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这群无涯卫,如今也不知自己护送的是真的圣人。一路上江既清一直待在马车里,明日即便是换了个人,恐怕他们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异常。
    伯懿先前还在为此事愤懑不平。若是耀光与随风同行,自己也不用一个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想到这里,江既清方才有些落寞的神情再一次清晰起来,他朝玉浅肆探过身去,试探道:“既然明日便要分开了,不如就别再同他置气了。你之前不还劝说郡主,弱者才搞迁怒那一套吗?”
    玉浅肆默然想了半晌,才回想起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
    “这你都记得?”
    “你的话对于”伯懿顿了顿,接着道:“对于郡主来说,那可是金科玉律,她一直都记在心上呢,还时时刻刻在我耳边念叨,我想不记住都很难。”
    玉浅肆朝他笑笑,“听起来你们俩倒是很熟悉,怎么还称呼‘郡主’呢?”
    伯懿摸了摸鼻子,扭过头去:“其实也不太熟,随意称呼女子的闺名也不大好,何况她还是敕封的郡主。”
    他等了片刻没听到动静,试探着扭头去看。玉浅肆早已收回目光,望着茫茫前路,那双晶亮的浅眸也沾染了些许絮色,不真切起来。
    弱者.吗?
    冠冕堂皇劝解别人的话说再多,都敌不过审视自己的内心。
    说到底,她不就是自己口中所谓的“弱者”吗?怨天尤人,总是责怪自己无能为力,无法护身边人周全。
    她双臂就那么宽,张开怀抱能护住的人,能有多少呢?
    “你相信外人所说的,少主妄图窃国吗?”
    伯懿郑重道:“见过你之后,我才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然我不喜欢王嵩,但是我相信他不是别人口中权欲熏天,妄图架空圣人的奸臣。”
    “是啊”,玉浅肆喃喃道:“连你都知道的道理.可那些朝堂上真正权欲熏天的人,只因为政见不合,忽略他重病的事实,不断给少主泼脏水。可你以为这些,圣人不知晓吗?”
    如果不知道,就不会应下自己彻查十年前的祈福殿的案子。
    正因为圣人知晓,自己若想收权,坐稳皇位。真正的阻碍不是齐国公府,而是朝堂上那些一旦看到齐国公府失势便会立刻反扑的其他人。
    若不是她偶尔听到药安所言,察觉到了少主私下放权给圣人,并一力抗下了外界的流言蜚语,引所有人的目光集聚在齐国公府,才让人忽略了禁军如今实际的掌控权早已握在了圣人手中。这也是他此次如此不顾一切,要用这种以身犯险的法子揪出禁军内鬼的原因。
    与郑氏的联姻,恐怕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若不是察觉到了这些暗流,她也不敢胆大妄为到面见圣人,说要帮他回握朝权,以此为交换来彻查祈福殿的事情。
    为了从蛛丝马迹中找出这些朝堂之事的关键,她不知看了多少本古书,想了多久才想通了这些皮毛关系。
    所以,圣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了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让少主答应皇陵一事,竟逼得他毒发。
    伯懿见她沉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件事他确实不对,但你也别因为别人的事情气坏了自己。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大不了入城之后我继续跟着禁军,你回去照顾王嵩,如何?”
    玉浅肆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他:“那你觉得,圣人命我二人暗中相随,是因为信你呢,还是信我呢?”
    伯懿愣在原地,良久,心里泛起了苦涩的涟漪。见玉浅肆扬鞭跃行而去,他却难得没有跟上。
    他们二人,如今都身不由己。她有她的不得已,而他又何尝不是?他的确不该如此自以为是地劝解他人?
    眼底的倩影在官道上逐渐熹微成一点,却依旧挥之不去。
    待天色泛青时,一行车马才追上了先一步入城探路的玉浅肆,随她在客栈里安顿了下来。
    铁了心不给江既清任何机会,她一刻不停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寻了理由,言道要去客栈探查周围的情况。
    依照计划,那队乔装过的禁军会以商队的名义在一个时辰后入住这家客栈,届时,圣人会同禁军同行离去,无涯卫也会护着原本在禁军保护下的另一人离开。
    听闻七佛城近几日都有佛法盛会,她须得确保周遭的情况尽在掌握。
    这借口有理有据,让想要在临行前诚心道歉的江既清有口难言,只能苦笑应允。
    只是刚出客栈门没走几步,身边便多了一道跃动的光。
    “就知道你闲不下来,定是要四处转转才安心的,”伯懿一手扶着腰间的刀,一手领着一笼再简单不过的竹灯,信步走在她身侧。
    菱形的光铺撒开来,衬得灯笼下的二人似月色精心雕就的仙子,立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你不用跟来的。”看到周围人的打量,玉浅肆拧着眉头。
    “还是.又想来做说客?”
    伯懿凑到她面前,也学她一般拧着眉,夸张道:“知道你不高兴,我都避开他不谈了,你还疑心我胳膊肘往外拐?阿如,我这一颗真心,都被你糟践了。”
    零散的灯笼光斑在伯懿面上跃动,更衬得他那张故作委屈地脸令人生笑,她挑了挑眉:“既知错了,那就说声好听的来听听看!”
    伯懿清了清嗓子,当街礼了一揖道:“白日里唐突了姑娘,实在对不住。还望姑娘海涵。”
    这一礼,让周围的人都吃吃笑了起来,还以为是哪家小子惹了心上人伤心,三言两语开始起哄。
    “哎呀,如此俊俏的郎君,姑娘就原谅他吧。”
    玉浅肆原本只是随口打趣,见他真弯腰行礼,恭敬地递上了手中的灯笼,迟迟不肯起身,引得四周人越聚越多,起哄声不绝于耳,她一时不知所措,方要张口解释,才恍觉自己可笑,何须向这些不相干的人白费口舌。
    伯懿见周围人如此,也多了几分慌乱,可还未分解,玉浅肆沉眉,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灯笼,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她离去的背影难得透出几分困窘来,他分解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来,只得向周围人随意地拱了拱手,连忙跟了过去。终在街角拦下了紧握着灯笼,神色不善的玉浅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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