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响起陈益吃饭的声音,一边吃一边和韩跃东讲瑞城那边的情况。
    韩跃东已经吃过,起初并没有动陈益带来的营养餐,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察觉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后,也拿起了筷子。
    “就这样,人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
    话音落下,陈益刚好吃完,他收拾残羹剩菜扔进垃圾桶,拿起矿泉水瓶喝水。
    韩跃东吃了一半吃不下了,此时将饭菜放到一边,开口道:“能指证安银芝的只有郝震伦和㱔月清,现在一个被杀一个自杀,只要安银芝坚持自己的供词,我们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安银芝扮演的角色他已经听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情报获取和军师。
    假设这个女人参与的足够多,可以这么推测:
    首先,郝震伦是她查到的,为了进一步证实,选择成为郝震伦的女朋友。
    第二,她从郝震伦口中得知了姜名甫。
    第三,她从郝震伦口中得知了㱔石鳞的掩埋地点。
    第四,她策划或者和㱔月清共同策划了报仇行动,先怂恿郝震伦对姜妍妍下毒,再利用姜名甫救女心切,借刀杀人,不用自己动手便让郝震伦四人受到了死亡惩罚。
    第二条和第三条怎么做到的先不考虑,总会有办法。
    一个杀人犯在什么情况下会对女朋友讲出杀人过程?醉酒不太可能,至少不会是主因。
    韩跃东能坐上刑侦副总队长的位子,经验和能力都不缺乏,提出安银芝或许虚构了自己杀过人。
    这是一个猜测,可操作性很强。
    当郝震伦得知安银芝杀过人,马上就能共情,因为自己也杀过。
    一个杀人犯不会对普通人坦白,但会对另一个杀人犯坦白,反正半斤八两手上都沾了血,风险共担。
    “有道理。”陈益点头,他认同韩跃东的猜测,但这件事已经无法落实,安银芝显然不会说真话。
    㱔月清,绝对就此事和安银芝聊了很多,让对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做傻事。
    㱔石鳞和你没关系,郝震伦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也从来不认识什么姜名甫,没听说所谓的高冰满绿翡翠手镯。
    你,就是一个从福利院走出来的孤儿,一个普普通通的美甲师,一个普普通通的美甲店老板。
    其他所有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哎。”韩跃东叹气,“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换成是我的话,可能发现不了雨落村的手镯。”
    案件线索从雨落村祠堂手镯开始,查到了玉树,查到了㱔月清姐弟,查到了四象续命,查到了姜名甫,继而凭推断锁定安银芝,最终找到了㱔月清。
    韩跃东将查案过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每一步都很难,每一步都不可或缺,一旦中断,前方就是死胡同。
    到底是东洲的查案高手,他见识了什么是天赋型,这不是经验就能做到的。
    陈益接受了韩跃东的褒奖,此刻也没谦虚的心思,说道:“剩下的就是让姜名甫认罪,以及揪出真正动手的人,这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安银木兄妹,短时间内很难有进展。”
    韩跃东明白陈益的意思,回应道:“到时候我应该出院了,交给我吧。”
    陈益不是云州刑警,不可能一直待在云州,现阶段已经可以准备结案,后续就看云州省厅会怎么处理安银芝。
    没有证据,是无法拘留安银芝的。
    至于安银木……更是连线索都没有,甚至都不能确定偷走姜妍妍手镯的人就是他。
    关于安银木和安银芝,目前全都停留在个人判断上,虽然这个判断……准确率极高。
    “好,那我明天审姜名甫,希望当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两人达成一致,陈益负责姜名甫,尾巴留给韩跃东,他就在云州省厅工作,常年都有时间和安银芝耗。
    结果其实并不乐观,都明白。
    百年刑侦历史上,锁定嫌疑人却没有证据的情况,并不是没有。
    说完了案子,两人闲聊起来,韩跃东站在同事和朋友的立场隐晦提醒,此次嫌疑人自杀身亡,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揭过去。
    “已经找到了嫌疑人,单独见面,在你眼皮底下自杀身亡,上面肯定会问的。”韩跃东道。
    陈益点头:“我明白,昨晚已经把详细过程写成报告,上交东洲省厅了,目前还没有传来消息。”
    “无所谓,她不是我逼死的,有录音和遗书在,等审完了姜名甫结案后再说吧。”
    韩跃东嗯了一声。
    他也只是提醒,并不觉得陈益会面临处分。
    这么年轻的天才刑警,东洲那边肯定当宝贝,非原则问题应该舍不得处罚,解释解释就过去了,顶多调查一番。
    既然㱔月清决定自杀,本身又是制毒高手,当时那种情况谁去了都没用,她应该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方案,不可能带走的。
    “有点江湖那味了。”
    陈益:“什么?”
    韩跃东:“下毒,解毒,服毒自杀,这个㱔月清是个高手啊,可惜了,弟弟遇到四个人渣,不然国家也许真能多一个神医级别的人物。”
    陈益感叹:“你说的没错,造化弄人,咱们刑警是距离黑暗最近的,看得多。”
    地位越高接触的案子越多,到了刑侦总队长这个层次,已经可以经常接触全省案件了,这次陈益属于同级“外援”。
    “腿没事了吧?我看换了石膏,体积好像小了不少。”陈益看向韩跃东左腿。
    韩跃东一笑,伸手拍了拍:“没事,医生说再过几天就能尝试下床活动了,小问题。”
    陈益:“没证据能证明玉树是故意的,你只能自认倒霉了。”
    在这件事情上,玉树其实挺危险的,一边是意外,一边是故意伤人,伤的还是云州省厅的刑侦副总队长,性质极其恶劣。
    不过韩跃东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玉树根本没有动作,警方也没法去审问一匹马。
    而野果下毒那件事,陈益个人已经承诺不追究。
    因此玉树面临的只是伪证和包庇,纯属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完全可以保持沉默的,或者撒个谎。
    比如,不知道给自己手镯的朋友长啥样,对方一直带着口罩。
    虽然不合理,但警方也没办法确定真伪。
    非要忽悠警方一次,这不有病么,可能脑子没跟上,不是所有人都聪明。
    “没死就行。”
    韩跃东倒也洒脱,看来不准备去找玉树麻烦,本就没影的事,纯属猜测而已。
    聊的差不多了,陈益起身告辞,对方需要早点休息。
    翌日上午,专案组先去省厅向夏阑山汇报了瑞城调查结果以及嫌疑人自杀的事情,然后直奔姜名甫所在的看守所。
    这次陈益非常重视,带齐了所有人,给了姜名甫足够的“尊重”。
    审讯室乌泱泱一群人把姜名甫惊的不轻,不好的预感席卷全身,难不成真查到线索了?
    不可能啊,那女的行踪飘忽不定的,退一步说就算找到,她也有份怎么会和警察说实话。
    陈益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姜名甫,那个女人已经抓到了,她指证郝震伦四人的死都是你干的,所有真相都已经清楚,怎么说?”
    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铺垫对姜名甫作用不大。
    姜名甫有心理准备,冷哼道:“什么女人,我不知道。”
    陈益拿出录音播放。
    当听到㱔月清声音的这一刻,姜名甫终于脸色大变,他没有说话,一边经历内心的暴风雨一边听着。
    录音能不能让姜名甫开口,要看他心理素质有多强,以及聪明程度。
    他很聪明,但会有一个上限。
    嫌疑人和警察的交锋,就看谁能技高一筹,更聪明一点。
    两个问题。
    第一,不能告诉姜名甫人已经死了,否则他的心理防线会更加坚固,要让他知道,㱔月清随时可以出庭作证。
    㱔月清服毒和抢救过程的录音片段,已经截掉了,姜名甫不会知道㱔月清死亡。
    第二,确实是㱔月清教唆姜名甫去杀人,但不能直接证明姜名甫真的去干了,有因果关系,但没有实质证据。
    和电影里那句话类似:这份账单只能证明我点了一瓶酒,但如何证明我喝了它?(时间近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提取酒瓶或杯子上的dna。)
    诡辩逻辑,在法庭上是非常管用的,因为法庭只看事实不听推测,哪怕推测非常合理。
    此刻不用审问,因为录音中除了指证姜名甫外,还有姜妍妍中毒的真相。
    当姜名甫得知自己真的被人耍了,女儿根本就没病,那个四人根本不用杀,绝对会气疯的。
    疯到什么程度,决定了姜名甫会不会马上交代。
    换位思考,谁知道了都得疯,气到吐血。
    录音还在播放,已经能看到姜名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情绪处在爆发的边缘。
    “姜妍妍的毒谁下的?”
    这是陈益的声音。
    “郝震伦,黑斑毒我亲自调配的。”
    这是㱔月清的声音。
    “我#¥%草%&你姥姥&*!!!”姜名甫的怒骂突然盖住了录音,他伸手想去拿却被秦飞和傅国按住,“#¥%……¥……%……”
    一连串的输出全是违禁词,要是㱔月清在,要是姜名甫能自由活动,姜名甫绝对会把她撕了。
    “草草草草草草!!!”
    “你特么自己的弟弟被杀了,关特么我什么事?!我#@¥*@#(¥*)!!!”
    姜名甫确实气疯,双目圆睁好似吃人的猛虎,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沉重,甩动的手臂让手铐哗哗作响。
    陈益趁热打铁:“因为你是郝震伦的亲生父亲,㱔月清一个重症病人没办法亲自动手,她只能找别人,而你,是最佳选择,不但杀人,还要诛心。”
    㱔月清其实也疯了,这件事和姜名甫本无关系,但她还是把姜名甫扯了进来。
    必须要有一个人动手,安银木不行,安银芝不行,自己也不行,找谁?找郝震伦的父亲。
    反正是你儿子,他的罪你来罚。
    谁让你把他生下来杀我弟弟的?
    这或许是㱔月清当时的心路历程。
    “啊啊啊!!!”
    姜名甫握拳用力砸着椅子,他的情绪,他的理智,在此刻全线崩盘。
    这次审讯比想象中要简单很多,仅凭录音,姜名甫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
    实在是㱔月清的话太令人无法接受,哪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姜名甫,也无法抵抗这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我……我是为了救女儿啊!她……她利用了我对女儿的爱!”姜名甫嘶吼。
    “为了女儿就可以杀害无辜的人吗?姜名甫,你的思想极度自私。”
    一边是崩溃的姜名甫,一边是淡定的审问者,对比明显。
    姜名甫怒道:“他们无辜吗?他们是杀人凶手!还有那个郝震伦,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陈益神色泛冷:“别偷换概念,当时你决定续命救女的时候,并不知道四人身负命案,何来杀人凶手之说!”
    姜名甫哑口无言,堵在了那。
    “都……都是这个女的教唆我这么干的!”他指着录音大喊,丧失了商业巨擘的风度。
    陈益反问:“她逼你这么干了吗?她只是下了毒,骗了你治病办法,真正的决定权在于你,你完全可以拒绝。”
    㱔月清处心积虑的教唆和姜名甫的故意杀人,这是两码事,现在审问姜名甫,焦点要集中在他的身上,不能偏移。
    “我……”姜名甫无法反驳。
    当渐渐冷静些许,他突然后悔自己的冲动,警方掌握的证据链根本没有闭合!
    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不知道手镯内有鲜血,法庭上机会很大。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他下意识看向监控探头和录像设备,陈益冷哼:“别看了,审讯怎么可能不录像,何况这么多人在。”
    专案组核心人员可都站在审讯室里。
    姜名甫瘫软在椅子上。
    他是一个爱女儿的好父亲,但太过极端自私,把别人的命不当命。
    正如陈益刚才所说,姜名甫在行动的时候,并不知道郝震伦四人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那就是四个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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