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张冲得空问着赵云:
    “你怎么劝那些下山的?”
    赵云咽下肉干,解释道:
    “我们去给乡社里的老弱送粮的时候,正巧遇到一个山下下来的,他也背着一袋粟,要给家里的老人送粮。然后我就告诉他,咱们泰山军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黔首的军队,我们从泰山一路打到了河北,在那里我们给每一个黔首分了土地。我让他回去告诉大伙,都下山吧,现在天寒了,山里遭不住的。”
    张冲哈哈大笑,又问了句:
    “然后呢?总不能你一句话,人家就下来了?”
    赵云赧然,然后说道:
    “那小子开始的时候根本理都不理我们。后面还是他父亲从地窝里出来,才喊住了他。后面有老翁自己说了,这人才真的相信了我们。”
    张冲颔首,明白到底还是咱们泰山军将事情做到了实处,让黔首们真正的感受到了好处,这些实打实的总是比那些口号要强的多。
    等张冲走了过来的时候,在营盘区外正有二十多个年轻汉子拘谨恐惧的围在一起,他们抄着手,夹着膀子,瑟缩的蹲着。
    他们只是最最普通的黔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军力,此刻被这等军气人心笼罩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时候,见到熟悉的俊朗小郎君出现,他们就好像遇到了救星一样,纷纷围了过来表示感谢。
    原来这些人也不是什么不孝子,留老父老母在里社待死。当乡里的土豪们告诉他们要带着东西入山的时候,这些人是打算带着老弱一起走的。
    但这些老弱偏倔,不肯入山,说就要老死在里社。青壮们要留粟下来,但那些老弱也不肯要,不然就自杀在他们面前。
    没办法,这些人只好入山了。
    一开始这些人以为老父母们一定是死的,就是不被那些虎狼的泰山军发泄死,也会活活饿死的。
    但他们中有一个叫霍山的猎户,实在担心家里的老父,偷偷摸摸拿了一袋粟下山扛给老父。
    然后再等霍山回来,竟然告诉他们,山下的泰山军在照顾他们留下的父母,而且还让他们跟着他一起下山看看。
    大家很了解霍山,这是一个铁汉子,他这么说,他们信了。
    当他们回到家中,看到家里的地窝被收拾的干净,家里也堆着柴禾,甚至他们还看见旷野上有一排排木屋。
    父母们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泰山军做的。那些人真的是好人啊,他们操练完就来给他们修屋子,用的也是营地剩下的木料。
    其中一个白俊得像女娃一样的将军告诉他们,冬天要来了,住地窝虽然暖,但如何下一场大雪就能压塌,到时候睡着了可就危险了。
    当时一些老人就泪目了,他们当然知道,因为他们就经历过。
    而当泰山军的人给他们搭建起一排长屋的时候,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惊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朴素的他们知道,贵人对你好的过分的时候,就是要你卖命的时候。这个和断头饭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们不敢要。
    但等白俊的将军告诉他们,他们泰山军和其他军队不同,他们就是从黔首们走来的,在场的大伙十个有八个都是黔首的儿子。
    所以你们就是咱们的父老,而对自己父老好,有原因吗?
    于是,这些人才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可能真的不一样。
    但他们依旧选择住在地窝里,因为他们想和自己的亲人们一起住进新屋。
    现在,儿子们下来了,他们一同搬入到了长屋里。这些人不知道如何感激赵云,只能候在营地外巴望,想将山里的一些野菜送给赵云。
    张冲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乡人们的讲述,他看着羞涩涨红脸的赵云,心里很是温暖。
    他没想到赵云做了这么多,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这样,他也没和自己的小舅子说过什么军民鱼水情的话。
    所以赵云的这些举动就更是发自内心,他是真的将老百姓当成自己的父母。
    心疼他们,爱护他们。
    后面,这些乡民将一些山里的野菜递给赵云,就想走。毕竟再没有眼力见,他们也看出人群中的一个人,应该是大人物。因为所有人都围绕在他的身边。
    本着对权威的恐惧,他们不敢多留。
    但这个时候,张冲笑着走进了他们当中,他环视大伙一圈,然后笑道:
    “你们之前为什么要入山呢?”
    大伙没人说话,他们怕自己哪句话说错,惹来大祸。
    这个时候,那个叫霍山的猎户沉声说了一句:
    “俺们都是一些下里人,并不知道谁好谁坏,上面的乡豪让咱们跑进山,咱们也就跑了,没想那么多。其实咱们就是一群老鼠,不管哪路兵来了,都只想窝在洞里抱团苟活。所以将军也不要怪罪咱们这些可怜人了。”
    张冲见这个人能说个流利话,就知道这人应该是他们一群当中的领头,于是温声道:
    “哦,那你现在觉得咱们泰山军怎么样?”
    霍山犹豫了一下,认真道:
    “俺们都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对我们好的军队,所以我们才来送点山里的东西,都是些不甚好的东西,但这就是咱们仅有的了。”
    张冲点了点头,然后真的就蹲在地上开始翻捡这些山货,随后他指着一块类似于树根的东西,问道:
    “这是什么?”
    霍山照实说:
    “这是葛根,这个可以摔打出葛粉来,是咱们乡里人常吃的一些东西。”
    张冲大致翻了翻东西,地上的这些的确都是一些常见的山货,心里对这些乡民的生活状态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于是他站起身,想了想,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说实话,如果换位思考,我是你们的话,也会跑。如今乱世,到处都是打仗,不论是抓徒隶的,还是抓填沟的,都需要人手。所以你们跑进山我一点也不会怪罪你们,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们泰山军。”
    “但现在我们泰山军来了,就不打算再走,我们要扎根在这里。这里的扎根不是说和那些汉室的乡豪们在别业中住住,然后就拿走你们积蓄的一半。我们扎根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着你们将日子过起来,还要过好。”
    见这些人不知道该如何,张冲讲了更具体的:
    “就比如说这块葛根,我看就是好东西。但这东西你们全靠山里挖,这都是看运气,除了自己吃,就是卖给外面也卖不出什么。而我们泰山军来了后,就会带你们种葛根,到时候这一片山都种上这些,靠着卖这些葛根你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在一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张冲最后承诺:
    “我叫张冲,就是泰山军的军主,也是大泰的王。只要我承诺过的,就是前面有千难万难,我们泰山军人也会做到。这就是我们的决心。”
    这时候,霍山突然说了一句话:
    “大王,我想跟着你们泰山军干。”
    张冲摇了摇头,他告诉霍山:
    “我看得出来,这些人需要你。你留在家乡比跟随我们泰山军更能帮助他们。再且说了,战场上兵凶战危,一个不留神就要丢命。”
    说完这个,张冲就和这些人又聊了聊,让他们安心留在里社,照顾父母,安心生产。
    他最后和众人许诺:
    “你们放心,咱们泰山军来了,就不会走。”
    于是,一众乡人们欢呼雀跃,然后张冲就笑着准备回营了。
    正在这个时候,霍山说话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的机会,他大声道:
    “大王,我知道你们下面要去沂口,我知道一条路,能帮你们绕过去。”
    此言一出,张冲回头了,他见这人不像是开玩笑的,于是和荀攸相互看了一眼,大笑。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
    随着从太原过来的郭琳全面掌握阳曲的防御,他开始在阳曲料兵。
    阳曲作为太原的北面门户,境内沂口隘,石岭关和赤塘关就如一个品字分布。而其中沂口隘作为整条防御的突出部,其得失直接影响着这一次战事的心气。
    于是,他将沂口隘作为自己防御的重点来准备。
    作为合格的方面将,郭琳也认识到了泰山军这一次南下和过往鲜卑人南下的不同。
    在过去,他会把重要兵力布置在石岭关。但现在,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沂口隘,因为他明白泰山军必定会主攻此地。
    他判断的理由和张冲的一样,皆明白泰山军这一次五万大军南下太原盆地,是万万不会让自己的粮道被威胁的。
    所以即便沂口隘的西面丘陵地空空荡荡的,兵马皆能过,但依旧要拔沂口隘。
    而且郭琳在视察了沂口隘后,还发现这里对己方太有利了。
    先是滹沱水从北向南穿过,可以有充足的水源,然后云中河自西向东,然后和滹沱水在沂口北部汇合。
    也就是说,有了云中河的存在,泰山军的南下队伍就会被分割成两块,大大减轻关隘前的压力。
    此外,沂口隘因为处在两山夹峙之间,关隘的正面是非常狭小的,也不会被两翼包抄,所以泰山军要想进攻此关,他们的优势兵力就得不到展开。
    所以郭琳一看此关后,就决定将决战的战场选在这里。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死守沂口隘,保障太原后方的安全,然后贼兵顿挫关隘下后,再派兵北上,寻机收复失地。
    但这里面有两个问题。
    首先,就是他作为前线主将,不可能一直留在沂口隘的,所以他要选一个关隘守将。
    原先把守此关隘的是一个荀氏的族人,叫荀成。
    此荀氏非是颍川荀氏,而是太原荀。
    本来有现成的,自然要用熟的。
    但郭琳却对荀成不放心,因为在过去,谁被分来做一个沂口隘关长,实属于被发配了。毕竟这里不处在商道上,没有任何油水可言,除了那些混日子的,谁会来?
    所以一开始郭琳是想从自己麾下重将中挑选的,但事实却是,谁都知道做这个关长有多危险,所以没人吭声。
    本来郭琳是要直接下死命的,但各个将领搪塞,他们都有相应职司,不如就用荀成来得好。
    最后,郭琳无奈,只能继续用了荀成。
    他一方面让荀成死守,一方面派人作为他的预备,时刻增援他,并为后面的反击做准备。
    但紧着着第二个问题就来了,那就是他手上的兵力不足。
    他在全面料了阳曲的额兵后,除了自己从太原带来的五千吏士之外,阳曲自己这边有两千左右的关隘兵,但这些人大多不堪战。
    一开始,他还想着和太原后方要兵的。他和丁原详细讲解了他对于阳曲防御的规划,以及日后的反攻。
    而丁原非常同意,但却无奈告诉他,真的没有援兵了。
    此前,丁原驻节太原后,在太原太守裴晔的支持下,以自己从并州军团带回来的军吏团,组建编练了一支万人新军。
    但后面,为了守阳曲,丁原已经将五千人交给了郭琳,剩下的五千是再不能分了,他要把守太原。
    守太原,要是手上没有自己的兵,他怕自己睡觉都不敢睡。他真的担心那些豪势们卖了自己。
    丁原可太清楚了,都说冀州世豪们被屠戮一空,但人家甄氏如何?不照样富贵?人家做了什么?不就是做了泰山军的领路犬,送了两个女儿?
    所以别看现在太原豪势们众志成城要抗泰山军,但谁家不能做领路犬?谁家又没有两个女儿?
    甄氏做得,他们也做得。
    郭琳了解自家主公的忧虑,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在这个情况下,郭琳回到宗族见了自家的族长。
    其核心的意思就一个,如今国仇家恨且不说了,泰山军就在北面,如果宗族再不拼死一战,那河北诸多豪族的悲惨结局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郭氏作为太原豪门中的武家,其烈气和实力自然不用郭琳多劝。
    很快,郭氏一门就尽起族人、部曲、徒隶,合兵三千,奔郭琳,决意死守三关。
    就连郭琳刚长成的侄子郭淮都穿着皮甲,骑着瘦马参与了。可以说,这一次郭氏上下不留余地,要和泰山军血战到底。
    但做到这些还不够,老族长又给郭琳支招,让他去找一个人,他的手上有决定此战成败的力量。
    此人就是如今的护匈奴中郎将,王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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