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独自在寝殿呆了?大半日。
    在哄走翠微后, 她终于得以彻底冷静下来,将风荷宴上之事从头到尾思量清楚。
    谁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害她?
    这个问题其?实并?没那么难猜。与她有仇怨到这般地步,又当真有胆量在秦淮宴下手的, 数来数去, 也就只有王氏。
    只是究竟有谁参与其?中, 有待商榷罢了?。
    当初上巳节,萧窈曾想过?清算王滢。
    但碍于她与王滢的旧怨人尽皆知, 王滢出事, 自己?总脱不?了?干系, 故而并?没动手, 只是借着谢昭挤兑她一把。
    却不?料对方敢这般毫无顾忌。仿佛笃定了?, 就算知道是他们做的, 也依旧无可奈何。
    萧窈用了?些点心, 又叫青禾将昨夜情境讲给她听。
    青禾知晓此事干系重?大, 早已在心中想了?不?知多少回?,当即事无巨细地讲了?, 又小心翼翼道:“我初时取了?衣物回?来,四下找寻时,曾撞见王九郎,见他行色匆匆,颇为可疑。”
    上元那夜被王旸刁难之事, 青禾记得清清楚楚, 知他行事荒唐,对此人全无半点好印象, 故而对此印象深刻。
    萧窈正?喝着凉饮, 闻言,冷笑了?声。
    “我对谢家别苑路径并?不?熟悉, 遍寻不?着,遇着谢司业的仆役,便向他求助。谢司业知晓后,拨了?不?少人帮着一起找,只是依旧毫无所获。”青禾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后来,还是崔少卿身边的人来递了?话,叫我与小六安排妥当,过?去接人……”
    她那时正?惊慌失措,吓得都快要抹眼?泪了?,得了?消息后松了?口气。
    待到见着那位平素冷若冰霜、十分不?好亲近的崔少卿抱着自家公主下船时,唯余错愕,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顺畅。
    好在还有六安这样沉得住的人,上前应付。
    崔循亲自将萧窈抱上马车,淡淡瞥她一眼?,吩咐了?几句,令他们送萧窈回?宫。
    萧窈那时睡得昏昏沉沉,对此毫无印象。她斜倚着迎枕,好奇道:“他说什么?”
    “崔少卿叫我们小心伺候,若公主仍有不?适,应请及时请医师看诊;再有就是请您放心,此事他会查清,不?日给您一个交代?。”
    萧窈“哦”了?声,对此将信将疑。
    她倒不?认为崔循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只是此事牵扯王旸,他又能如何?有表兄弟这层关系在,血脉相连,左不?过?就是小惩大诫罢了?。
    若真要对王旸做什么,他那位姑母岂能同意??便是崔翁,只怕也要护短。
    青禾坐在脚踏旁,抬眼?看她,欲言又止。
    “想什么只管说就是,难道我还会罚你不?成?”萧窈难得见她如此,失笑道,“若是担忧,那就大可不?必。”
    这样的事情落在女?子身上,与天塌下来也没多大区别,故而翠微愁得一宿没能合眼?。既怕她心中委屈,也发愁此事该如何收场。
    青禾虽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也知道不?好。
    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先被萧窈堵回?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心中并?无委屈,更不?会因此折磨自己?,所以你们不?必担忧。”萧窈将手中的碗给了?青禾,“别干坐在这里发愣了?,既无事,叫小六给晏游递个消息……”
    说着看了?眼?天色,“今日应当来不?及了?,叫他明日若无事,来接我。”
    王氏如此行事,想是笃定了?无论成或不?成,她碍于名声总不?敢声张,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咽下这闷亏。
    可萧窈从不?是这样的人。
    她诚然无法?大张旗鼓追究,却也没准备忍气吞声,就这样算了?。
    第二日一早,六安回?报,说是晏游今晨须得出城巡营,午后才能来。
    萧窈左右无事,便先去了?祈年殿。
    往常这时辰,重?光帝已经上罢朝会、召见过?朝臣问话,该在批复奏疏。甫一进?门,萧窈嗅到艾草的味道,回?头问内侍:“医师来过??”
    内侍小声道:“是。”
    “前回?去学宫时,不?是说病情大有气色吗?”萧窈绕过?屏风,打量着重?光帝的气色,问随侍在旁的葛荣,“阿父何处不?适?”
    重?光帝摇头:“入夏后湿热多雨,老毛病犯了?,便宣医师来看看罢了?。”
    萧窈松了?口气,却并?未完全放心。
    又陆续问了?几句,见不?似作伪宽慰她,这才作罢。
    她来时曾犹豫过?,究竟要不要将风荷宴上之事告知重?光帝,经此倒是歇了?心思,只说些不?疼不?痒的闲话。
    内侍送上萧窈夏日喜欢的冰碗,碎冰乳酪铺底,其?上洒着桃干、杏脯、朹梅切碎的细丁,清爽可口。
    她执汤匙,慢悠悠地吃着。
    重?光帝满是慈爱地看了?会儿,缓声道:“再过些时日是你的生辰,窈窈想如何过??”
    旁的士族女?郎,生辰时大都会摆一两桌酒席,约姊妹、好友同来祝贺。如王滢这般家世煊赫,又备受家中宠爱的,每年生辰都办得极为热闹,出尽风头。
    自阿姊去后,萧窈便不?大讲究这些。
    从前在武陵时,有时会邀请相熟的女?郎们来家中吃酒,有时也会索性出门玩,并?没一定之规。
    她一手托腮,思忖片刻,兴致阑珊道:“我在这里并?没什么好友,真递了?帖子请人来,只怕彼此都不?自在。”
    “我也不?想生辰时还要强作笑容,与她们寒暄,还是算了?。”
    “若那日天气好,叫晏游陪我射猎去;若天气不?好,就在宫中叫青禾她们陪我吃酒。”
    重?光帝稍一犹豫,还是颔首道:“既是你的生辰,自然依你。”
    父女?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屏风外传来内侍通传:“回?禀圣上,崔少卿于殿外求见。”
    重?光帝还没说什么,萧窈先咳嗽起来。
    她端起茶盏灌了?半盏水,勉强顺了?气。对上重?光帝疑惑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有粒杏仁碎,呛着了?。”
    “年纪不?小,却还是这般不?当心。”重?光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她,“阿父这里有正?事商议,你先回?去吧。”
    萧窈原想着进?内殿躲一躲,听此,只得行礼告退。
    脚步比以往要沉重?些。
    她不?大想见崔循。
    虽说她并?不?似翠微那般,将所谓的“失节”看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稍一想,总难免尴尬。
    那夜之事,尤其?是进?了?船舱之后的,萧窈已然忘得七七八八,甚至连崔循那夜是怎样的衣着打扮都不?大想得起来。
    印象最深的,是神魂颠倒之际切身体会到的愉悦滋味——
    话本?上所言仿佛是有几分道理?。
    如果这只是一场春、梦,于萧窈而言再好不?过?。可这并?不?是。她总要面对崔循,还来得这样快。
    将出祈年殿时,迎面遇着崔循。
    萧窈垂眼?看着地面,目不?斜视,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此处。
    崔循本?来如往常那般侧身避让的。可他却停住脚步,拦在萧窈面前,平稳而不?失恭敬地开口道:“见过?公主。”
    萧窈避无可避,只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崔少卿。”
    她目光飘忽不?定,看东看西,却总是不?肯看他。
    若换了?旁人,此举兴许能理?解出几分“羞涩”,但萧窈与这词实
    在八竿子打不?着。她若是喜欢什么,必定大大方方的,不?会藏着掖着。
    崔循眸色微沉。
    昨日谢昭那番说辞言犹在耳,阴魂不?散地缠着。他虽不?悦,但心中也清楚,萧窈就是这么个性子。
    如春日里恼人的风,携着花香拂过?,吹乱鬓发,却又绝不?肯为谁停驻。
    纵然是说过?的话、应允的承诺,也约束不?了?她。
    崔循这样克制守礼的人,是不?该晾着君王,在祈年殿外盯着一位公主看的。
    可他并?没能移开目光。依旧看着萧窈,缓缓道:“臣有事宜告知,不?知公主可否稍待片刻?”
    “啊?”萧窈惊讶地抬头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复又垂了?眼?,支支吾吾道,“好、好吧。”
    崔循待她应下,这才迈过?门槛。
    及至视野之中的绯色衣摆消失,萧窈松了?口气。
    她看向一旁候着的内侍,从他脸上看到了?还未藏好的讶异,心想,被崔循这样反常吓到的果真不?止她一人。
    她平心而论,那夜是出格了?些、荒唐了?些,但崔循也不?至于在祈年殿外便要迫不?及待留她说话吧?他何时这样沉不?住气了??
    内侍没敢多言,整肃神情,小心翼翼道:“天气炎热,公主不?若去偏殿稍作等候。”
    萧窈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待崔少卿出来,告诉他,对不?住,我临时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再看内侍的反应,做贼似的,轻手轻脚离开了?祈年殿。
    内侍这下子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才抬袖拭去额角的汗,紧接着又出一层,向对面的同僚苦笑了?声。
    崔循手中掌管的事务繁多,每回?来祈年殿面圣,总是会对答许久。相较而言,今日只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算得上罕见。
    饶是如此,他依旧担心萧窈会等得不?耐烦,因而不?悦。
    待到出了?正?殿,并?未见着萧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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