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陈确铮,你在战场上会害怕吗?
    自从在周曦沐的帮助下负伤离开北平之后,陈确铮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了红色革命圣地延安。自清华大学入党后,陈确铮就对延安产生了强烈的向往,党支部的老党员们在开会时会给他们讲述红军经过了艰苦卓绝的两万五千里长征到达延安,在那里建立了革命根据地。所有一心报国、满怀理想的有志青年们都把延安当做心向往之的天堂,无数知识分子、进步青年都趋之若鹜,纷纷投向她的怀抱,陈确铮也不例外。
    但陈确铮谨记父母的期盼,决定还是认真在完成学业的同时为党组织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然而日军的铁蹄打碎了这一切。北平沦陷,学校被占,陈确铮的一时激愤之举更是逼得他不得不离开北平,陈确铮觉得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路已然被堵得死死的,眼下只剩下一条路,也是他早就想走的路:奔赴延安,投身抗日。
    所以陈确铮逃离了北平之后,想方设法、几经辗转,终于到了延安。在延安,陈确铮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延安如此令人向往,因为在这里他遇到了最可爱的同志们,大家在阳光下坦诚地交流,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陈确铮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股热情和激昂的暖流之中,从来没有如此地有希望、有干劲儿。
    在延安,陈确铮跟许多投奔延安的抗日进步青年一起,进入了刚成立不久的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成为了抗大第二期15队学员,学习政治、军事、历史、民运、统战等课程。因为在北平西山的军训掌握了一定的军事技能,陈确铮积极请战,并参加了陕甘宁边区的多次对辖区内土匪展开的军事围剿行动,在剿匪战役中,陈确铮展现出一流的射击、格斗等军事技能和过硬的心理素质,多次得到上级的表扬。
    陈确铮觉得每天都过得无比的充实,他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和进步,就在他延安的抗日生涯才刚刚开始,浑身充满干劲儿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个命令打破了陈确铮的计划,也改变了陈确铮的一生。
    党组织找陈确铮谈话,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去长沙临时大学,继续读书,发挥共产党员的先进带头作用,为今后党组织吸纳更多的优秀青年做准备,同时作为随校南下的长沙临大党组织的骨干成员,领导全校学生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在抗大的学员中,陈确铮的确是少见的能文能武的类型,而且他本来就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因为平津沦陷才中断了学业,进入长沙临大继续学业顺理成章,所以陈确铮成为了完成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杀敌的机会固然珍贵,但从长远的眼光看,为党组织吸纳新鲜血液,团结更多进步青年,意义更加重大,陈确铮没有纠结,当即决定接受了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之后即刻动身,在党组织的护送下,穿越重重封锁线,来到了长沙,登记注册成为一名长沙临时大学哲学系二年级的学生。
    然而陈确铮没想到的是,因为他是哲学系的学生,因此不能在校本部圣经学校上课,因此迟迟没能和党组织建立联系,但他平易近人、开朗幽默、踏实公允的个性让他在同学中赢得了较高的威望。如今,他刚刚和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就接受了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和使命。他知道,未来他面临的困难还有很多很多,他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直向前走下去。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何时,陈确铮进入了梦乡,窗外透出蒙蒙亮光,新的一天来到了,出发的时刻到了。
    1938年2月19日是长沙临时大学湘黔滇旅行团正式出发。
    大清早胡承荫、贺础安和陈确铮特意跑到集市上买东西,胡承荫买了三十几只橘子和一大包生,才了不到一块钱。陈确铮买了几双草鞋,胡承荫十分不解。
    “这东西能穿吗?多扎得慌啊!”
    “那是你没有经验,到时候一天走几十里路,你就知道它的好了,我劝你也买几双。”
    胡承荫摇头撇嘴,十分不以为然,贺础安倒是从善如流,也跟着买了两双,没过一会儿功夫,胡承荫的空布袋就被装满了,胡承荫打开布袋,到贺础安和陈确铮面前献宝。
    “你买这么多橘子和生,能吃的完吗?贺础安皱眉说道。
    “万一路上饿了没东西吃怎么办?”
    “那你应该买干粮才对!”贺础安忍不住质疑。
    “干粮不好吃啊!”
    “狐狸,我怎么感觉你这趟不是去吃苦,倒像是去享福去了!”
    “可不是吗?路上我们轻装上阵,行李学校还帮我们用卡车运送,这么看下来,好像也并不辛苦嘛,真的跟游山玩水一样了。”
    “狐狸,我很欣赏你这种乐天派的态度,但也不要想得太简单,一路上会经历什么我们什么还不知道呢,希望遇到土匪的时候可别哭爹喊娘才好。”
    胡承荫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什么?你说路上有土匪吗?”
    “你没听说过湘西的土匪很厉害吗?他们杀人越货、强抢民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我们这些学生,在他们眼中不正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吗?”
    “你别唬人了,我们团里有二百多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还有黄师岳中将、毛鸿少将,还有邹振华和卓超大队长,还怕那些土匪吗?”
    “那可难说,土匪都跟狼一样,是集体行动的,他们不但有武器,还有很丰富的战斗经验,真的碰上了,能不能活命还真不好说。”
    胡承荫显然是相信了,但还是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可能,那些土匪又不傻,我们这些穷学生能有什么钱?抢劫我们能有什么油水?”
    “那可不一定,我们这个队伍有二三百人,每个人都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一个人搜刮出一点钱,加起来可能也有不少了,就算没钱,没有手表吗?实在不行,把两辆运货的卡车抢了也能大赚一笔啊!”
    这下不由得胡承荫不相信了,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陈确铮对着身旁的贺础安眨了眨眼,贺础安这才明白,这些话都是陈确铮胡诌的,忍不住偷笑。
    “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小算命先生就说我命特别好,肯定能逢凶化吉!”
    旅行团早就在布告栏上发出公告,通知大家下午五点出发前在圣经学校门口举办誓师会的事宜,湘黔滇旅行团的全体师生务必参加,所有同学都要穿上步行团所发黄色军装,并携带好全部随身装备。因为誓师会结束后,旅行团就将即刻启程。
    胡承荫、贺础安、陈确铮、牟光坦在宿舍里穿戴整齐,然而除了陈确铮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打不好绑腿,没走几步就松松垮垮地掉落下来。陈确铮穿戴整齐,先穿上黑色高筒的袜子,接着在袜筒外面一层层打好绑腿,最后穿上草鞋,干脆利落,一气呵成,然后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看着笨拙的其他三个人。
    “你这打得相当像样啊!你这绝对不是第一次打绑腿!”胡承荫大声质疑,贺础安没说话,看了陈确铮一眼,若有所思。
    陈确铮留意到贺础安的眼神,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着胡承荫指了指椅子。
    胡承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美滋滋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陈确铮。
    “小铮子,给大爷我绑得好点儿啊,有赏钱!”
    话刚落地,就嗷嗷叫了起来。
    “你这绑腿也打得太紧了吧,你这是伺机报复!”
    “你是不习惯,绑腿必须要打得紧一点,你之前就是打得太松,才会不一会儿就散开了。”
    “我就不明白了,打这绑腿干嘛!没必要啊!”
    “我们以后每天都要长时间行军,打绑腿可以减轻下肢的血液沉积和血管的压力,减少小腿的肌肉酸痛。”
    “可疑,太可疑了!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少废话,赶紧起来,我给咱们的诗人打!”
    陈确铮蹲在原地,回头看到牟光坦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床边看着他们。
    陈确铮歪了歪头,示意牟光坦坐到椅子上来。
    “我们还没开始行军呢,不用搞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吧,等真正上路了我再打也不迟吧。”
    “你不要小看这小小的布条,它不但能在长途行军中让士兵走得更快更远,能让士兵在山野密林中冲锋陷阵之时不被树枝和碎石划伤,还能最大限度地躲避蚊虫叮咬,受伤流血的危急时刻,还能绑腿还能变成应急止血的绷带。在战场上,绑腿就是士兵的铠甲。”
    牟光坦听了这段话愣住了,他站起身来,坐在了陈确铮的面前。
    “绑腿是士兵的铠甲,说得太好了!我要把这个写成一首诗!”
    说完就从枕头底下掏出笔记本,坐到椅子上奋笔疾书,任由陈确铮忙活他的两条腿。
    “诗人真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诗兴大发啊!”陈确铮一边打绑腿,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给牟光坦打完,贺础安在椅子上坐下来,把绷带递给了陈确铮,陈确铮感受到贺础安的沉默,抬眼一看,发现他正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陈确铮帮胡承荫打好绑腿之后,他忍不住在地上走来走去,适应着自己的全套新装备,他一直低头欣赏着自己被绷带紧紧绑住的两条又细又长的小腿。
    “别说,陈确铮,你这手艺真不错,你得好好教教我。”
    “放心,你以后天天都要打,熟能生巧,很快就学会了。”
    胡承荫看着一身军装的陈确铮,因为蹲着的姿势,双腿和背脊肌肉的形状透过军装显现得分外分明,一头栽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发出一句感慨:
    “陈确铮,还真别说,你穿这身军装还真像样,像个真正的军人似的。”
    “那是因为我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自然穿什么像什么,你小子羡慕不来!”陈确铮笑着说。
    胡承荫刚想反驳,只听见贺础安突然问了一句:
    “陈确铮,你在战场上会害怕吗?”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胡承荫睁开了眼睛。
    “你问他干嘛?他又没参过军,他哪知道?不过我天生胆儿小,肯定吓得要死。”
    陈确铮没有抬头看贺础安,只是低头继续摆弄着贺础安腿上的绑带。
    “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我觉得,应该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但是前方将士们搏命拼杀,可能是有了保护中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把日本赶出中国的信念,会让人忘记害怕。人只要是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就会变得勇敢起来吧。”
    西山一别一直到长沙重逢小半年的时间里,陈确铮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从未告诉过贺础安。陈确铮说他从未上过战场,可是他对军旅之事又有诸多了解。本来贺础安以为陈确铮一定会报名参军,结果他留在了学校里,安安心心做了一名学生。贺础安总觉得跟西山军训的时候相比,他哪里不一样了。贺础安记得,在西山的时候,陈确铮优秀得锋芒毕露,而重逢之后的陈确铮却变了,现在的他把这些锋芒都收敛了起来,给人一种韬光养晦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变化的原因是什么,陈确铮显然也不愿多言,这让他实在是有点在意。
    陈确铮又怎能不了解贺础安的疑虑?两人虽不是校友,但西山军训时已经建立起了友谊,长沙重逢,两人从朋友变成同学,关系又更近了一层。据陈确铮的观察和两人平日里的交流,贺础安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但在个人信仰上,他是典型的无党派人士,他不会轻易让自己狂热地投身于任何一种信仰或宗教,为人十分审慎和理智。陈确铮未尝不想把他发展成自己的同志,但两人认识至今交往也不到半年时间,陈确铮觉得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未尝没有听出贺础安的试探和弦外之音,但他觉得眼下除了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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