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墨玉般魅惑深沉的眼,两分笑,三分凉,四分晦暗诡谲不明,还有一分,凛凛杀意。
    眼往上,眉弓深深,淡紫神纹额心浅印。
    暗紫的长袍迤逦曳地,纷繁的银色暗纹隐绕交叠于其表,色泽深而神秘,空明之中悬着磅礴,气势之凌,慑人于无形,华奕只同他对视一眼,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便已被气泽所慑,偏目下去不能再看。
    不过,一眼,已经够了。
    华奕嘴角微牵,低眸朝他颔首一礼:“魔尊陛下。”
    魔尊与青丘帝姬婚约已定,这是三界之内谁都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华奕心中苦笑,眼下,他在人家未婚妻的寝殿里;不仅在寝殿里,还在浴池中;不但在浴池中,还……光着身子……
    魔尊陛下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呵——”
    不长不短的一句音,尾音微扬,一笑冰霜冷凌生,清幽冷寂得直到人骨子里去。
    华奕以为下一刻魔尊就要大发雷霆,结果,却是那清冷一笑微微连起,凉意杀机转瞬即逝,他开口,悠悠:“白初,你预备怎么同我解释,你在寝殿里头藏了个男人?”
    华奕还在怔忪间,下一刻,一件衣服劈头盖脸罩下,瞬间把他袒-露在水面上的上身遮得半点不透。
    白初从门口进来,看到的就是摆了一张阴阳怪气脸色的梵谷,伸手扯着屏风一端,拦住她进内殿的去路。
    白初先是一怔,然后恍然,目光立时绕过他的手臂往里看,确认华奕还在里头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被明显忽视了的梵谷明显不大乐意白初对她是这种态度,手臂上举,宽敞的袍袖瞬间把她的视线全部挡住:“白初,你当我不在么?”
    最近被烦心事堆得没有半点好心情的白初,没那么多功夫去搭理他:“梵谷,你别给我添乱。”
    “添乱?”梵谷冷笑,低睨着她,“打扰神君私会面首了?”
    “面首你姥姥!”白初瞪他一眼,没好气的打落他抵在屏风上挡路的手,“那是妲夷的儿子,受了伤。”
    “妲……”笑意微滞,梵谷扭头看向内殿。
    内殿里,水汽蒸腾朦胧似雾,华奕穿好了衣服,徒留一头湿着的头发搭着肩头直垂而下。
    白初皱着眉头走进去:“谁准你出来的!每日须得泡足三个时辰,你这才多久?”说着,就径直过去要扯他的衣。素手拽上华奕的衣领的那一刻,她还是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大力将那衣襟往下一扯,男子健美精致的胸膛一下袒露在她的视线里。
    她正欲再扯,却再也扯不动了。华奕紧攥着身上的衣服,再不给她半分可扯的余地。
    白初狐疑抬眸:“你怎么不脱了?”
    她抬眸对上的是一张红得连耳根子都染上了绯色的脸,华奕扭头过去,低声提醒:“神君,不大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再次把梵谷直接忽略了的白初,自上而下的打量了华奕,以为他在害羞,于是,十分倘然大方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我都不介意了,你作为一个男子还别扭什么!”
    说着,还要继续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在边上看着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梵谷再次开口:“白初!”
    这一声音量有些大,白初下意识的回头过去,梵谷倚着屏风看她,墨眸深沉里目光复杂难辨。
    白初眨了眨眼,低眸看了眼手里拽着的男子衣服,以及近在咫尺必不可免进入眼里的男子精壮的胸膛,殿内有些莫名的有些暖-昧起来……她飞快的松了华奕的衣服,转身过来看向梵谷,嘴角一勾,极快的扬起抹笑:“梵谷,你也在?”
    梵谷牵了牵唇角,回给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神君,您真忙。”
    剔透的眸子一转狡黠,“一般忙,魔尊来青丘所谓何事?”
    “无事,过来看看本尊的未婚妻,顺便一起捉个奸。”
    “捉奸?”眼中流光微微划过,白初面上笑意更盛,“本君现在要用一用这寝殿,您不若去殿外休息一会儿,等本君把寝殿用完了,您再进来慢慢捉?”
    “殿外休息?”他说这话的声音十分温柔,笑颜淡淡,“本尊还是喜欢在神君的殿内休息。”
    白初故作遗憾:“殿内?没您位置了。”
    “位置挤挤还是有的。”
    “魔尊身份如此尊贵,挤着了多不好?显得本君太小气。”
    “本尊不介意。”
    “本君介意。”
    两人面上谈笑若风,话里诡秘暗潮涌动,一来一往,刀剑未生,锋芒已出。四周空气仿若陡然间凝滞起来,气氛阴鸷得偏于恐怖,明明随便几句便能解释说通的事情,偏偏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华奕在旁看着,只觉得冷汗涔涔,不忍直视,掩唇作势清咳了声。
    两人齐齐朝他看来,华奕偏头故作不知。
    梵谷蹙眉,再无心思同白初拌嘴下去,伸手指了华奕:“白初,给我个解释。”
    “解释?本君在本君殿内留了天界殿下,为什么要同魔尊解释?”白初倘然看他,话说得清楚明白。
    墨玉般的眸子微沉了沉:“白初,你不需要同本尊解释?”
    “哪里需要?”
    梵谷脸上一阴,盯着她,目光顿时如利如刃:“本尊的未婚妻在自己寝殿里藏了个男人,不需要同本尊解释?”
    白初平时不算傻,但在有些事情上却不大开窍。她从小学的,是储君之道,在青丘,除了君上之外,所有人都得遵从她的意思。即便是在寝殿真养了面首,也不需要征得君上同意。这世上还从没有哪条规矩告诉过她,她在自己房里养个什么,放个什么,得寻求别人的意见。
    于是,白初觉得梵谷有些莫名其妙,重复了向前说过的话:“他是妲夷的儿子,还受了伤。”
    梵谷觉得好气又好笑:“所以你就把他养在你寝殿里头?”
    白初皱眉:“我替他疗伤,他伤不好,我怎么能放心让他呆在别的地方。”
    他冷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天界殿下受了伤,要劳烦青丘照顾了。”
    白初沉眼,犹疑了一瞬,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龙爪所伤。”
    墨眸里的冰霜微微敛了下去,四海八荒,能伤天界殿下的龙不多,梵谷横目看了华奕一眼,连仙泽都凝不起来,那样的伤势,的确够重的。他回眸看向白初,嘴角扯出个笑来,不痛不痒一句:“现世报呀。”
    现世报,欠了妲夷的,还在她儿子身上。
    白初目里黯了黯。
    他上前一步,俯首靠近她耳边:“白初,若我是你,不会冒这么大险。”
    白初偏目,男子的下颔到鬓角,流转的是极好看的弧度,只是那话里的凉意,直比这冬日冰寒还要冷:“欠了人家又如何?你可以选择不还。”
    故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屡屡神泽,他说的话,只有她能听到。
    话毕,梵谷不看她,绕过她朝华奕走去,唇畔笑着,话语淡淡:“殿下还真是命途多舛。”
    命途多舛的华奕还没弄明白魔尊话里的意思时,身子一空,下一刻,陡然被人扔进了一旁的浴池里。
    水溅得老高,高腾到半空又下落的水,有的溅落在地面上,有的溅落在屏风上,还有的,沾湿了白初的衣。
    紫袖一挥,浑瀚的神泽自那袖端露出的掌心而出,直朝水池里压去。
    白初大惊:“梵谷,你这力道太霸道,他受不住!”
    水面顷刻间沸腾起烟,水里的华奕面色由白逐渐转红,脖颈处青筋肆起,额上很快涔出了汗来。
    梵谷装作未闻,掌心使力,更加罡猛的神息朝华奕天灵灌去。
    华奕之前受的重创,伤及肺腑筋脉,需慢慢调养,于是白初也只每日给他渡一个时辰的神泽助他调息。而梵谷,却一开始就下足了力道,这样伤的确是能马上治好,伤虽愈了,却容易留下后患。且不说魔神之力比之华奕本身的仙元霸道百倍,这样强猛的神泽直接灌去,华奕那损败了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还是个问题。
    白初伸手过去就要阻止,梵谷似是预料到了她要这么做,再加猛了力道,在她伸手过来的那一瞬直接撤掌,顺带拽住那一方皓腕,巧力一扯——
    收势不住的白初直接整个身子扑到了梵谷怀里。
    梵谷就势搂上她的腰,“现在,他的伤好了。”
    “梵谷,你简直混蛋!”白初瞪着他,面上满是愤色,“这样的强补,他仙根受阻,以后几乎成神无望!”
    “哦,是么?”他话里淡漠无谓,“手重了,抱歉。”
    她奋力挣他:“梵谷!你明知道不能这样!”
    大掌用力让她再贴近自己,他俯身凑近她耳畔:“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梵谷!”
    “白初,我生气了。”他低睨她,话音清冽利落得不藏一丝多余的感情:“你知道我生气起来会是怎样。”
    “你——”
    他伸了一指抵住她的唇,语音轻轻,似风吹似的钻进她耳里:“白初,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他。”
    话毕,他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再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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