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老牛山(末)
    段安乐立在阵中见了来人,定睛一看了好一阵,才认出了是修师叔祖的后人修明。
    此时后者法衣脏污、颇为狼狈,段安乐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好奇问道:“修明小弟,你怎么来了?”
    修明脸上还有一道被术法擦过的血痕,想起刚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凄然说道:
    “啊,段家哥哥,可算寻到你们了!我路上碰见了几个褴褛汉子,好悬被他们打杀了。幸亏我带着家祖制的傀儡,这才赶来了。”
    储虎儿也出言说道:“修贤侄是从何处来的?”
    修明此次可是带着重任来的,当面的只是储虎儿这半路出家的重明执事,并非康大宝三兄弟,亦非裴奕,修明心中有些信不过他,便委婉言道:
    “兹事重大,还请储前辈恕晚辈不能答。晚辈有急事要见康家伯父,现在便要见。”
    储虎儿晓得修家与重明宗的渊源,听得修明这稍有些冒犯的话也不着恼,只是面上的热情,难免淡了几分下去,却也无有多言。
    修明此话说得厉害,储虎儿虽不知真假,却也点了段安乐与裴确带着修明先赶回去。
    待三人紧赶来到老牛山阵前的时候,正是黑履道人一人一剑,正与那大阵形成的火龙周旋。
    所谓艺高人胆大,说得便是此情此景。
    黑履道人手持青锋,面上无怒无喜,撮指一点,飞剑脱手腾空,剑气如网,锐不可当。
    火龙才避过两支弩矢、脸上挨了一记灵力砲弹,大片龙鳞散开,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金光,很是亮眼。
    黑履的飞剑袭来,火龙挨了砲弹也未失分寸、动作不慢。
    为了抵挡这一剑,其伸出来挡的一截龙爪爪心冒出大片炽热的焰火,却不想黑履道人此次的剑气亦是不同凡响。
    两者相遇,焰火终是差了一筹,尽被切割星散。
    剑网未散,火龙躲避未及,伸出那支龙爪已被齐根削去指节。但剑网仍旧去势不减,又撞在龙角上头,将那火龙龙角削去一截,才算罢休。
    龙吼凄厉,自龙角创处正流出大股岩浆,顺着石碑大小的长脸淌落下来。未及地面,这些岩浆旋就化作一粒粒拳头大小的红色石炭,溅起大片火星。
    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黑履道人终于长出口气,收回已被岩浆烫得剑锋通红的飞剑,慨然想道:“这蠢物攻伐之力远胜于我,只是失在笨重迟钝罢了。与其周旋了近一日,才终于寻到了一个错处,赚了些微便宜回来。”
    黑履道人这个念头方才升起,但只见主阵的陈野变化阵旗,一十八处关键阵位的长宁宗精锐亦跟着同举赤色宝幢。
    八荒火龙阵瞬时灵气充盈无比、灵光闪烁不停。只数息过后,阵中火元大盛,非但守山护罩又跟着厚实一分,天边白云也尽被染成赤色。
    于此同时,阵中再升起一十八条炎阳之气,好比翼蛇、于空中尽情盘旋飞舞。
    火龙登时来了精神,避过黑履道人飞剑,归于阵中上空游走,将阵中一十八条翼蛇尽数裹在身上。
    不多时过后,一声欢快震耳的龙声响起,火龙再次腾飞出阵。
    此时再见火龙,身上的炎阳之气已经吸收殆尽,先前遭黑履道人削平的龙趾已然长出,被削落的龙角亦也复原。
    非止复原,比起方才,似还又更锐利了一分,鲜红入血、新发于硎。
    黑履道人见状,目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心道:“不愧是假丹留下来的阵法!这阵中灵力也不是无端来的,修复火龙,定不可能不消耗任何代价。
    只是不晓得,要再伤这蠢物多少次,才耗得尽阵中灵力。”
    黑履道人想到此处,回首望向后阵,从一家家队伍上头扫过,心中登时有了主意:只要舍得多死些人,是能快些将这阵法灵力耗干的。
    只要新云盟诸家筑基尽数出马,再分批拣选二三百练气小修助力,结合射星弩、砲车为辅。以黑履道人推测,只消再溃个四五阵练气修士下去,当就能将这八荒火龙阵啃下来了。
    盖因着老牛山的地脉灵力总有上限,不可能任长宁宗一方采撷不停。
    但黑履道人不是陈野那般狠辣之辈,要强令这么多修士献出性命,只为了成就自家道途。于黑履道人而言,这决心难可下得很。
    再一个,他纵算成就金叶、手段凶些,但到底也不过是个筑基罢了。弄得伤亡太大,各家不服,生出些事端来,便就太难看了。
    “若不然,就此收手吧?”黑履道人如是想到,左右代弗的人头也拿到了,勿论衮石禄的目的是何,但黑履道人至少能得到皓月令牌、进观山洞一趟了。
    如此一来,这长宁宗平灭与否,于黑履道人个人而言,便就有些无关紧要了。
    而今长宁宗三家主力残了一家,代弗也陷在了阵中,只有丰州葛家实力尚算完好。照常理来说,如此一来,几年之内,他家当继续勤修内功,整合资源,轻易也不会再生事端才是。
    不过长宁宗到底不是寻常门派,从其建立之初,便就是黑砂峰峰正蒋元拿来给云角州的州廷鹰犬放血的刀子,自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一想到自己只要进了观山洞,得了那传说中的物什,不消一二十年,便是假丹可敌。重明宗只需扛过这一段时间,黑履道人届时再出手,眼前这八荒火龙阵便算不得棘手了。
    平灭长宁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黑履道人想到这里,又有些举棋不定起来。揣着这通心事,配合着射星弩与砲车,再将火龙压回了阵中。
    晓得这火龙是如何难缠,此番试探又已算圆满,黑履道人也未再停留,返身还复本阵。
    稍有意外的是,康大宝此次居然不是第一个迎上来的。
    黑履道人有些疑惑,未与上前来攀谈的叶真、单晟言语太久,便朝着重明宗的驻地赶了过去。
    甫一入了重明宗一方锦帐,便见了康大宝满脸喜色,正拉着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在亲热地说些什么。
    “这少年来此作甚?”黑履道人可不会认为,在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情况下,康大宝会连给自己掠阵都不做,便来与一练气少年说些闲话。
    “师叔回来了?明哥儿,再把你之前与我所讲的那些,与大人说一遍。”康大宝见了黑履道人安全回来,面上喜色又再加了一分。
    听得康大宝语气颇为兴奋,黑履道人也来了些兴趣,偏头转向修明。
    “启禀前辈,晚辈前次在重明坊市见了康家伯父,又随着贺家商队回了家中。期间与家祖提了要在重明小楼做傀儡师的事情,家祖颇为高兴,取了两件物什,要晚辈带回给康家伯父。
    本来起初晚辈是往小环山去的,但中途听得康家伯父已发大兵,便又托了支相熟的贺家商队,劳他们带晚辈到了白沙县来。
    只是来前大家都未想过,老牛山这方战得这般凶厉。白沙县中修士都传得厉害,贺家商队的道友们便不敢来了,晚辈怕耽误大事,就只好自己赶过来。是以走得慢些,晚了这许多时候才到。”
    修明也算是个争气的,才不过一练气初期的小修,在黑履道人的注视下,居然还未有什么大的失态之举。
    说话时候不矜不伐、自有风度,实不像个小家做派。
    修明一面说话,一面从储物袋中取出两颗珠子,都有拳头大小,颜色灰褐,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黑履道人见了却是目中一亮,伸手一点,将两枚珠子召到手中,仔细端详一阵过后,稍有讶然:“二阶破阵珠?!”
    “师叔都这么说,那定是无错了!”康大宝兴奋得连连拍手,将修明揽过来连声赞道:“贤侄不愧是修师叔的后人!重情重义!”
    康大掌门这欣喜之色不带丝毫掺假,他可是见识过二阶破阵珠是如何犀利的。新云盟今番得了此物,不止可以缩短攻破长宁宗大阵的时间,还能节省下来大把人命。修明这次冒死前来,着实让康大宝欠下来一个好大的人情。
    “修远山那笨蛋小子,修了半辈子连个练气后期修士都不是,居然藏得有二阶破阵珠?还教得出来一个这般出众的后人?”
    何掌门尚在的时候,重明宗于黑履道人而言,便当真跟半个家似的。与何掌门、李师叔、修远山等师兄弟同吃同寝,都是有过的事情。
    他当年便与修远山熟悉得紧,晓得后者除了一门炼制傀儡的手艺尚算凑合之外,便并无什么再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是以修远山能攒下来两枚鲜见非常的二阶破阵珠来,倒真令黑履道人有些惊讶。
    不过子避父讳,黑履道人这心中所想,自是不能当着修明说出来。
    这纯道人只是将破阵珠收起来,笑着连赞了眼前这少年好一阵,直夸得修明美得差点晕过去,方才作罢。
    “师叔,事情宜早不宜迟吧?”蒋青适时出言说道,顿兵阵外已经好些日子了,重明剑仙心头可很是憋着一股子气呢。
    黑履道人先未作答,而是看向康大宝,后者想了一阵,才开口言道:
    “的确宜早不宜迟!师叔今日白天方攻了一阵,长宁宗的贼子们定会以为我们要休养一番,点齐装具、整肃人马再攻阵。咱们出其不意,就在今晚破阵!”
    康大宝与蒋青的想法与黑履道人不谋而合,后者自无不可,只朝着帐中一众将事情全貌尽都听了的重明骨干们交待言道:
    “兹事体大,万不可走漏风声!便是盟中那些筑基,也不可透漏半点!今日我会以分享火龙弊病为名,邀他们来帐中煮茶。待到丑时过半,人衔枚、马裹蹄,突袭老牛山,毕其功于一役!”
    康大宝听得黑履道人的意思,竟是想不消集结盟中练气人马,只想以重明宗一家兵力,完成在破阵之后,横扫长宁宗阵中人马。
    向来求稳的他顿觉不妥,提议言道:“咱们人手还是少了些,师叔,若不然,还是叫上翡月单家,做些准备?!”
    黑履道人想了一阵过后,还是摇头言道:“人多嘴杂,以我所想,本该是连一家练气都不带的。陡然阵破,长宁宗一方人心不齐,惊慌失措之下,说不得顷刻间便要崩的。
    届时只要盟中筑基脑子灵光些,不要对面结阵,也当是能赢的。若带上的练气太多,惊扰了阵中诸修,反要平添许多麻烦。”
    见得黑履道人已经有了主意,康大宝遂也不再相劝,俛首领命,带着蒋青、袁晋,收拢整肃手下重明宗人马去了。
    ———是夜,重明锦帐之中
    叶真看被众星捧月、围在中央的黑履道人看得久了,便觉盏中佳酿味道酸得厉害。
    “呵,这盟主做得哪还有半分意思?!”叶真有些憋气,心头升出些不忿出来。
    他叶真也不是滥竽充数之辈,说起来,还是如今新云盟内唯一的后期修士!书剑门更是一门六筑基的兴盛大派!
    他这盟主兼书剑门掌门在坐许久,除了那康大宝作为地主,拉着蒋青过来敬了一杯,居然便再无其余筑基敬酒了!?
    不过叶真到底是经年的筑基修士,自晓得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不是在乎脸面,而是心忧重明宗势头已起,担心书剑门已经到手的利益被人再分占了去。
    而今的重明宗算上孙嬷嬷在内,都已有了四名筑基,不差书剑门太多,且质量更是要远远超出。还有康大宝那夫人,乃费家嫡脉贵女,也不像个不能筑基的,届时便更难压住重明宗了。
    若是康大掌门晓得自家叶盟主是这番心思,定是要在心头笑其小家子气。
    既晓得重明宗已然起势,那身为同盟,想得便该是该如何最大程度的借着前者崛起的过程,攫取好处才对。
    只盯着眼前那三瓜两枣又有什么意义?把大饼做成磨盘大小,哪怕书剑门分不得多,也能吃撑的,总比现在还吃不饱来得好。
    单晟便晓得这个道理,甫一入帐,便紧跟着康大掌门。后者到底有没有善欺妇人的恶习,单晟还未得知。
    但康大宝的品性却是不次,只单家跟着重明宗同进同退这几回都没被坑过便可看出这点。
    单晟今晚与康大宝跟得久了,把帐中景象尽收眼底,再联想起来前重明宗那枕戈以待的模样。
    单晟于心中推敲一阵,冒出个可怖的念头,凑近到康大掌门身侧,密声传音言道:“康掌门,今日晚间是否有大动作了?”
    陡然被一老修凑得这般近,康大宝心头不适,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单晟当真机敏,惜得是阳寿不多,若不然这翡月单家将来说不得还真有些盼头。
    “单家主可以通知贵家,稍做准备。”康大掌门言犹未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单晟登时会意,想也不想,嘱托亲随回家提醒子弟戒备。才交待完,便见得黑履道人起身做了噤声的手势,将两颗浑圆的灰色珠子托举手上。
    场中登时安静下来,在场众人怎么说也是筑基修士,都是见过猪跑的,少有人不识得黑履道人手中所握的,是什么东西。
    便连一直兴趣缺缺的叶真,也将懒散的眼神收了起来,紧盯着两颗二阶破阵珠不放。这贼老天也太不公了吧,黑履这穷横潦倒的散修,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黑履道人还是如从前一般性子,关键时候说起话来言简意赅:
    “想来大家都是识货之人,既如此,某便不消多言了!今晚之所以召集各位同道登门,便是为了此事!咱们要连夜攻破老牛山!自此后一劳永逸,彻底不再受长宁贼子之在侧威胁!”
    “若这二阶破阵珠不假,那今晚还真是个机会!”帐中好些筑基同时想道。
    康大掌门见得之前最有情绪的叶真都换上了副正色模样,便晓得此事成了。事先未有告知大家,众筑基此时猛然得知过后,亦不是没有情绪,而是权衡利弊过后,未有发作罢了。
    黑履道人做事情向来雷厉风行,新云盟众筑基一个不落,自帐中出,马不停蹄地一起来到八荒火龙阵前。
    守阵的真灵门筑基甚是警觉,几乎在瞬间便发出了警信,告知阵中同门,大敌来袭。
    列在关键阵位的一十八名长宁宗精锐亦是几乎在同时升起赤幢,全身披着焰火的火龙再起,发出一声龙啸,惊醒了深夜中正在休憩的两方修士。
    康大宝与蒋青却是不顾这丝龙尾,手上动作无有任何迟滞,各持一珠,打在八荒火龙阵光幕上头。
    狂暴的破禁顺着光幕渗进地脉阵基之中,整个老牛山似遭了地龙翻身一般,树倒屋塌、山崩地陷。
    一时之间,老牛山守山大阵轰鸣不止,光幕闪烁不停。
    那本来出现过后,连周遭温度似都被带得升起来的火龙,而今更是灵力一空,整个身躯似把被丹炉炼化的灰砂一般,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黑履道人此时再带着各家筑基一道出手,只听得阵中传来数声惨叫,数个阵位阵旗直接炸裂,大阵光幕倏地消散一空。
    长宁宗这座了大价钱才整饬出来的八荒火龙阵,在此时轰然倒下。
    而失了大阵庇护的长宁宗道场老牛山,更似个被粗汉扯下来肚兜亵裤的小寡妇,只得张开腿来,老老实实的任君采撷!
    “此阵总算破了!”山公振奋不已,便连黑履道人都拦他不住,自去阵中寻陈野去了。
    蒋青与康大宝将那吓得变了脸色的长宁宗轮值筑基截了下来,好生炮制。
    袁晋与储虎儿则带着重明宗辖下所有人马,随着一众筑基一路畅通无阻、横冲直撞的冲进了老牛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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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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