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歌舞剧院来到靖城市局,陈益见到了负责审问的老刑警。
    此人已经在岗位干了近三十年了,不说水平多高,经验那是相当丰富,几乎各种类型、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见过,正常和不正常的嫌疑人也都审过。
    对于吴家三口,老刑警已经见过面,每个人进行了数个小时的审问工作。
    想让吴常春和吴睿开口有点困难,前者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后者患有严重的自闭症根本不去听外人在说什么。
    不过,高桂兰是突破口,再给点时间,她的心理防线应该会崩塌。
    主要原因是吴睿。
    “陈巡,柴支,高桂兰这么多年应该没有让儿子长时间脱离过自己视线,如今强行把母子隔开,高桂兰的焦虑非常明显,都写在了脸上。”老刑警汇报进展,“她非常关心吴睿,审问期间不止一次询问儿子情况,照这么下去,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老刑警认为,高桂兰一定会说实话,时间的问题罢了。
    而吴常春对吴睿就没多少关心了,淡定的很。
    正常,反正也不是亲生的。
    “把高桂兰带到审讯室,我去问问。”陈益道。
    老刑警:“是,我马上安排。”
    ……
    审讯室。
    陈益推开门坐在了高桂兰面前。
    看到陈益出现,高桂兰有些激动:“警察同志,我儿子怎么样了,他没事吧?有没有渴着饿着?有没有过激行为?”
    对她来说靖城市局是陌生的,陈益却是熟悉的,前段时间毕竟在客栈住过一晚,还破了一起杀人案。
    熟悉的人好说话,而且陈益还很年轻,也不像老刑警那般严肃。
    “我们会把他照顾的很好,你放心。”陈益开口,“关于吴常春和葛广盛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我聊聊了?”
    他没单独提某个人,而是把吴常春和葛广盛区分来开,让高桂兰知道警方已经掌握并确认了大量情况:你的丈夫是吴常春没错,但近十年来一直和你生活的“丈夫”,是葛广盛。
    面对陈益的询问,高桂兰张了张嘴,低下头。
    陈益道:“高桂兰,我们已经在云水客栈外的枯树附近发现了葛水云的笔记本,更是在靖城歌舞剧院内找到了葛水云的骨灰,一切都结束了,你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时间拖得越久,对你儿子越不利,难道你想让吴睿在恐慌中发生某些不可控的意外吗?”
    高桂兰猛然抬头,表情呆了一下,闪现茫然,随后浮现惊疑不定和对儿子的关心焦急。
    她好像不知道笔记本的存在,或者不知道骨灰的存在。
    如果不知道笔记本存在,那么葛广盛和高桂兰之间并没有完全的信息互通。
    陈益:“把实话说出来,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不要抱侥幸心理,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被杀害,现在我们已经查到大量线索,你和葛广盛不可能糊弄过去的,想清楚了。
    不论葛广盛跟你说过什么、教过你什么,不要听,他是为了自己逃脱法律的制裁。”
    高桂兰还没有开口,内心应该在做着斗争。
    陈益声音继续:“被杀的三个人根本没有对葛水云造成任何直接或间接伤害,葛广盛完全是在滥杀无辜,你呢,你选择助纣为虐,是为了什么呢?”
    “谁说没……”高桂兰脱口而出了三个字,意识到不对后戛然而止。
    三个字足够了。
    看来葛广盛把高桂兰忽悠的不轻。
    陈益看着她,说道:“第一名死者,项树,他是靖城经开区医院的医生。
    项树确实给葛水云看过病,技术很好,看出葛水云可能有点问题,让葛水云三日后再来医院复诊,可是葛水云没来,就这么简单。”
    高桂兰瞳孔微微扩张。
    陈益:“第二名死者,张文阳,他是一个舞蹈老师,据我们分析,张文阳和葛水云根本不认识。
    第三名死者,乔瑞,他是葛水云高中时期的校友,葛水云一直暗恋他,在自杀前曾经在街上偶遇过,并在日记里给予了祝福。
    三个人,都和葛水云自杀没有任何直接关系,那么你帮葛广盛是为了什么呢?人命在你眼里如此不值钱?”
    高桂兰蒙中带慌,不停地摆手:“不对不对!他不是这么说的!”
    陈益追问:“那葛广盛是怎么说的?”
    高桂兰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意识到彻底说漏后,深深叹了口气:“哎,好吧,我坦白,但我儿子他……”
    陈益保证:“我叫陈益,帝城警部刑侦局副巡视员,兼阳城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三级警监,我以人格担保,一定让吴睿得到妥善的照顾。”
    高桂兰对职位没啥概念,就是听着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谢……谢谢。”她相信了陈益,又低下头去,“现在的吴常春确实是葛广盛,但他真的不是那么说的。”
    陈益问了第二遍:“他怎么说的?”
    高桂兰复述了另一个版本。
    首先是项树。
    项树误诊了葛水云的病情,导致葛水云的病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当年葛广盛带着女儿去找项树兴师问罪,项树仗着在医院的地位拒不承认,还大骂葛水云活该。
    其次是张文阳。
    张文阳是葛水云的舞蹈老师,本来葛水云非常优秀可以去参加桃花奖舞蹈大赛,但张文阳收了别人的钱,把本来属于葛水云的名额给了其他人,导致葛水云所有努力化作泡影,自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甚至放弃了追求舞蹈梦。
    最后是乔瑞。
    乔瑞是葛水云的男朋友,两人感情很好都要谈婚论嫁了,后来为了进烟草局,乔瑞抛弃葛水云选择了官家女孩,当了一次“陈世美”。
    这次抛弃,彻底让葛水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最终上吊自杀。
    听完新的版本,陈益多少有些愕然,柴子义和韩丘他们也是内心称奇,佩服葛广盛的想象力丰富,这对父女都有编剧天分。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如此明显的杀人动机,八年前靖城刑侦支队早就查到了,还用等到现在。
    不提项树和张文阳,仅凭乔瑞的故事,足以将调查方向锁定葛水云,进而锁定她的父亲葛广盛,顺藤摸瓜查清楚所有事情。
    影视剧中的陈世美形象,自然人人喊打。
    但事实并非如此,根本查不到任何关联。
    没有误诊,没有名额,没有抛弃。
    葛广盛完全在胡说八道,或许是为了立人设,或许是为了让高桂兰真心帮忙。
    “他……他说的不对吗?”高桂兰试探性询问,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但凡有点理性,都会选择相信警察而不是相信一个杀人犯。
    陈益:“我刚才说的是否完全正确不一定,但你说的肯定不对,还有,无人直接造成葛水云自杀,她的死……说的直白点,纯粹是心理承受能力差。
    再直白点,抑郁症,自身的问题。”
    在日记中可以读懂葛水云的内心,她确实是一个很脆弱的女孩,不具备接受生活巨大变故的能力。
    高桂兰知道自己被骗了,再次叹气,但并未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对葛广盛的怨恨。
    两人之间肯定有故事,高桂兰不可能无缘无故协助葛广盛杀人。
    所谓礼尚往来,葛广盛应该对高桂兰有过帮助。
    陈益猜测,这件事可能和吴常春有关。
    不等他发问,高桂兰声音响起,说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她和丈夫吴常春还住在西贵县水石镇的城中村里,儿子吴睿区别于周围所有同龄人,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已经辍学多年了。
    重度自闭症无法上学,他们缺乏社会交往沟通,很难理解他人言行,去了也白去,影响的是别人,遭冷眼的是自己。
    坚持了十几年,其实作为父亲的吴常春也还算可以了,至少没有在吴睿小的时候选择将其抛弃。
    但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吴常春到底还是走出了那一步。
    为此,他和高桂兰多次吵架,最终双方无法达成共识闹到了离婚。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父爱和母爱其实没有太大区别,有区别的是人。
    对吴睿来说,爱他的是母亲。
    对葛水云来说,爱她的是父亲。
    在本案中,没有所谓伟大的父爱和伟大的母爱,伟大的,永远只是人而已。
    吴常春想拿走家里一半的财产,不仅是现有财产,未来如果发生拆迁,拆迁款也要拿走一半。
    客观来讲,要求还算合理。
    但高桂兰不同意,拒绝签字,她的观点是:我带走了吴睿让你没有了负担,当然要拿走所有钱,因为我要用这些钱确保吴睿下半辈子的生活。
    要求也算合理,毕竟带着无法自理的自闭症儿子。
    双方再次爆发争执,不仅动了嘴还动了手,关系越发恶劣。
    之后的某一天,高桂兰带着儿子吴睿偷偷离家,并拿走了家里所有现金和贵重物品。
    现金不少,足足八万。
    陈益正奇怪吴家竟然还能凑出八万现金,还没发问,高桂兰便说钱都是吴常春自己偷偷藏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常春留了后路,可能计划两年,可能三年,可能更久。
    那天晚上,高桂兰给吴常春下了安眠药,趁着吴常春昏睡带走了所有流动财产,同时带走的还有吴睿。
    再后来,被找到了。
    她一个学历低的妇人走的不远,还在西贵县范围内,距离石渡小镇已经很近了。
    暴怒的吴常春彻底撕下脸皮,不再顾及夫妻情分和父子情分,威胁高桂兰把所有钱拿出来,他改主意了,以前是一半一半,现在要全都拿走,一分钱都不留。
    高桂兰自然不可能同意,那是她和儿子赖以生存的钱,钱就是命。
    吴常春用暴力继续威逼,最终是葛广盛救了这对母子,在打斗期间,葛广盛失手把吴常春给杀了。
    “你确定是失手吗?”陈益问。
    高桂兰轻轻点头:“是的,完全就是意外,吴常春的脑袋摔在了地面的木板上,木板上有钉子,我们没有叫救护车。”
    陈益:“继续。”
    冷静下来后,高桂兰和葛广盛聊了起来。
    可能是共同失手杀了人的缘故,两人都没有隐瞒,高桂兰这才得知对方的女儿自杀身亡,这是一个复仇者。
    至于葛广盛为什么会从靖城来到西贵县,是因为西贵县殡仪馆的李富贵是葛广盛的老朋友,早年在工作上认识的。
    这件事可信,因为两人都是殡仪馆的,认识的概率相对来讲很高。
    葛广盛要偷偷将女儿火化,还想找一具男性尸体用,所以求助李富贵,除了交情外,他还给了李富贵一笔钱。
    李富贵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无家,社会关系简单,社会地位很低,能帮上朋友的忙他还挺高兴的,满口答应。
    当然了,钱还是照收的,足够一段时间的好烟好酒好肉。
    “之后,他变成了吴常春,我们一起到石渡小镇开了家旅馆。”高桂兰声音慢慢平缓,“名字是他起的,云水客栈。”
    陈益:“吴常春的尸体呢?”
    高桂兰:“一直在冰柜里冻着,他在靖城的时候就有了复仇计划,本来是要让李富贵偷一具尸体,正好有现成的。”
    陈益:“每次案发的时候他都不在云水客栈,一次外出给儿子拿药,一次外出进货,还有一次是父亲忌日,都是假的吗?”
    高桂兰:“对,他去了靖城。”
    陈益:“你呢,你在干什么。”
    高桂兰:“把化妆好的尸体吊在枯树上,根据预定好的时间报警,当时的季节很冷,外面温度和冰柜温度没太大区别。”
    陈益:“一个人吗?”
    高桂兰迟疑两秒,说:“睿睿帮忙了……但他什么都不懂,陈警官,他真的什么都不懂,你知道的,对吗?”
    陈益点头:“我知道,你不必担心,吴常春什么时候处理的,埋在哪了?”
    严重自闭症患者认知能力很低,法律不会追究吴睿责任的,但在此之前吴睿需要做一次权威的检查,确定他真的患有严重自闭症。
    不是为了确定,而是为了将材料交给检察院和法院。
    高桂兰懊悔:“杀了第三个人后就火化了,葛广盛说埋了,哎,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十几年对睿睿不离不弃我已经很满足,我……我当时真的应该叫救护车的。”
    陈益不予评价,追问作案细节。
    “不知道,他说过把女儿埋在了靖城。”高桂兰摇头,“我只吊尸体和报警,其他的都是他在做,我问过一次他不想说,我就没有再问。”
    陈益听得出来,面前这个女人要求不高,她只想让自己和儿子好好活着。
    遇到葛广盛,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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