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武带着天德军缓步北上的时候,所在北坡的汉军越骑校尉周忠也看到了这一股迂回的敌军骑兵。
    本来他并没有将这股骑兵当回事,因为他们所要攻击的密林,正是军中悍将马腾所驻扎的。
    周忠不大看得上这名来自西州的边将,觉得他粗俗不类汉人,但尽管心里有成见,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马腾是个能打的。
    所以周忠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向了东壁,在那里汉军的形势相当不妙。
    即便是已经很高估了泰山军,但他没想到第一波攻势自己这边就快顶不住了。外围的两个步兵营很快就只能龟缩在东壁外的仓库做抵御,泰山军已经从三个方面包围住了东壁。
    就在周忠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发兵支援东壁的时候,他却看到了吐血的一幕。
    原先本该与敌军骑军交锋的马腾部却不知道何故主动从密林中奔出,然后与对面一番交流后,主动将旗帜交送给了对面的泰山军骑将,还将兵刃全部丢在了地上。
    做完这些后,马腾部就被敌军的一小股骑兵主动引导着撤下了战场。
    看到这些,周忠哪还不明白那羌狗一般的马腾是临阵变节了?此时的周忠恨不食其肉,寝其皮,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他要主动去填补因马腾变节造成的防御漏洞。
    于是,他令部将赵威带领三屯甲兵南下支援密林中的步兵。
    赵威所部的出现果然稳定了密林中的千人汉兵。他们正因马腾突然的临阵而降而弄得六神无主,但现在援兵来了,说明上面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在林外,马武也一头雾水。
    就在刚刚,一股规模与己方相当的汉军骑军突然从林中冲出,让还缓步驱驰的马武颇有点措手不及。但他刚要下令提起马速的时候,对面骑军中直接奔出了一个骑将。
    此骑将披头散发,看着像个羌人,手里偃着一面旗帜,在那呼喊:
    “某家马腾,慕贵军高义,特来投奔。”
    马武开始还觉得有诈,但后面见这些骑士开始陆续丢弃兵刃,才半信半疑的上前。
    之后马武和马腾就一番对话,对面的马腾在得知马武是昔年马成之后,当即表示他们就是天定的兄弟。因为他马腾也是马援的后人,祖上就是袍泽弟兄。
    马腾那特属于羌胡风的热络颇让马武吃不消。但马武也知道如果马腾真的是诚心投降,那绝对是一个打击汉军士气的绝佳武器,于是马武也虚应着。
    然后让一队将带着已经丢弃兵刃的马腾部撤离战场,到泰山军阵后集结。
    这是泰山军对临阵投降的汉兵的标准流程,虽然不会将之当为俘口,但依然不会让他们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马腾和庞德没有多说什么,也乐得离开这里。
    于是二人带着五百秦胡义从从东面撤了下来。
    马腾走后,马武还是颇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晃了晃头,将马腾这个“兄弟”给记住后,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的那片密林。
    在那里,依旧能看到无数旗帜夹杂在丛林中,此起彼伏。
    马武随后下令:
    “众军随我步行入林作战。”
    天德军大声唱喏,纷纷下马整备甲械,开始排成小圆阵准备入林。
    这个时候,汉军的赵威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在看到泰山军骑兵赶来,侧翼又有泰山军的步兵配合时,决定放弃这片密林。
    赵威是河内温人,其家与同郡的司马家关系甚笃。其人本是河内郡吏,在卢植北上过河内的时候从军,之后就一直转战在河北。
    此时赵威判断,以林中汉军目前的军力和士气很难继续坚守密林,为了防止林中这千人营被击溃俘虏,他决定向着西面林外的东壁撤退,还可与那里的友军夹击泰山军。
    但赵威因为视野和级别的问题,压根没能洞悉这片密林的重要性,只是单纯的将之当做为一个阻碍敌军骑兵迂回的防御手段。
    实际上这片密林横亘坡南坡北,换句话说,泰山军一旦占据这里,就可以利用密林的遮掩,直接对坡后的汉军进行袭扰,使之不得休息。
    但赵威不解其意,只是单纯的从兵力强弱多寡的角度做出了放弃密林的决定。
    就这样,马武再一次懵然地入了林,成功占据了这一处关键的交通要地。
    马武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什么大运,先是一个马腾临阵而降,又是一个汉兵不战自退,活生生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完成了右翼的初步任务。
    但马武这边行动是顺利了,可苦了韩浩那边了。
    韩浩与魏种所攻的两营汉兵皆是北军为骨干,幽州郡县边为补充的核心老营。
    这两营营将一个叫赵韪、一个叫杨怀,皆是北军吏。二人一个出自巴西大族,一个出自荆州零陵,皆是勇将。
    这杨怀也就罢了,只是有寻常之勇。但这赵韪却相当不凡,其父为巴西賨人豪帅,桓帝时期曾随汉军平定羌乱,其后以战功荫其人赵韪为童子郎,当时赵韪不过六岁。
    之后其父因巴西板楯蛮之乱战死,赵韪就由国家抚养长大,事陈蕃为师。之后及冠之年,赵韪以童子郎的身份入北军,参加了之后刘宏时期几乎所有的战事。
    赵韪从军后,立功不断,甚至在熹平六年的北伐鲜卑之战中,肚子中了一刀,最后硬生生被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但这么一个汉家忠良羽林孤儿,却因为他的老师是陈蕃就被宦官们所嫉恨,从军十余年,最后还是一名曲将。等之后随卢植出征后,在鸡泽一战中,北军吏士崩散,他才有机会升迁到营将独领一营。
    虽然赵韪官运蹉跎,但他却在下层吏士们群体里有着相当高的威望。无论是他的履历还是军中重英雄的传统,都让吏士们对他爱戴有加。
    此时赵韪就坐在马上不断指挥着两营汉兵,另外一营的杨怀也将指挥权交给了赵韪,让他统一指挥。
    赵韪头上裹着伤,那是之前在定亭一战而受伤的,但这依然不妨碍他发挥自己出色的指挥才能。
    原先这两营汉军已经被韩浩和魏种打得节节败退了,但赵韪接过指挥权后却硬生生挡住了泰山军的连绵攻势。
    要知道,对面的韩浩和魏种两部加起来,兵力几乎达到四千,是赵韪这里的两倍。
    韩浩和魏种都缺乏足够的调度才能,他们往往带着尖兵猛冲一阵,然后就发现自己被汉兵给包围了,然后就只能再突围。
    明明他们这里是大兵力的一方,却硬生生打成了少数派。韩浩心里的那个憋屈可想而知。
    但韩浩到底是名将种子,他很快就在挫败中成长。在发现对面的灵活战术是依赖于他和魏种之间迟钝的配合后,他主动和魏舟联系,决定两军联合作战,一同绞杀敌军。
    这一方法很快奏效。在越来越狭窄的战场空间下,泰山军的兵力优势很快就得到了发挥。他们不断交替轮战,打得汉军疲惫不堪。
    终于,汉军开始崩溃。他们本来还想退进东壁,但泰山军追击的太急了。最后这些溃兵只能拥着赵韪向着北面而逃。
    而另一个营将杨怀旧没有这么幸运了,在慌不择路中一头撞上了魏种。
    魏种只三刀就砍了这汉将,然后提着首级向着不远处的韩浩炫耀。
    但泰山军的追击到这里也戛然而止了。
    来自东壁上的汉军对着靠近的河内镇和赵郡镇疯狂的发射着箭矢。
    此前,为了掩护壁外的汉兵,东方面将周忠将全部的弓手都派给了自己的儿子周晖,让他死守东壁。
    周晖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军吏,相比于老家的从弟周瑜,他的样貌要平庸很多。但面相的平庸造就了他沉稳的性格。
    他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其父的军令,带着千余名弓弩手牢牢的守在东壁。
    河内镇兵之前并不清楚汉军的箭矢有这么猛,加之追击的又急,手上的牌楯早就丢了。所以在汉军的箭矢覆盖下,人如乂麦一样倒地。
    在东壁的一处垛口处,氐人小帅李虎正兴奋地用着牛角弓射杀着下面的泰山兵。他暗想:
    “这汉人也没有什么尊重的嘛,射一箭不还是照样死?”
    氐人和赵韪他们板楯蛮一样,皆常年受汉室征召出兵以获取豁免税赋。他们将之称呼为血税。
    李虎和他们的族人就是在卢植带北军北上的时候被征召的,之后因为道路断绝一直留在军中。
    这一战中,周忠集中全军善射的弓弩手驻防东壁,像李虎这些山道中生活长大的氐人们自然也在其中。
    李虎这边射的痛快,除了有一个雄壮目标因为躲闪敏捷躲了过去,他已经射死了八名泰山军吏士了。
    但李虎的快乐很快消失了,因为下面的泰山军很快就在后面的牌楯手的支援下冲到了壁下,并直接开始了攀爬。
    河内多山,所以很内镇的镇戍兵们有不少都是来自山里的山寮,只用一根绳子就能攀爬险山,更遑论这处从庄园改建的坞壁。
    很快河内兵就咬着短匕,别着环首刀爬上了东壁,随后便和这些弓弩手厮杀在一起。
    李虎虽然在汉人这边就是贱奴一般的人物,但在氐人那边却身份尊贵。所以当即就有三个氐人勇士跑到李虎这边,就要护着他下壁。
    但这四人刚走几步,就被一个浑身浴血的披甲士给拦住了。正是一肚子气的韩浩。
    李虎也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刚刚躲开他箭矢的泰山军勇士。
    他开口问对面姓名,但他那羌语说的叽里呱啦的,韩浩如何听得懂。所以韩浩直接就回给对面一个飞斧,正中面门。
    斧头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李虎的面骨都砸塌了,嗬嗬喷着血,李虎就这么死了。
    这还没完,韩浩又抽出铁殳,将那三个呆傻的氐人勇士给敲死了。
    看着稀烂的头颅,韩浩一点没有割的欲望,只是喷了一口吐沫骂了句:
    “让你射乃公,让你射乃公。不杀你杀谁?”
    随后,韩浩就走了,向着东壁更深处杀去。
    但韩浩根本不知道自己杀的到底是谁,就这随手一掷,一个民族崛起的火苗子就被韩浩给尿灭了。
    后方的山脊上,卢植将这里的情况全部看在了眼里。
    马腾部临战而降、赵威弃临而走,赵韪被溃兵裹着向北逃命,东壁一角也陷。
    他没想到才接战,前坡的东方面将周忠就给自己这么一个交代。
    他厌恶的对边上的君子营吏士郦恩下令道:
    “你去周忠那里,问问庐州周氏的脸是不是都要丢在他一人之手?我再给他两营兵,去夺下那片密林,守住东壁。做不到,就拔剑自刎吧。”
    卢植说的杀气腾腾,郦恩头都不敢抬一下,领着这军令就骑马往前坡周忠的大纛所在奔去。
    而卢植交代完这些,果然从周忠后方那边的公孙瓒部抽调出两千人去支援周忠了。
    布置完这些,卢植让自己的亲从将虞世带铁兵去将那溃逃的赵韪给砍了。
    赵韪这人,卢植当然听过,知道他是个人才。但人才又如何?这天下缺人才吗?更不用说是一个賨人之后,既无跟脚,又无价值,犯了我军法,杀了就是杀了。
    虞世对赵韪这人也是听过的,知道是个好汉子。有心要替赵韪求情,但看到卢植那胭红的两颊,他就又咽下去了。
    虞世领命,将自己的鬼脸铁面放下,就带着卢植的帐下铁兵队去执法了。
    而远远的,被裹挟着的赵韪突然浑身冒着寒气,他看到了卢植的鬼面将正冲着自己奔来。其目的是什么还用猜?
    于是赵韪高吼:
    “弟兄们,杀回去,咱们杀回去。狗东西铁面将要来将咱们行军法了。咱赵韪自认为是个好汉子,好汉子岂有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弟兄们,要是还认我,就随咱杀回去。非得让对面的泰山贼看看,咱们汉军也是有种的。”
    说完,赵韪再一次带着汉兵向着东壁重新杀过去了。
    那边,虞世见赵韪知机,也渐渐放缓了脚步,他看着他们的背影: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而这时候,围绕着东壁的争夺血战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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