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萧窈与谢昭的身份, 共处一室再无旁人,还是这样亲近的姿态,多少有些不妥。
    但崔循心中明了, 这倒不意味萧窈对谢昭有什么心思, 只是她自小长在武陵, 少约束,这些年散漫惯了。
    在他面前如此?, 在谢昭面前亦如此?, 没什么分别?。
    两?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 此?时若要再走, 便显得过于刻意。
    崔循颔首, 并未多言, 只沉默着?步入书堂。
    “琢玉来?得正好, 我恰写完。”
    谢昭搁了笔, 起身让位,将方?才题好的字放在空书案上, 又向萧窈笑道?:“栖霞山涧的清溪自学宫穿过,年前叫人移了梅树沿溪栽种,其中还有十余株难得的绿梅,公主可要同去赏花?”
    崔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萧窈扶着?书案起身,欣然应道?:“好啊。”
    她前回随着?班漪来?时, 只在外边看过门庭, 未曾入内,心中也好奇这所谓的学宫内里是何?模样。
    有谢昭引路, 倒是方?便不少。
    她埋头打理衣摆后?, 随着?谢昭出了门。
    开阔而空空荡荡的书堂霎时安静下来?,依稀能听见两?人的笑语声, 逐渐远去。
    松风大气都没敢出,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才好。但身上担着?职责,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侍奉笔墨。
    才铺了新纸,正要研墨,却被崔循一句轻描淡写的“出去”给?打断了。
    松风连忙应了声“是”,屏息退出书堂,临出门前小心翼翼看了眼公子的神色。
    崔循与平素并没什么不同。
    并未因方?才之事有半分不悦,也没迟疑耽搁,就着?砚中余墨提笔题字,依旧沉稳、游刃有余。
    松风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心中长公子应有的模样,不会被谁牵动心神,也不会为谁破例。
    萧窈对此?毫无所觉,看过绿梅,又在学宫四下逛了逛。
    谢昭作?陪,一路上为她讲解各处屋舍的用?途,耐心细致,周到体贴。
    与他相处得多了,萧窈不得不承认,谢昭格外招女郎们喜欢,也确实合情合理。
    她隔窗打量所谓的棋室,随口问:“你的棋下得如何??”
    谢昭道?:“建邺之中,能赢过我的人不多。”
    他并非那等自吹自擂,信口开河之人,能这么说,便是棋艺绝佳。
    “班大家从前教我时,曾提过,棋下得好的人大都天生聪敏,精于谋划。”萧窈指尖搭在窗棂上,想起旧事只觉好笑,“我试着?学了两?日,果然不能成,一看棋谱便犯困,喝茶都不见得有用?……”
    她心性?不定,耐性?不足,便只随着?班漪学琴,并不在棋上跟自己?过不去。
    谢昭莞尔:“聪敏与否,并不只以此?衡量。公主若是何?时想学棋,我这些年多少有些心得,或可指点一二。”
    萧窈随口应了,又道?:“那能赢过你的人,有谁呢?”
    这种问法稍显冒犯,但她神色自若,眼眸澄澈,就当真只是好奇而已。
    谢昭也并未因此?不悦,如实道?:“在公主识得的人中,琢玉应是其中之一。我与他对弈回数不多,但认真算起来?,是输多赢少。”
    萧窈乍一听有些意外,想了想,又没那么惊讶。
    无论她心中如何?诟病崔循,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仿佛只要他想,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出身高?门,这些年顺风顺水。
    实在是老?天都格外厚待他几分,叫人艳羡。
    她看了眼幽静的棋室,又看了眼含笑的谢昭,忽而有些感慨。
    谢昭温声道?:“公主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必有什么顾忌。”
    萧窈犹豫再三,轻声道?:“我只是在想,你早些年的日子,应当过得十分不易吧。”
    谢昭怔了怔。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张向来?从容不迫、始终带着?笑意的脸上头回出现旁的情绪,虽转瞬即逝,却也显得生动许多。
    萧窈本就犹豫这话该不该说,只是谢昭看她的目光实在温柔,带着?些许诱哄,仿佛说什么都不会有错,这才如实道?来?。
    而今见他失态,不由得愧疚起来?:“我并非有意要戳你痛楚……”
    “这不是痛楚,公主不必歉疚。”
    “只是在许多人眼中,那段过去实在算不得光彩,便认为我会以此?为耻。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有意嘲讽,倒从未有人如公主这般感慨过……”谢昭顿了顿,轻声笑道?,“倒令我始料未及。”
    萧窈垂首,看着石阶缝隙生出的青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值此?关头,仆役们寻到此处。
    阳羡长公主遣了侍女来寻萧窈,说是时辰不早,该回宫去了。
    另一人则是奉崔循之命传话,向谢昭行礼道?:“长公子说,太常寺有些公务须得协律郎料理,您若得空,不若同回官署。”
    谢昭有些意外,他并不认为有什么公务是非自己?不可的,但崔循既遣人来?问,自没有推辞的道?理。
    他颔首应下,看向萧窈。
    萧窈已随侍女走出几步,似是意识到还未同他告别?,边走边回过头道?:“多谢你今日陪我闲逛,改日送你回礼。”
    她并不流连,话音刚落,未等他的回答便离去了。
    衣袂消失在月洞门外,转瞬不见。
    谢昭在原处站了片刻,又轻笑一声,向那仆役道?:“你家长公子在何?处?领路吧。”
    -
    阳羡长公主一行离开建邺时,萧窈特地起了个大早。
    她依依不舍地从宫中送到宫外,又与长公主同乘马车,一直送到了城门,终于还是不得不分别?。
    临别?之际,萧斐拢着?她的手?,叮嘱道?:“窈窈如今年纪渐长,有主见是好事,却也不必将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须知还有你父皇、有姑母在,万勿委屈自己?。”
    “若何?时倦了、烦了,只管来?姑母这里。”
    萧窈听得眼酸,却还是笑着?应下,目送一行车马出了城门。
    再然后?要走的便是萧棠,在上元节后?。
    依着?旧例,上元节这夜重光帝应登城楼观灯,与民?同乐。
    萧窈虽打定主意要同萧棠夜游秦淮,玩个痛快,但这等庆典不便推脱,还是得陪重光帝同去才好。
    她便叫六安提前备下画舫,萧棠先行,自己?待庆典过后?再赶过去汇合。
    上元庆典与元日祭礼不同,并没那么多规矩,要随性?许多。
    用?不着?厚重的礼服、发冠,也无需将章程背得烂熟于心,只需走个过场。
    青禾特地翻出那套石榴红的衣裳:“这衣裳着?实衬公主,班大家也说好,只是前回要往王家去不欲张扬,才挑了那件鹅黄色的。如今是个好日子,又不必有什么顾忌,不如就穿这件。”
    这衣裳是当初内司送来?的,红裙艳丽如火,其上的金线雀羽绣纹更是夺目,在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如天际晚霞织就的霓裳仙衣。
    翠微笑道?:“当日便觉着?好看,不曾想暮色中看,更为惊艳。”
    萧
    窈见了也喜欢,便换了这套红裙。
    待到重新梳发髻、上完妆,恰到了往望仙门东楼去的时辰,陪着?重光帝同登城楼。
    御街燃灯万盏,恍若白昼。
    不少百姓簇拥在城楼下,等待着?帝王的到来?。
    虽知晓相隔甚远,怕是什么都看不真切,却还是乐于来?凑这个热闹。毕竟他日提起,也是见过“天颜”的人。
    重光帝凭栏而立,垂首看了百姓许久,复又抬头,目光落在了远处秦淮河边,那座近百尺高?的灯楼上。
    除却仲夏时分的秦淮宴,这河最热闹的光景便是如今的上元夜。
    两?岸灯火相连,流光溢彩,犹如天河。
    萧窈原本只想走完过场,寻个合适的机会便要开溜,而今见此?壮丽景象,不由得愣了许久。
    重光帝遥指灯楼,同她道?:“这是王氏的手?笔。”
    萧窈前回在“金阙”已经大开眼界,却依旧会被王氏的财大气粗所震撼,只是原本那点新奇与欣喜已荡然无存,冷笑了声:“他家可真是富贵。”
    “窈窈。”
    重光帝忽而唤了她一声,却又不再多言,没头没尾的。
    萧窈疑惑:“父皇想说什么?”
    “不急,还是改日再说。”重光帝按着?心口,低低地咳了几声,“你不是与阿棠约好夜游秦淮?就不必在此?耗着?了,还是应当玩得尽兴些。”
    萧窈眉眼一弯,临走前又劝道?:“高?处风寒,阿父也不要久留,还是早些回祈年殿吧。”
    重光帝道?:“阿父心中有数。去吧。”
    在城楼上远远看去,只觉秦淮灯火万千,及至近了才发现,此?处当真是热闹极了,比之御街不遑多让。
    两?岸灯火如昼,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有脑子活络的摊贩专程来?此?摆摊,有卖各色吃食的,也有卖饰物、脂粉等物的,不一而足。
    萧窈晚间只吃了两?块糕点,下了马车后?穿行其中,被浓郁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青禾生怕被人潮挤散,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小六已经在画舫上备了吃食,说是班家特地叫人送了樱桃糕,还有许多您喜欢的……”
    萧窈点点头,目光落在树下一处摊子时,不由得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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