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针,正方形,四步。
    “福生玄黄仙尊。福生玄黄天君。福生玄黄上帝。福生玄黄天尊。”
    熟悉的低语声,然后是熟悉的雾气,与永远弥漫着灰白色的恢弘殿堂。
    克莱恩坐在“愚者”的位置上,将手中的“红祭司”亵渎之牌,放到了“黑皇帝”与“暴君”的旁边。
    立于方形滚轮战车上的罗塞尔·古斯塔夫,笑容狂放,穿着深红色祭司长袍的他,高举长枪般的权杖。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一想到罗塞尔大帝在明史上的结局,克莱恩再看着这张牌,便忍不住想起那个叫唐·吉诃德的骑士,尽管两者间几乎没有多少共通点。
    或者就是为了那两个字,故乡,黄涛便不断向着“未知”这座风车发起挑战,最终将自己的安危搭了上去,在遭受污染后成为公敌。
    但人总要追寻某些事情的答案,即使知道结果不尽人意。
    该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人活着总该有个念想呢?
    他微笑起来,把“红祭司”牌翻至背面。
    “诡法师”的能力效用,已经随着魔药一同融入他的记忆中,在静默片刻稳定灵性,初步理解了自己能力各方面的增强后,克莱恩才从青铜长桌旁站起身。
    他抬手接住那颗随他心意而下落的光球,向着灰雾更深处迈步。
    现在作为“诡法师”的他,拥有了初步萌发的丁点神性,与灰雾的结合、对这里的掌控都更进一步。
    克莱恩已经能清晰感受到光球内部的空荡。
    我早该想到的,阿罗德斯也数次提醒过我,卓娅祂只需要隐瞒能通过艾丝特,让本身意识离开这里的事情,其余的东西再怎么坦然也无所谓。
    那些模棱两可的提示,不过是为了在能做到这一点前,误导我对祂的判断……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走向灰雾深处的神秘空间,他数着那高大的台阶,一级又一级,顶端已经多出来一层由光芒凝聚而出的阶梯,能通往最终尽头平台的桥梁。
    克莱恩纵身跃起,踏上尽头的灰雾云层,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沾染着青黑的灿烂光门。
    他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只是通过秘偶恩佐的眼睛,看到的虚幻大门要更加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在张望,远不如这样直接面对来得清晰。
    光球层叠紧贴,形成了大门的主体,而光球内部,则是由一只又一只蠕虫抱合成团,有的通透,有的更具实体,散发出点点光芒。
    大门紧闭着,克莱恩的心跳却在加快,总觉得那背后藏有某些更加可怖的东西,这不是来自于他灵性的预警,而纯粹是生活经验的总结。
    一扇门关着,门后总该有些什么。
    不过在这扇门的门前,也有些死死吸引住克莱恩视线的东西。
    有许多椭圆形物体被垂吊在大门外,一根根黑色细丝从光门上垂落,悬挂起那些近乎透明的外壳。
    它们不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里面的一张张面容,各种肤色与各种打扮的人,统统紧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永远不需要醒来的长梦中。
    光茧微微晃动着,有的人手里还握着手机,有的抱着半人高的毛绒玩偶,克莱恩看到了那些他更熟悉的衣着打扮,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他熟悉的地球,站在大街的一角,看着被定格的时间。
    有三个光茧是空的,外壳带有明显破碎的痕迹,随着青黑大门内侧的气流拂动,它们在他仰望的时候轻轻摇摆。
    黑夜女神。罗塞尔·黄涛。克莱恩·周明瑞。
    克莱恩的嘴唇无声嚅动,默念出这几个词,他似乎清晰地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条轨迹,他们曾经也像其余人一样,被悬挂在这里,然后又因为不可知的原因脱离这里,进入这个世界——
    克莱恩握紧了手上的光球,那个原因似乎是可知的。
    他观察着那些光茧,总觉得自己在震惊中,似乎遗漏了什么。
    那黎星呢?她不应该也是……
    克莱恩并没有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答案。
    其中一团光茧内侧是空的,它并没有破碎,但是却如同放出空气的气球般瘪了下去,只剩下少许光点在内侧流转。
    克莱恩看了它很久,就好像只要他一直站在这,停在这扇大门之前,就不用去深思这背后的含义。
    那个月桂色金发的身影,似乎正透过记忆的橱窗往外窥探,笑眯眯地跟他说:“克莱恩,我不要咖啡,太苦了,还是茶吧。”
    他下意识往前挪动了一步。
    然后那张熟悉而亲切的东方面孔,在记忆外的窗玻璃上呵出一口雾气。
    等待霜白散尽,身影也就不见了。
    ——
    贝克兰德,皇后区,霍尔伯爵的豪华别墅。
    这里是奥黛丽·霍尔,“正义”小姐的家。
    此刻她正在起居室陪伴家人,与父母、哥哥闲聊,翻阅着最新的《贝克兰德晚报》,奥黛丽刚刚讲了两句俏皮话,让她的母亲笑得停不下来,霍尔伯爵也笑着摇了摇头,奥黛丽的大哥希伯特正在翻看一叠报告,细细点过政府雇员统一考试,那些被录取者的名单。
    乖巧的金毛大狗趴在奥黛丽脚边的地毯上,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继续用带着点泪汪汪的眼睛,安静注视着霍尔一家人晚餐后的温馨时间。
    奥黛丽一直分心注意着时间的流逝,在临近约定好的时间后,她就喊上苏茜,带着忠心耿耿的大狗,返回了自己的卧室。
    苏茜与奥黛丽间早就有了默契,甚至不需要说出口,苏茜就已经趴在门口,执行了守卫的工作,并冲回头看向自己的奥黛丽摇了摇尾巴。
    奥黛丽不禁笑着冲苏茜眨眨眼,然后才坐到房间角落的扶手软椅里,垂下头恭敬地默念起“愚者”的尊名。
    没过几秒,熟悉的深红色光芒笼罩了视线,奥黛丽再次抬起头,便已经来到了灰雾之上。
    “世界”先生又一次向“正义”预约了心理治疗,而且非常紧急,祈祷画面里的语气虽然诚恳,但是却相当消沉,并希望“正义”能尽快给予答复。
    奥黛丽便立刻规划出晚上独处的时间,并借口想安静点早些休息,将贴身女仆留在了门外。
    侧边已经多了一个小房间,那是一个由棕色木板支起的忏悔室,前后两侧各有能打开的门扉,而中间有一层隔断,隐藏了双方面对面的可能。
    说实话,这样阻碍视线的隔断,并不适合让作为“观众”的奥黛丽,她会无法从表情与肢体语言上,综合判断对方的具体状态。
    不过这是“愚者”先生提供的场地,奥黛丽不会提任何意见。
    有过前几次治疗的经历,奥黛丽知道此时“世界”应该已经进入房间内,正在等待她也走进去。
    靠近忏悔室之后,奥黛丽注意到这座被具现出来的小屋,似乎有了某种隐约的变化,上面略显斑驳的古旧痕迹,还有边缘处浮雕的纹,都要比以前精细不少。
    在上一次的治疗过后,“世界”先生格尔曼·斯帕罗的心理状况,基本已经稳定好转,放下了许多积压的情绪。但是这一次紧急治疗的联络,让奥黛丽些许诧异的同时,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
    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世界”先生显得那么消沉?
    走进黑暗的房间内,奥黛丽便跟前几次一样,她靠住后方那层间隔的木板,双腿斜跪着坐在地面上,收敛心神后,便主动地打起招呼:
    “晚上好,‘世界’先生?”
    就像是魔术师从神秘盒子上掀起了遮挡的帘幕,一种无形的包裹从对面的小黑屋里散开,展露在奥黛丽灵性感知中的情绪,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太多。
    奥黛丽自身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沉重,又如此飘忽的心情——黯淡、麻木与空洞,似乎丧失了所有继续前进的动力,绝望感堵塞在喉咙与心口,却连一声叹气都发不出,要把人活活压到窒息。
    只是这样通过灵性来观察“世界”先生心智体的情况,奥黛丽几乎都能品尝到一种苦涩,渗透在对方憋闷的愁绪里。
    奥黛丽知道她必须稳定心神,忍住直接去探讨的欲望,迂回地想办法开解这样的心结,她先前预想中的治疗方案也需要更改,那很明显不再适合现在的“世界”先生。
    幸好奥黛丽还有更加强力有效的手段,在“心理医生”使用了“安抚”过后,墙壁后终于传来嘶哑的回应声:
    “晚上好,‘正义’小姐。”
    多亏了非凡能力,“世界”先生还能开口跟我交流,也算是有了沟通的桥梁。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头,我得把握住这样的机会。
    奥黛丽保持着柔和但轻快的声音:“我很好奇你最近经历了什么,似乎有很多事情发生。但是我们不着急,先简单地聊一聊吧,就像朋友间的闲谈。
    “如果你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我也愿意分享一些事情。”
    墙壁另一边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道:“‘正义’小姐,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什么期望吗?”
    奥黛丽注意到,“世界”所用的不是“有”,而是“有过”。
    是发生的事情,影响到了过去他的判断,撼动了“世界”先生曾经坚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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