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食指正探在晴雯的嘴唇上,原是遂了意愿开心的笑着,听袭人说句林妹妹要回扬州,登时傻在那里,笑容僵在嘴角,身体跟被定住一般。袭人、晴雯、麝月和屋里头其他的小丫头的聚上前查看宝玉的状况,以前从没见过他这番样子,丫头们喊着叫着不见宝玉应声,有的慌忙的来回走,有的拉扯着宝玉想要唤醒她,还有的望着袭人,希望她这个大丫鬟做个决断。

    袭人瞅着满屋子的丫头闹腾着厌烦,一边又心急宝玉的犯痴,训斥她们道:“你们还有没有章法?该守门的守门,该端汤的端汤,出一个去回老太太。”

    丫头们听完袭人的吩咐,各自去办了,袭人忧心地扶着宝玉至榻上,轻声呼唤宝二爷,宝二爷的叫着。宝玉只顾着呆愣愣的犯傻,完全听不进身边的喊声。猛地,突然张牙舞爪的大叫起来:“林妹妹回扬州了,林妹妹回扬州了。”

    喊完,开始大哭,悲嚎声震天动地,跟死了人一般哭丧的。袭人、晴雯等人一味的劝宝玉,宝玉就是不听。袭人知道事情因她碎嘴而起,她不过是想引起宝玉的注意,不让他那般顽劣,不曾想用林妹妹的由头大了,一句回扬州的话便让他犯痴了。

    “林姑娘哪里回扬州了,是我随口说的,你还真当真了。”

    “真的?”

    宝玉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提林妹妹的话儿倒是听得真清,桃花眼满含泪水,泪汪汪的看着袭人。袭人的心不禁跟着抽搐,拿着帕子为宝玉拭泪,目光粼粼,透着彻骨的怜惜。这次是她不好,惹得心尖上的人儿生气了,下次万是要注意的。袭人再哄了几句,说的句句在理,条条是道,让宝玉有些相信了,渐渐地止住了泪。

    这是一群丫头簇拥着贾母来到宝玉房间,贾母见宝玉哭得红彤彤的眼睛,顿时心疼起来。一边叫着心肝一边搂着宝玉哭着,“哎呦,我的心肝宝贝呦,是谁惹你了,只管打骂便是,何苦这么自己这身子骨,你要是病了,让我如何向你老子交代。”

    宝玉见到贾母,便贴在贾母怀里,又是哭了起来,抱着贾母哭诉:“老祖宗,我不要林妹妹回扬州,林妹妹就住在这里。”

    “谁说黛玉要回扬州了?你是听那个烂嘴的丫头嚼舌子,你林妹妹要回扬州会不告诉我么?我既不知道,哪有她回扬州的道理。”贾母边说着边心疼的拍着宝玉的后背,余光凌厉的扫视屋内几个待命的丫头们。

    “老祖宗,是我说的,是我不对。我去送黄金酥的时候,听见林姑娘屋里头传出来回扬州什么的话,便随嘴说了,是我该打。”袭人说着便要自抽嘴巴,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上前阻止,回头看贾母眼色。

    贾母向来以慈祥、有容著称,见袭人承认错误,便也不深究,“罢了,罢了,以后多注意些便是,别听风就是雨的。宝玉与黛玉相处久了,自是情深,你此番轻言岂不伤他。”

    袭人点头称是,羞愧地低头不语。贾母见袭人认错态度不错,宝玉也被劝好了,随即转作开心的笑颜,拉着宝玉问长问短,嘱咐他切莫像刚才那番莽撞。

    宝玉细细的听着,一一记下,心里头却仍是有疑问。“袭人隐约听着是真,难免略有偏颇,倘若林妹妹真的要回扬州,只是还未回老太太,怎么办?”

    “只你想得多,哪里有的事情。你若是不信我这个老婆子,这就带你去你林妹妹那里,好生问清楚便罢。”贾母说完,便拉着宝玉一通去黛玉那里。

    黛玉刚用完中饭准备小憩,便看到贾母带着宝玉,身后跟着一群丫头,浩浩荡荡的迈进翠竹轩。黛玉慌忙起身迎接,扶着贾母上座。“怎敢劳烦外祖母亲自来这,差人叫我便可。”

    “还不是你那惹事儿的二哥,非嚷着说你要去扬州了,担心的了不得。我解释一通,他偏不信,便领着他来证实,这不,你和他说吧。”贾母拉过来宝玉,对黛玉说道。

    黛玉听贾母所言,猜出回扬州的事情被袭人听到,所以传到宝玉耳中,见此时宝玉有一些呆傻之态,黛玉便知如若她说却有此时,宝玉定要发痴狂起来,说不准会做出说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便道:“宝哥哥多想了,哪里有的事情。我不过是常日里和娘、雪雁说些扬州的故事,回味老家那些趣事罢了。”

    宝玉带着希冀的目光死死盯着黛玉的嘴巴,希望从她的嘴里得到的最准确的答案。黛玉说完,他便如临特赦一般,大松一口气,还好是他多虑了,如果林妹妹真的回扬州,他真不知如何是好,连死的心都有了。

    宝玉激动地拉着黛玉的手,说道:“林妹妹,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家一样,我的祖母就是你的祖母,我的娘就是你的娘,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扬州那地方便不要回了,在这里住着便好。”

    黛玉闻言心里一阵恶寒,祖母倒还好,让王夫人和贾政做她的父母,她哪里承受的起,会折寿的。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躲进贾母的怀里。

    “外祖母和母舅、姊妹们待我是极好的,我自是舍不得。”才怪!黛玉亲昵地拉着贾母的胳膊,惹得贾母一阵疼惜,觉得黛玉果然是个心疼人儿的懂事丫头,一边暗暗赞美,一边便不由自主的觉得给黛玉的太少。

    “如今你可安心了吧。”贾母拉着宝玉坐在她身边另一侧,有最疼爱的孙子和外孙女相伴,她便没什么遗憾了。如果宝玉能娶黛玉,变成真正的一家亲便更好,遂心里头开始盘算着。

    送走贾母和宝玉,黛玉伏坐在案前沉思,好端端计划好回扬州的事情,全被袭人一句碎嘴打得一盘乱。她自是没办法主动提出离开扬州,寄希望于父亲会找些可靠地借口接她回去,一些连贾母都没办法阻止的借口。想起宝玉刚才那般要犯痴傻的模样,黛玉便觉得糟心。明明相处三年多来,她对宝玉淡淡地,甚至很冷,一直贯彻保持距离的方针,却没有想到他还是会因为她犯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定是要回扬州的,却决不能让宝玉因为她而犯痴;搞得贾府上下都知道,宝二爷为了林姑娘的离开发狂,好听点是因为兄妹情,传到外面去变成犯相思,岂不影响她清清白白的名声。

    再说王熙凤这边,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凤姐儿便吩咐她去回王夫人话。周瑞家的去王夫人的房里,发现王夫人不在,知是去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周瑞家便转出东角门至东院,往梨香院。进门前看见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一个相貌清丽的小丫头站在台阶坡上玩儿。金钏瞧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笑道:“太太在屋里呢。”

    周瑞家的点头回应金钏儿,瞧了瞧她身边的丫头,薛姨妈来贾府后,便听说有个临时上京买的,还为她打了官司的丫头,名唤香菱。周瑞家的瞅着香菱模样好,不禁觉得欢喜,拉其手问道:“你就是香菱?”

    香菱害羞的点头,微微抬眼瞧着周瑞家的,笑嘻嘻的“嗯”了一声。周瑞家的瞧着更是欢喜,赞叹道:“是个好模样,颇有东府蓉大***品格儿。”

    金钏儿笑着推拒周瑞家的过赞了,金钏儿却不谦让,点头赞同,“正是呢,大家都这么说。”

    周瑞家的越瞧着香菱,越觉得这丫头模样讨喜,故而多问几句。“几岁了来这里的?现在又是多少岁了?本来是哪里人?”

    香菱只笑着,含糊的摇头,眉眼中透股子茫然失措。周瑞家的便觉得又是个苦命的孩子,定然是打小没了父母或是因为家里头穷,被人或卖了或是拐卖。可怜她一个俊俏俏的女儿家有个苦命的身子,如今又摊上薛蟠这样的霸王,难有出头之日;如若是身在富贵人家,又是何番生活。

    周瑞家的自古唏嘘感慨一番,便轻轻掀帘进屋回二太太去。瞧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聊着家常,正在兴趣儿上,不好打扰,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只见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髻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莺儿正描花样子。

    宝钗见她进来,才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满脸堆笑的招呼,拉着周瑞家的坐下,吩咐丫头上茶。周瑞家的也忙陪笑问:“姑娘好?”顺势在炕沿上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

    宝钗闻言,便想起那日撞破宝玉和袭人的男女之事,有些尴尬。心中泛着恼儿,却不好发作,当着贾家人的面儿,她决不能露脾气的,否则哪日被传了不好,她怎生做人。宝钗又觉得周瑞家的有些明知故问,却不能反驳,随意找个由头敷衍地笑道:“哪里的话,只因我那种病又发了,所以这两天没出屋子。”

    周瑞家的话出口,才意识自己有些说错话了。瞧着宝姑娘的神情,定是想起那天在宝玉屋里头的事儿,后来老太太听说后,命他们这群人守住嘴巴,万不能毁了宝姑娘的名声。主子们的事儿说不出去的多了,周瑞家的只当没发生给忘了,如今瞧见宝钗介怀,恨不得敲打自己脑袋一番,她能忘宝姑娘一个闺中女孩儿如何能忘,忙歉意的赔笑回道:“姑娘到底有什么病儿?也该趁早儿请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才是。这里倒是常年有御医诊脉,个个都是里头的老太医,医术着呢,不如挑个时候我回了二太太,请个好太医与你诊治诊治。小小的年纪如若作下个病儿,也不是玩儿的。”

    宝钗听了看了,知周瑞家的才刚的话儿并非故意,便也不介怀了,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回道:“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请他看了。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周瑞家的见宝钗并没恼她,心下感激,借着话茬儿问是什么芳子,让她也见识一番。宝钗笑着解释‘冷香丸’的配方,如何取得,如何制作,总算得了那冷香丸,还要埋在梨香院的树下存放。周瑞家的听完连连概叹,断不是平常人家能想出的法子。

    “这里也算是能养人儿的地方,前些年林姑娘到这儿,身子看似不足,脸盘子没一丝血色。如今三年过去了,瞧瞧林姑娘水润的,真真比刚出生的孩子还嫩呢。府里头这些媳妇丫头们,不知有多少羡慕的。姑娘肤质本就生的出挑,倘若在这儿住些日子,养好了怕是谁都比不上呢。”周瑞家的感谢宝钗大度,愈发的发自内心想赞美宝钗。

    宝钗原听周瑞家的提林妹妹如何漂亮有些不高兴,到后面说她的美谁都比不上时,高兴起来。“休要再提,若是林妹妹听你刚才这么说,不知怎想的,又该闹脾气了。”

    周瑞家的猛地听宝钗如此说黛玉,有些奇怪,正欲问时,忽听内间王夫人问:“谁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回复,略待半刻,见王夫人无语,方欲退出,薛姨妈叫住她,吩咐她那一匣子花送给几位姑娘。

    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一边暗暗在心里头抱怨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好端端的得了个跑腿儿的差事。薛姨妈虽说是二太太的妹妹,怎说得也是贾府的外戚,怎好随意指使别人不给赏钱的。抱怨了一阵子,活儿定是要做的,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黛玉早先便搬到翠竹轩路程是最远的,贾母身边只留宝玉一人,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如今周瑞家的故顺路先往王夫人这里来,将花儿分给了三春姊妹。

    那周瑞家的又在惜春哪儿和一个尼姑名叫智能儿的劳叨了一会,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遂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守门的小丫头丰儿迎上来,说凤姐儿正在歇息,周瑞家的原本想等一会儿。平儿从屋内出来,看见她,来问缘由后,便拿出四支花儿进屋。

    路过贾母这边才能到翠竹轩,才刚穿过了贾母这边的穿堂,抬头忽见他女儿打扮着才从他婆家来。母女见面嘀咕一阵,原来是女婿吃酒与人起了纷争,被人告到衙门里,求她家主子给个情分了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周瑞家的应下,让女儿先回家等着,她送完花便回去商议。说完,便到黛玉所住的翠竹轩了。

    屋内宝玉正粘着黛玉与他下棋,黛玉懒得搭理,想以犯困儿为由打发他离开,谁料他竟说也困了要和黛玉一块儿休息。黛玉哪里肯,挑着离宝玉远远地地儿坐着,宝玉知黛玉不喜与他亲近,远远地坐在椅子上看黛玉。自打袭人说林妹妹会回扬州,误会虽然解释清了,他心里却仍有一种不安,隐隐的,不知为何。宝玉为求心里踏实,决定粘着黛玉。

    黛玉见宝玉跟个监视犯人的警察似的,心里头一阵烦恶,碍于在贾府寄人篱下,保持淑女形象而不能发作。然而,她越是忍着无视,宝玉越是变本加厉,最后瞅她的眼光竟然变得火辣辣的,目光在她的腰际前神游。黛玉恼怒,回瞪宝玉,随手从贵妃榻上拾起个玩意儿狠狠地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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