,不好立刻下手。
    崔礼礼坐在榻上,反反复复地揉搓着眉头。
    她鲜少露出这样困顿又绝望的神情。
    拾叶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
    他放下剑,半跪在她面前,平视着她,黑亮的眼眸难得出现这平静又温柔的眼神:“姑娘——”
    崔礼礼看向他,勉强地笑了一笑:“拾叶——”
    “奴在。”他的声音也很温柔。
    “你若没有卖身为奴,会想做些什么?”
    拾叶仔细想了想。
    从记事起,他就在韦大人的营子里训练,一直因面容长得太突出,始终没有机会得任务做线人。
    若没有跟着姑娘,他大抵还在营子里。
    “奴可能还在训练。”
    崔礼礼以为他是说的在太虚武馆里练武,摇摇头:“我说的是你想做什么?”
    拾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出生起,就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日复一日的训练,让他早已忘了自己还可以有“想做的事”。
    可他现在已经有了想做的事:“奴想跟着姑娘。”
    崔礼礼被逗笑了:“笨啊,给你自由,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拾叶却很认真地看着她,眼眸一眨也不眨,手掌悄悄按在腰间的那一片刺绣上:“奴只想跟着姑娘。”
    定县火场外,他的后背被人砍了一刀,她扑了过来,紧紧搂着他,双手用力按住他后背的伤口,杏眼映着熊熊火光,满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在离开樊城的马车上,她借着月光替他上药。又怕他疼,像哄孩子一般,轻轻吹着伤口。
    中秋的鱼糕、入冬的冬衣、还有那次酒醉.
    他只想跟着她。
    拾叶没有再往深处想。姑娘虽然在笑,可他已察觉出笑容背后的哀伤:“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奴去替你办了。”
    崔礼礼强打起精神:“若有你能做的事,我定会吩咐你。”
    很多事不是杀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天色渐明。
    营寨内一片安静。
    忽地营寨外响起雷鸣般的脚步声。
    拾叶进来道:“兵部来人了。带了好多兵来。”
    动了兵,就跟动禁卫意思完全不同。
    眼下没有证据可以抓住燕王,但燕王还在营寨,圣人自然是要率先动兵控制住局面,以免有人趁乱兴变。
    看样子,圣人的情况很糟。
    突然,崔礼礼心中一紧,抓住拾叶道:“你速速去打听,兵部领兵来的是谁!”
    拾叶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功夫,便回来了:“驾部司的谢敬才和镇北将军田瑞霖。”谢敬才。
    莫非燕王是准备将计就计,要在此地一举擒王?却不知田瑞霖又站在哪一边。
    崔礼礼站起来,低声吩咐道:“拾叶,你去谢敬才附近盯着,若有风吹草动,想法子通知陆铮。”
    拾叶看看她,没有动。
    “你放心,有曹斌在,绣使不敢动我。”崔礼礼拍拍他肩,“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盯紧谢敬才,若找不到陆铮,你就来找我。”
    “是。”
    ——
    宗顺帝躺在榻上,似是坠入无边火海一般,浑身灼热地疼痛着。
    昨晚,这烧灼之感还只在腿上,后来他召了小菱来侍寝,小菱一如既往地卖力侍弄,他正得趣,忽然整条右腿都烧起来一般。
    再后来,蔓延至了全身。
    一开始还只当是发热,后来发现不光是热,还肿。
    手指肿得发麻,翠玉戒指嵌在肉中,根本取不下来,他连忙召来常侍想法子夹断那玉戒指,手指才松快好些。
    颜贵妃坐在榻边替他擦汗降热,小菱跪在榻旁,一声不吭。
    太医们进进出出地把脉、施针、熏艾。终是寻不得一个解毒之法。
    天亮时,兵部来了人。
    谢敬才急匆匆地进来面圣:“圣人!微臣来迟了!”
    宗顺帝头枕在颜贵妃的腿上,缓缓转过头。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皮抬不起来,只眯了一条缝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他的咽喉肿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让常侍拿纸笔来,他的手指肿得发亮,根本拿不住笔,只得写下两个字——“燕王”。
    帐中臣子跪了一地,分不清这是何意。
    颜贵妃侍奉圣驾最久,一看到那两个字,顿时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常侍道:“圣人要召燕王觐见,还不快去请来?”
    小内官们忙忙慌慌地去请。
    一挑帐帘,帐外站着七皇子和八皇子,两人不住地朝里张望。
    他俩是皇后所出,本就看不惯颜贵妃等人。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就是七皇子。如今圣人垂危,伴驾之人仍旧是颜贵妃,他们怎能放心。
    “父皇!请容儿臣侍疾!”两人齐声喊着。
    陆铮皱皱眉,从帐内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再说道:“圣躬违和,二位皇子如此喧哗,倒让圣人无法休憩。”
    八皇子有些恼:“你们在里面来来回回,父皇才无法休憩!”
    “八弟!不得无礼!”七皇子拉住他,又对陆铮道,“我等做儿子的,这个时候不能陪伴尽孝,于心难安。还请陆执笔代为转达。”
    陆铮道:“圣人知晓二位殿下的一片孝心。二位殿下与其在此处候着,不如去寻一寻解毒之法。”
    说话间,燕王虚弱地半躺在圈椅上,被人抬了过来。
    他嘴唇苍白,腿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仍能看出斑斑血迹。前日在山谷中追那头雄鹿,他被毒蛇咬了腿,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燕王一进帐子,先是看到谢敬才,再看向躺在榻上的宗顺帝,嘴唇顿时有了几分血色。
    宗顺帝有气无力地抬起手。
    “圣人让你们都退下。”常侍对屋内众臣挥挥手。
    颜贵妃看了燕王一眼,也想要起身离开。不料宗顺帝枕着她的腿,不让她走。
    常侍展开白纸,宗顺帝歪歪斜斜、颤颤巍巍地写了三个字:“谁是鹿?”
    常侍心中骇然不已。
    宗顺帝哼了两声,又指向燕王。常侍只得将这三个字递到燕王面前。
    燕王看了,森然一笑:“圣人啊,你都这样了,不正像本王射死的那头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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