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宫帐武士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一场不起刀兵的逼宫就被榻顿和关靖联手化解了。
    那个纥骨部的高车杂胡,真当他榻顿傻?
    就在这些人入账的时候,榻顿的宫帐武士,肃慎人乞迷就过来悄悄汇报,说那些乌桓酋帅们正去找楼班那小儿。
    幸亏榻顿早早就将楼班送到北面了,不然真就让这些人得手了。
    而这些人进来后,先让一个乌桓叛徒率先发难,然后就打算借着祭祀的口来消解榻顿的权威。
    一旦榻顿承认自己有罪,或者失去口舌,这些人立马就会推翻榻顿,拥立楼班。
    但他们没想到,先是楼班没找到,后是那个乌桓叛徒被榻顿直接暴杀失去了先机。最后更没想到,汉人竟然杀来了。
    最后因为这些,这些人只能屈服,继续维持现状。
    这个纥骨老儿真是好打算,还想要此战缴获的两成来继续邀买人心。
    其实按照榻顿的性子,是要将这些人全杀了的。但不行。
    因为关靖没和那些乌桓酋帅们说的是,那些来袭的的确只有两千不到的骑兵,但人家都是穿着铁甲的铁骑。
    而乌桓人这边呢,虽然能组织起八千骑士,但其中能穿铁甲的百不存一。
    所以,这哪是人家来送死啊,明明是恶虎奔来了啊。
    所以榻顿才能忍住杀意,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为的就是哄来这些老东西手里的骑士。
    但大敌当前,榻顿的战意也被激发出来了。
    原先和山里的泰山军打的太憋屈了,而那个苏仆延也是个孬的,溃退后就再喊不住了。
    现在正好,这些汉人骑士来了,那就来一场草原上的战斗。
    那纥骨老儿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
    “此一战,将彻底迎接我乌桓的天命!不过这天命不是求来的,而是我榻顿打出来的。”
    如此,榻顿雄心万丈,穿着汉甲就出了王庭。
    在他之后,披甲宫帐武士鱼贯而出。
    ……
    山呼海啸,数千骑军就在大凌河谷地之间反复冲杀。
    其中一队外罩黄衣的骑兵在一面杏黄大旗的带领下,不断在帐落间穿插。
    不断有乌桓人扛不住战斗,纷纷撤到了西面柳城方向,但也有更聪明的,直接就跳马冲向大水潭,准备游过对面。
    战场看似混乱,但实际上却有清晰的主线。
    那就是泰山军赢,还是赢。
    各种号角声指挥着突骑各部渗透穿擦,他们数十人为一小队,银瓶乍破一泄千里。
    很快,中军的号角也开始呜呼吹响,那是张王的急攻号角声。
    刚刚砍死一名乌桓人,飞豹军军主奚慎就怒吼:
    “继续向东,向东杀,别落在铁骑军的后面!”
    周围的飞豹军各部大声唱喏,向着东面柳城的方向飞驰。
    而此时,张冲却和几个横撞将骑马立在高处,观察着下面的厮杀。
    沮授注视了一会战场,高兴道:
    “王上,乌桓人根本就没有防备啊。咱们赢得了先击。”
    接着沮授又可惜道:
    “也是可惜了,这乌桓人也有几分运道。如果没有这一部乌桓人挡着,咱们可以直趋柳城,彻底解决乌桓人。”
    张冲哈哈大笑,只觉得沮授这人也是有意思。
    劝他张冲要稳的也是他,渴望毕其功于一役的也是他。
    所以张冲从一开始就明白,幕僚总归是幕僚,他们的建议也只是建议,只有自己才对一切负责。
    不过张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偷袭失败看似偶然,其实也很正常。那处水潭作为重要的饮水地,乌桓人布置部落在此才是正常,没有我反倒是要多想了。”
    见沮授点头,张冲转过去对蔡确下令:
    “此前有一支乌桓游骑已经往西边撤了,所以我军的情况已然暴露,你现在鸣金,让各部都撤回来,我们就在这里修整,人和马现在都渴的厉害。”
    蔡确点头,随后就对后面几个执金的吏士招手。
    之后,这处大凌河发源地的大水塘上空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鸣金声,越来越多的泰山军突骑听到后,果断放弃了追击,重新回到这里集结。
    各部依次用水,缓解一路的疲劳。
    一些水性好的,更是直接脱去衣甲跳进了深潭。
    当然不可避免的是,遭来了附近正喝水的友军的呵骂。
    随后一阵大笑就传来,一场水仗就这样幼稚的打了起来。
    各部吏长都笑笑,没有制止,因为他们知道一场真正的大战就要来了。
    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又能如何呢?
    在各部依次休息的时候,张冲换了一匹空马,穿着他特有的镜面铠驰骋到了众骑面前。
    在以往的战事中,张冲很少当众演讲,更多的是用行动来表现。
    但今天,在大战爆发前的安宁时刻,张冲有一番话想对众人说。
    此刻,见到王上披甲冲来,四周的突骑们纷纷起身开始穿戴甲胄,他们以为又会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准备追随王上的背影,驰骋战场。
    但却听,张冲用雄厚的声音,说道:
    “弟兄们,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
    此刻声音传遍四周,附近正准备套甲的泰山军突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的看向那个男人,不,那个神,聆听。
    而张冲这会也满含深情的看着他的勇士们,这些人追随他深入塞外数百里,在人迹罕至的山道间穿行,粮秣和水都消耗结束,身上的铠甲也因为灰尘和血污失去了光泽,罩衣也残破不堪。
    甚至,张冲还看到有些人赤裸着的上身满是伤痕,旧伤已好,新伤又增。
    对此,张冲很愧疚,这些人自追随他以来,好像就一直在奔波战事,就没过过好日子。
    张冲深呼了一口气,放弃了之前打算的长篇,而是跳下马走到了弟兄们中间。
    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些遵嘱,一些告诫,一些鼓励。
    他简单讲了每个骑士们的事情,有他们家里的事,也有刚刚战场上的事,有关心也有感激。
    人群越聚越多,张冲也从头走到尾。
    没有什么热血沸腾,只有老大哥一般的在乎。
    最后,张冲又走了一圈,再次跳上马后,整个衣袍都黑了,那是弟兄们的手染黑的。
    等再到马上,张冲只说了一句话:
    “即便我再不忍心,这一战依旧会有很多弟兄埋葬在这里。但你们不要担心自己为异乡鬼,因为此战之后,这里将重新成为我们汉家的土地,昔日零落在这里为奴的汉人们也会因我们而被拯救。我将会以你们的名字和后人来命名和开拓这片土地。等他们长大后,这里就将永远属于我们,并成为我们血肉的长城!”
    张冲不想长篇道理,但此刻的效果却是所有做足的演讲也达成不了的。
    队伍中,无数人振臂呼喊。
    他们有的叫张王,有的叫主公,有的叫王上,他们皆祝福和保佑着张冲,皆愿意为他而死。
    而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都坚信,他们将在这个人间神的带领下,再次赢得胜利。
    就这样,各部依次归建,开始等待乌桓敌军的到来。
    而张冲并没有回去,依旧带着十几个横撞将留在原地,在众军之前,面东候战。
    ……
    乌桓人比预想中要来的慢的多。
    足足是两个时辰过去,在东面的天际线上才开始出现无穷的黑潮。
    那是庞大的乌桓人骑军。
    具体有多少人,根本算不清。
    乌桓人在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停下了,然后就静止不动。
    张冲觉得对面是想耗费自己一方的体能,于是主动下令:
    “各部,随我战旗缓步。”
    就这样,各部脚步不依,牵着战马走了一会,然后又开始上面缓步而行,目光也始终盯着那面杏黄军旗。
    ……
    而在对面,榻顿也非常奇怪的带着一副铁面,看不出表情的立在三叉戟大纛下。
    一名宫帐武士匆忙奔来,面色沉重道:
    “纥骨部、雄鹿部、奔马部,皆不愿意再行。他们说,王上欺骗他们,对面的汉军是一支铁军,不能对战。”
    铁面下的榻顿瓮声道:
    “你告诉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战场,谁退谁就将后背交给了敌人,就是再愚蠢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去和他们说,此战就是我乌桓人存亡的时刻,是需要他们用命的时候了,后面我号角一响,三部如不进攻,就是我乌桓的罪人。我将代撑犁结束他们。”
    宫帐武士领命,再次回奔前阵。
    也不知道这个命令到底有没有带到,总之前面三部的队伍到底还是前进了。
    旷野上,沉重的马蹄敲击着路面,队伍在不断前进,所以也得以更加清楚的看见那些汉人骑士。
    军令有一点没错,那就是这些人的确人数不多。但除此之外都错的离谱。
    为何宫帐不说这些汉人都是披甲骑士呢?
    遇到这种半甲骑,他们为何不用游弋、袭扰的方式骑射呢?偏偏用了骑军突阵的方式。
    众多乌桓骑士内心皆是这般不解,但想再多已经无用。
    因为对面的汉人正在过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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