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金陵风和日丽,暖阳高悬,蔚蓝万里。
    千年姚府大门洞开,里面仆从云集。
    大门上的古字匾牌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散发着新的金辉。
    路人远远看着姚府如此排场,议论纷纷,惊异无比。
    就是几十年的老金陵,也没见过几次姚府大门洞开的模样,这是要迎接谁?
    答案不久就揭晓。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来,锦衣华袍、贵气难言。
    特别是当头的那名少女,容姿绝俗,艳压金陵,令老金陵们都脸现呆滞。
    哪怕胭脂融入空气中的江南,几次见到这绝色仙子般的人物?
    眉如描墨,唇如点朱。眼若星辰,星光内敛。
    少女马尾辫向后垂落,一身精致的粉裙装,骑在马上左右四顾,看起来青春活泼,显然是大家贵女。
    但她偏不坐轿子,自骑大马而来,马技娴熟,一看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是陈郡谢氏!那位千金小姐……是陈郡谢家家主的独女!”
    人群中有人眼尖,认出了这一群人的身份。
    众人哗然,陈郡谢氏的声名,哪怕他们在金陵,也是如雷灌耳。
    八大世家的上三姓,和式微了十多年的姚家相比,即使是金陵本地人,也得承认有不小的差距。
    崔王两家皆有大宗师,而飞龙榜第一正是谢家家主,天下无人不晓。
    这下飞龙榜第一、谢家之主的千金娇女来访,怪不得是这般排场……不过姚家也有些太重视了一些?
    市井百姓不是都弄得十分清楚这些门阀的规矩,但谢家的人看了洞开的大门,都微微挺胸,露出满意受用的神色。
    姚余知是会舔的。
    不然也不可能在岌岌可危的十几年中把姚家渐渐稳住。
    一般来说,除非皇帝亲王来访,或者世家之主、大派宗主携麾下势力正式拜会,不然堂堂千年世家,不该随意洞开大门。
    但谢灵韵作为谢家家主的嫡女,差不多可以代表乃父谢奕,姚余知就当机立断,给她的待遇连升几级,让谢灵韵自己都有些惊奇,而跟她来访的族人就更是满意。
    姚余知此番举动,自然是有许多考虑。
    一来,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大世家的重要人物正式来访,这隐隐可以代表着姚家的实力地位有所回升,姚余知自然恨不得广告天下;
    二来,多年来的铁杆盟友钱家作乱倒下,姚家就身处风暴边缘,勉强才脱离干系,这下有其他世家前来,算是一种信号,他们自然松了口气,拿出态度;
    三来,还是钱家倒下,姚家的羸弱却没改变,在姚天川以及那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之前,姚家还需要大腿,而在上三姓中低调的谢家,其实一直就是姚家努力的对象。
    只不过当年谢家没看上姚家……说是谢灵韵没看上姚天川,实际上自然都是家族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而这次,来的又是谢灵韵这么个特殊的人选,加上姚余知听到的“可靠消息”,顿时心思大动,生出许多想法来。
    天川可一定要好好招待谢家小姐啊……
    还有什么比嫡系的姻亲,更能团结两个家族呢?
    姚余知心中感慨,姚家的处境提升,全赖他家天川在万妖山力挽狂澜。
    一个绝世天才就是能如此扭转乾坤,即使是风雨飘摇的世家也可带着崛起。
    有天川真是太好了。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谢家人,姚余知愈发感慨,心中对秋风楼主的雷霆手段再无任何异议。
    只有看到姚家地位的真实提升,“姚天川”在他心中的地位才更为重要。
    至于自己嫡亲孙儿没能回来……他还有很多孙子。
    作为姚家家主,他的眼界向来不在一房一脉。
    敲锣打鼓的将谢家人迎进了姚府,姚余知直接在姚家的最核心的水榭厅堂设宴接风。
    姚府内各房各脉——当然除了二房,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以示对谢家嫡女来访的重视。
    既然做到了这一步,自然就要做足,而不是瞻前顾后、既要也要。
    从八门之乱后姚家摇摇欲坠开始,姚余知就知道世家的脸面的确无比重要,但是死了的世家再没有任何面子。
    人们会缅怀历史上那些留下无数美谈的世家,在其留下的庄园古迹里作诗感叹,而后据为己有。
    谢灵韵虽然是这次谢家众人中实际地位最高者,但长辈的交流自然有长辈去。
    谢渊的座位真是巧合,将将和谢灵韵面对面而坐。如果不是多少还讲究些规矩,姚余知都想直接安排在谢灵韵旁边。
    当然,隔着中间空地歌舞,两人也难有什么交流,只是默默的将顶级珍馐、山珍海味默默吃下。
    谢渊发现谢灵韵这种场合还挺有大家闺秀的范儿,面前那么多东西每样只吃一点点,不由心中呵了一声。
    万妖山生死存亡之际,可没见她讲什么礼数,樱桃小嘴就在谢渊面前三口啃完干粮饼历历在目。
    谢渊管那些有的没的,好东西可不会浪费,实在是这场正式宴席上的另类,引得众人侧目。
    不过以他现今的声望,就算在宴席上脱靴抠脚,别人也只会笑吟吟的赞一声狂士风范,还得请人作画赋诗,将其大脚流传千古。
    好不容易冗长的宴席结束,谢渊都几乎昏昏欲睡,感觉可以吃第二餐了。
    姚余知看出他不耐,本身又知正题是什么,于是捻须而笑:
    “呵呵,天川,谢家小姐初来姚府,初来金陵,你好好待客,游览一番。”
    谢渊点了点头,看向对面谢灵韵,笑道:
    “谢小姐,请吧。”
    谢灵韵优雅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看得谢渊眼神怪异,然后才起身跟他出去。
    这边姚余知请谢家的宗师谢莫到书房稍坐。
    门一关,茶一泡,真正的对话才算开始。
    姚余知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微微前倾,问道:
    “莫长老觉得我姚家如何?”
    “千年鼎盛,可见一斑。”
    谢莫捧茶微笑道。
    姚余知抚须而笑:
    “呵呵呵,莫长老满意就好,老夫是生怕怠慢了莫长老啊!”
    “哪里话,姚家主实在是太客气了,谢某此次实在是受宠若惊。”
    谢莫诚恳道。
    “陈郡谢氏造访金陵,姚氏祖宅亦蓬荜生辉。”
    姚余知呵呵笑着:
    “谢家在陈郡诗书传家,绵延千年;我姚氏自在金陵立足,亦有千载岁月,如大江东流,未曾断绝。
    “八大世家中,就属你我两家传承悠久,故来常常交流,今天也该如祖制,时时来往才是。”
    谢莫不咸不淡的笑了笑:
    “姚家历史,我们在陈郡也是常常听闻的。”
    他不置可否的回答,却让姚余知并不满意。他思虑一下,干脆直接道:
    “莫长老,此间书房绝密,并无六耳。莫长老带小姐此次来访金陵,不知谢家主……可有交代?”
    谢莫见他开门见山,沉吟一下,叹道:
    “不瞒姚家主,没有。”
    “没有?”
    姚余知大为意外,原本以为此次来访有什么深意,结果谢奕根本没有交代吗?
    他还以为谢莫是另有话说,结果谢莫犹豫一下,低声道:
    “就是小姐想来金陵游览,我陪她走一遭,所以姚家主如此厚待我等,让人惶恐。”
    ……姚余知愣了愣,露出笑容道:
    “那谢小姐想必和我家天川前次历险结下深厚情谊,谢家主想必是没有意见。那不知尊主母有何交代么?”
    谢莫平平静静道:
    “主母听说小姐要来,倒是叫去问了一番话,不过后来就让她自去便可,并没有任何示下。”
    还是没有?
    姚余知大出意料,他道谢家总该有所表示,结果纯粹是小辈自发么?
    她母亲问过之后没说什么,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信号……
    姚余知眉头微蹙便展,淡淡道:
    “原来如此。那想必是谢小姐自己意愿,便让天川带她游览一二,多在江南待一阵时日也好。”
    谢莫看了看他,道:
    “小姐这次说最多一天,便要回返。”
    “……”
    姚余知彻底摸不清谢家到底想做什么,沉默片刻,问道:
    “莫长老,何不与老夫透个底,谢小姐此次是何打算?她与我家天川,年龄相仿,地位相同,可能成美事否?”
    谢莫慢慢道:
    “姚家主,实言相告,我也不知小姐此来,到底是何心思?
    “但我觉得,可能不是姚家主所想的那般。”
    姚余知闻言,心里生出一阵荒唐感,又有些恼羞成怒。
    等于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大张旗鼓,如此作态,别人只是无心路过一般么?
    但也怪不得人,谢家从来没说这次有其他安排,只是说谢灵韵会来拜访朋友,是他恨不得抓住机会。
    姚余知心中念头情绪转来转去,很快平息,面上没有分毫波动,只是笑道:
    “既来之则安之,金陵风光别于陈郡,莫长老当是好久没见着了,还请一观。”
    “这是镜湖。”
    谢渊指着那个姚家内部的优美湖泊,对旁边的谢灵韵说道。
    “我也知道这是镜湖,名气不小的。你身为主人,就没点典故逸闻么?”
    谢灵韵在旁边抱着胳膊,不是十分满意谢渊敷衍的态度。
    谢渊进入姚家,准备充足,真要说可将这宅院的千年历史讲得跌宕起伏。但他并不是真的姚天川,对姚家的历史并不认同,自对当这导游兴致缺缺。
    于是谢渊想了想,一句话总结:
    “淹死过不少人。”
    谢灵韵正自欣赏风光,闻言霎时对这风景殊胜的湖泊兴致大减,瞪了谢渊一眼:
    “煞风景。”
    她眼珠一转,笑吟吟道:
    “罢了,你不想带我游览景色,干脆去你的小院逛逛!”
    谢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什么小院?”
    “你住的院落。”
    谢灵韵点头确认道,双马尾在她脑后一弹一弹。
    谢渊沉默一下:
    “谢小姐,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适吧?”
    “怎么,你不想带我去人少的地方么?”
    谢灵韵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在谢渊眼里,稚嫩却绝色的面孔竟然显得有些魅惑。
    他喉头下意识一动,然后醒悟过来,连连摇头:
    “这样不好,我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谢灵韵眨了眨眼:
    “你要是觉得影响不好,那咱们换个地方也是可以的。人少的、隐秘的……”
    谢渊警惕道:
    “谢小姐,别这样,我不是那种人。”
    “哦?真的吗?”
    谢灵韵歪歪头:
    “那你和王启诗那女人,在塔楼独处一室的时候,却……”
    她说到这里,住嘴不提,似乎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
    谢渊眼睛瞪大:
    “???
    “谢小姐,你别毁谤啊!我和王姑娘可什么都没做,这话不能乱说。”
    这谣言要是传出去,只怕他要被王家家主提剑来追。世家的宗师高手中,他已经得罪了秋风楼主这样的大高手。再直接来个大宗师,那真是天下之大,无立锥之地。
    谢灵韵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笑嘻嘻道:
    “没有就好。”
    谢渊一头问号,原来还是来使诈?
    这个丫头片子,打架的时候心思冷静之余,又暴躁又凶狠,却没想到平素当小姐之时又不一样,面孔多变,心思难测,不愧是大世家的精英,属于是全面发展了。
    谢灵韵打量着谢渊,笑得有些诱惑:
    “这样最好。但是她没有,你可以带我去人少的地方呀……”
    俏丽的小脸诱惑无限,要不是谢渊终日在慕朝云、司徒琴那里打转儿,有相当的抵抗之力,恐怕就得听之任之了。
    谢渊左右四顾,准备再唤几个人来,这谢家小姐心思不纯,男人在外面还是得学会保护自己。
    “行了行了,你们姚府没意思,带我去别处逛逛吧。”
    谢灵韵见他模样,嘻嘻一笑:
    “听说望江楼是江南名楼,眺望江景是为一绝,不得不去。”
    谢渊听她点名,虽然心中警惕,但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带着她直奔金陵府外,大江边上。
    去年中秋,谢渊还在这里代表剑宗弟子参加姚家的小潜龙会,转眼大半年过去,今年的小潜龙会似乎也在筹备之中了。
    只不过现在的谢渊,还不到一年,就已经超过这个层次许多,对其不再关注。
    上得望江楼顶,早有姚家的仆从将这里清场,整座望江楼上下,此时只有两个世家大族的年轻人。
    谢渊顿时感觉不对劲。没办法,他还是当公子哥当少了,没料到大少爷大小姐行走在外的这一出。
    这些仆从先于主子就将闲杂人等赶走,都不需要吩咐与汇报。结果到了这里就成了孤男寡女。
    谢渊没搞懂谢灵韵是要闹哪一出,这些大小姐看上哪个都这么主动的?
    想一想倒还有点像谢灵韵的风格。
    倒是不用操心孩子跟爹姓还是跟妈姓,现在的人老是因为这个吵架……不是。
    谢渊差点想给自己一下,怎么思路都飘这么远了?
    他已经有倾心之人,还是两位人间仙子,已经让他左右为难,不能也没心思再添情债。
    该怎么拒绝才好呢,真是头疼……
    谢渊对谢灵韵有一些欣赏,不过只是基于并肩作战以及对她为人之上,男女之情还算不得;
    但说起来也奇怪,其实他和王启诗也是共经生死,比谢灵韵也差不离,而且王启诗的性格明显好很多,他对王启诗也挺欣赏,但就不如谢灵韵,护法都愿意找她。按常理来说,他们相识不久,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谢渊是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
    这边谢渊一个人神思飞扬、胡思乱想,就差给孩子取名;那边谢灵韵站在楼边,眺望大江奔流,波涛不歇,直入天海,叹息一声:
    “未曾想江南也有如此豪壮盛景。”
    “你从大江北边望也是一样景色,不过那就叫北方了。”
    谢渊随口说了一句。
    谢灵韵无言半晌,摇头道:
    “你是真不如那些公子哥儿会说话。”
    不过她马上转头,笑道:
    “但我就喜欢你这劲儿。”
    谢渊看着谢灵韵一脸笑意的慢慢靠近,不由自主的后退:
    “别这样,谢小姐。再这样我叫人了。”
    “叫吧,这望江楼上下已经空无一人,楼底下值守的还是你我两家的仆从,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
    谢渊连连后退,而谢灵韵步步紧逼。
    很快谢渊就靠到了栏杆边上,退无可退。
    香兰般的呼气已经可以闻到,谢灵韵俏丽绝伦的脸几乎贴到谢渊面前,眼神发出兴奋的光芒:
    “喂,这里已经没人了,现在,你可以……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
    谢渊目光一凝,随后瞬间放松,故作紧张道:
    “没想到谢小姐还喜欢这个调调?”
    但紧紧看着他的谢灵韵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心中早有判断的谢家小姐只是笑眯眯的:
    “别装啦,我从未听闻姚天川是用斧头的,你那奇怪兵器都被我看到了。”
    谢渊不动声色道:
    “秋风楼教东西,不分兵器,有用就行。”
    “还在秋风楼!不过能瞒过大刺客的眼睛,你的确厉害。”
    谢灵韵笑得眼睛弯弯,甚是可爱,然而谢渊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危机感。
    这个女子,有备而来。
    谢渊有些警惕,但谢灵韵似乎已经笃定他是个假姚天川,道:
    “还有你那两个‘同族’,其实是你杀的吧。呵呵,虽然我查过了,那两人风评不好,但姚天川也不是什么大义灭亲的仁人义士,不至于出手。
    “嗯,你还要装,信不信我直接给姚家的人把你告发了?”
    谢渊心思电闪,见抵赖是抵赖不了了,只得低声道:
    “谢小姐意欲何为?”
    见谢渊变相承认,谢灵韵眼睛一亮,一拍手掌:
    “哈!果然!你这个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假扮姚家捧在掌心的姚天川,竟还惟妙惟肖,没让人发现!”
    她似乎有些兴奋,小脸都有些红,围着谢渊转了一圈,双眼亮若星辰:
    “说!你到底是谁!”
    谢渊沉声道:
    “无可奉告。”
    谢灵韵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轻哼道:
    “枉我们同生共死,遮遮掩掩,忒不爽利!”
    “谢小姐,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见身份已经暴露,谢渊不愿在这里多呆,当即就准备离开。
    “不许走!”
    谢灵韵双手张开,拦住谢渊的路,紧紧盯着他:
    “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呢!”
    谢渊依旧沉声道:
    “无可奉告。”
    虽然若是离开姚家,告诉她自己是谁也无妨,但是这么大一个宝库被她毁了,谢渊心情有点不爽……
    “不说?你不说,我现在就去姚家告状去!”
    谢灵韵眼珠一转,笑眯眯道。
    谢渊被她连着威胁两次,忍不住瞥她一眼。
    谢灵韵霎时感觉背心一紧,下意识退后一步,而后脸色顿时无比难看,直接踏上两步,初具规模的胸脯几乎贴到谢渊身上,仰着脖子喊道:
    “你要对我动手?那就在这杀了我,灭我的口啊!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你拿走好了!”
    谢渊看着谢灵韵激动的在自己身上蹭啊蹭的,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有些哭笑不得。
    他就是看她一眼,不要说和谢灵韵有共患难的情谊,就算是个普通的无辜路人撞破,他也不能因为自己想占姚家的便宜将无辜之人灭口。
    当然,这丫头也不是完全无辜,吵吵嚷嚷的有些让人心烦。
    望着谢灵韵梗着的脖子都快伸到他面前,白皙细腻,如同天鹅,似乎一捏就能捏断,谢渊只是摇了摇头,十分无奈。
    “姑奶奶,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灵韵死死盯着他,哼道:
    “我就想知道,救了我命的人,和我一起共历生死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不愿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而我甚至不知你的名姓,不知你是谁!”
    “不说不许走?”
    “不许走!除非你杀了我!”
    谢渊无奈,这家伙怎么老是打打杀杀的。
    他叹了口气,身量微微变高,面容也迅速变化。
    谢灵韵只觉眼前一,一个气质沉静、俊逸非常的年轻男子就出现在面前。
    她眼前一亮,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差点让谢渊真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才笑眯眯道:
    “还是个美男子!喂,你能易容改装,不会专门把自己变好看了吧?”
    谢渊没好气道:
    “就长这样。”
    “这样啊……”
    谢灵韵好像笑得更开心了,眼珠一转:
    “那你叫什么名字?”
    “谢渊。云州,谢渊。”
    谢渊平静道,忽然觉得好久没有报自己的身份了。
    谢灵韵眼睛一瞪:
    “谢渊?你是潜龙榜第三十,盖世凶徒谢渊?”
    “……”
    谢渊脚趾头扣了两下,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谢灵韵啧啧有声:
    “常听闻此名,今日终见其人!只是没想到潜伏到姚家去了,还真是个奇人呢!”
    “谢小姐过奖了。”
    谢渊摇头道。
    谢灵韵打量他半晌,忽然甜甜一笑:
    “知道你身份的应该不多吧?放心,我会保密的,你继续在姚家干你的坏事去。”
    “嗯?”
    谢渊有些诧异。
    “干嘛?我欠你一命,谢氏子弟岂有知恩不报之理?”
    谢灵韵昂头道,随后眼珠一转:
    “说起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真是缘分。”
    谢渊默然,谢是大姓,并不罕见。
    他有些许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站在姚家那一边。”
    “嘁,八大世家是八个世家,不是一家。你见二宗——般若寺和玄真宗像一家么?实话说,我家对姚家并不亲近,我爹也对姚家在八门之乱之后的许多做法很不欣赏,拒绝了许多次结盟的邀请了。”
    谢灵韵不屑道。
    谢渊点点头:
    “所以你也拒绝和姚天川接触?”
    “那倒纯粹是我自己看不上他。哪怕小时候,他也一看就是个人前故作高傲、人后忍不住哭鼻子的脆弱小男孩。”
    谢灵韵嗤笑道,随后目光闪闪:
    “我喜欢的男子,必须实力强大、心志坚定、不畏艰险、敢于向强者挥刀——
    “嗯,挥斧头也是可以的。”
    谢渊听了前半,还觉她洞察力惊人,对姚天川的评价很到位;听了后面的明示,目瞪口呆,张了张嘴:
    “谢小姐……”
    “叫我灵韵就可以了,咱们也是同生共死过,别叫生疏啦!”
    谢灵韵笑眯眯的。
    谢渊沉默了下:
    “灵韵小姐,这个,我其实心里……”
    “我知道,据传你和平西王的女儿有些不清不楚的。”
    谢灵韵满不在乎道:
    “没事,我也不比她差。”
    “……”
    谢渊措辞道:
    “我一介布衣,你是大族千金,想必……”
    “无妨,我看平西王女不都没嫌弃你?我也不嫌弃。”
    谢灵韵笑吟吟的:
    “至于父母之命,嗯,其实咱俩一个姓倒有些不合礼法……不过没事,我在家是很娇纵的!”
    她还一脸骄傲道:
    “爹娘都听我的,这不是问题。何况我是独女,要想继承家族,还得招婿——嗨,这不巧了么!你入赘并无任何问题,人才也不错,我感觉我爹我娘说不定比我还同意!”
    紧接着她继续道:
    “当然,我承认虽然平时有些许娇纵脾气,但识得大体,遇难事的表现,你是见过的。而且遇到中意的人,我也愿意洗手作羹汤——只要你吃得下去,嘻嘻。”
    谢渊被谢灵韵的直球轰到脑袋上,一愣一愣的,哭笑不得:
    “灵韵小姐,虽然……但是……嗨。”
    谢灵韵看了他半晌,忽然噗嗤一笑,枝乱颤。
    谢渊茫然:
    “灵韵小姐,你又笑什么?”
    “不是,我跟你开玩笑的。”
    谢灵韵总算忍住,一脸好笑:
    “哪有上来就要跟你成亲的世家女子?你想什么呢?其实你也就一般吧,笑死。”
    “哦哦……”
    谢渊有些尴尬的挠挠脑袋: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
    谢灵韵瞪了他一眼,随后露出笑容:
    “行了,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谁,这次便没白来。
    “走吧,回去了。”
    她当先往下走去。
    谢渊默然,难道说她专程来金陵,弄得姚家大张旗鼓、自作多情,就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份?
    谢灵韵忽然回头,眨了眨眼: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对了,别忘了我说的那些话啊!可得好好考虑!”
    她嘻嘻一笑,然后道:
    “很高兴认识你,谢渊。”
    谢灵韵转回身子去,背着双手,脑后的马尾也一蹦一跳。
    陈郡谢家的来人第二天就走了,快得让姚家大多数的人都有些迷茫。
    只有姚余知知道对方真就是来游览的,或许谢灵韵有什么心血来潮的想法,只可惜问了谢渊自然是说一切正常,没看出有什么眉目。
    谢渊左思右想,回头就跑去簪楼,还是跟慕朝云“汇报”了此事,突出一个老实巴交。
    “……如此这般,我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渊一脸诚恳道。
    慕朝云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
    “还不是你招蜂引蝶,勾搭小姑娘?”
    “冤枉啊!”
    谢渊强辩道:
    “我跟她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那别人怎么对你直接发出招婿的邀请?”
    慕朝云淡淡道。
    “我看她是开玩笑的。”
    谢渊说着。
    “专程从陈郡来金陵给你开这个玩笑吗?你认真的?”
    慕朝云忍不住道:
    “之前倒没算出你还是个桃命,早知都就不把……哼。”
    见慕朝云冷哼一声,谢渊连忙道:
    “我只将心向明月,哪管天上繁星!”
    慕朝云听得脸色舒缓一下,不过又淡淡道:
    “天上什么时候还有两个月亮了?
    “还是说,你觉得司徒琴是太阳,我只是个月亮?”
    看着慕朝云斜眼看来,完全没法回答的谢渊擦擦额头,止不住汗流浃背。
    说什么,难道说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慕朝云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有姐姐的压迫感了,宗师之威,以至于斯!
    好在慕朝云一向还是体谅他的,随口敲打一下,然后不知想到什么,拿起算筹鼓捣了几下。
    谢渊在一旁偷眼观看,感觉她算得不是十分认真,不像什么大事,但清雅的脸上还隐隐有些期待的模样。
    咋感觉是在算姻缘?谢渊看得久了,多少有几分眼熟。
    他静静待了会儿,看似小心喝茶,实则在偷摸观察,结果见慕朝云动了一下,脸色似乎有些变化。
    “怎么了?”
    谢渊立即问道。
    慕朝云神色一动,然后上下打量着谢渊,叹道:
    “和你有关的事情,怎么老是看不准?”
    “什么玩意儿?”
    谢渊一脸茫然,慕姑娘在自己面前也忍不住当谜语人了吗?
    “也没什么,你很快会知道的。”
    慕朝云犹豫了一下,转过话题:
    “姚家你还待么?”
    谢渊点点头:
    “嗯,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最好能把姚家变成钱家那样的机会再走。谢灵韵是个性情中人,当不会出卖我……吧?”
    他说了一半,征询起慕朝云的意见。
    慕朝云微微点头:
    “你可以信任她。”
    谢渊见她不动声色的模样,不知她在想什么,不敢在这上面多说,继续道:
    “应该在这儿待不长了,我在这里够久,总不至于待到宗师。我的路不在这。”
    慕朝云也颔首道:
    “既然如此,我或许也快离开了。秋风楼该查该找的东西已经尽览,再多留益处不大。近日魔教活动频繁,我找到些东西,或许与他们有关,后面还要再想想办法。”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无言。
    这意味着两人又要分开了。
    谢渊很想说和她一起去查,然而以慕朝云的秘术洞察以及天机卜算都没能建功,他不管实力还是其他方面,说实话对慕朝云一点儿帮助也没有,说不定只是拖累,就真只能提供点情绪价值。以谢渊心气,一直靠着慕朝云拉扯扶持,让她费心,那非是他所愿。
    还有自己的修行路要走,慕朝云所面对的大敌神秘强大无比,他早点成长起来,早点才能帮她。
    谢渊叹了口气:
    “没事!还有一段时间。”
    慕朝云不由想到龙腾镖局时谢渊缠着她“再待一天”时的场景,一时莞尔。
    她带着微笑,神情安宁,看着谢渊的眼睛,认真的说着:
    “片刻分离,是为再聚。到了最后,我们一定会回到一起。”
    倏忽间过去月余。
    大离南北都已经燥热起来,蝉鸣处处。
    谢渊在姚家深居简出,专心修行,再谢绝一切和人交流之事。
    姚余知见他潜心修炼,比以前更甚,乐得如此,绝不打扰,反而逢人便夸“我族天川有大宗师之姿”。
    他越看谢渊越有希望,时常自己感叹,有天川真是太好了。
    有得姚家鼎力支持,谢渊先后用了星神和双星拱月,两月间养身功飞涨三层,眼看不日可以突破到第四层,按谢渊估计,用第四层的养身功来冲大金河功,应该够推到第九层了。
    而气血修为也在潜心修行和诸多灵药之下,稳步进展,脱离了刚刚突破的青涩,现在已经完全是气血三变境的形状了。
    如此内外齐头并进,谢渊的实力提升飞速,比刚从万妖山出来又涨了一截。
    若是这时的自己单独对上燃火使……还是压力极大。
    以燃火使的境界,可以说是真正的小宗师,宗师之下这份战力,应当到了极限。
    想到魔教像这样强的尊使还有三人,谢渊就不得不感叹天下第一大教就是天下第一大教,这幼年形态的大宗师不知哪找的,一抓一大把。
    而姚府之外,苏行直接把办案衙门搬到了金陵来,搬到姚家的脸上,姚家却还没什么办法。
    庞大的人口拐卖案让天子都震怒,下令彻查,板子本来是要落到钱姚两家上的,结果打下来就只有姚家遭了殃。
    钱家接了圣旨,后又纳了几个投名状,这人口走失之案,从钱家主导姚家辅助、变成两家并行、到现在定性为姚家主导,钱家从犯——
    明明前十几年,姚家都快被钱家骑到头上,这事儿反倒成了姚家胁迫钱家而为。
    但没办法,钱家投了朝廷保命,这事只得姚家一家来背。
    姚家因为见真湖、万妖山和钱家的一系列事情,背后被其他六家一直盯着,而前面是朝廷堵着,一时压力山大。
    姚余知除了听到谢渊每日修行的消息感到宽慰,平日眉头就没松过。
    本来推了几个还算有分量的替罪羊出去想息事宁人,给朝廷一个说法,结果那苏行不知哪里拿到了账簿细目,点名一点一个准,一定要抓那些罪魁祸首。
    然而能用延寿秘法的,无不是姚家的宿老长辈,地位尊崇,甚至还有隐居的老宗师,哪能推出去?
    这苏行也是软硬不吃,什么手段都不接招,什么话都不好使,硬得如同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又有谢渊暗中一直给他提供线索,几次直接堵住了那些个宿老,还抓了两人,甚至有一次差点就和姚家大打出手,还是宁国公出面调停才没闹大。
    但苏行和姚家是悬崖勒马了,他却只差一点,就要和宁国公直接动手,还好又被人劝住。
    一时金陵的大人物人人自危,毕竟苏行顺手抓两个贪官也没人说什么,金陵倒是难得的海晏河清。
    外有苏行紧追不舍,内有谢渊通风报信,姚家的人近日哪怕在金陵街上,都低调了许多。
    虽然很多族人不知具体是为什么,但气氛还是感受得到的。
    谢渊老神在在,事不关己,本来继续当他的米虫,以为和他没什么关系。
    结果有一天,突然在自己的房间内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许久的暗号。
    “……”
    谢渊看到之后,不动神色的抹去,到得夜晚,悄然潜行到那个僻静无奇的小院,按照特定的节奏敲响房门。
    “进来。”
    平淡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谢渊推门而入,低头行礼:
    “属下见过楼主。”
    桌后的秋风楼主目光扫过他,谢渊突然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头不由埋得更低。
    面目模糊的男人看着他,声音幽幽,开门见山:
    “我觉得,最近秋风楼中出了叛徒。
    “你,知道么?”(本章完)

章节目录

从劈柴开始了悟万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早点睡早点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早点睡早点起并收藏从劈柴开始了悟万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