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叔父那日?所言, 崔循听了进?去,这两日?也?思量过该如何行事。只是一旦到了萧窈面前?,仿佛又被打回原形。
    她?口?齿伶俐, 又会?装傻耍赖, 总是有说不完的歪理。
    崔循不言不语, 垂眼打量萧窈。
    她?今日?穿了烟紫的衣裙,外罩着?层轻纱, 观之?如云雾, 轻盈而不可捉摸。身形婀娜, 腰肢纤细, 仿佛不盈一握。
    肌肤如上好的细瓷, 眉目如画, 唇红齿白。
    乌发如云, 绾了寻常的发式, 只簪了两朵缠枝珠花,插着?支白玉发梳。耳饰也?不繁复, 细细的银线垂下,坠着?颗圆圆的珠子,光洁莹润。
    方才在知春堂外,他曾隔窗见萧窈同谢昭说话,神情专注而认真, 耳饰随着?她?仰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牵动心神。
    午后?和煦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颇有些扎眼。
    他忽而意识到, 萧窈仿佛从来没有同谢昭有过任何争执, 总是相处融洽,言笑晏晏。但与他之?间, 却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坐,亲近地闲聊过什么。
    萧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却见崔循抬手关了门。
    大片日?光隔绝在外,玄同堂成了私密的空间。
    萧窈眉尖微挑,颇有些意外。
    崔循走?近:“在你心中,我与谢潮生一般无二?”
    萧窈下意识后?退两步,脊背抵了身后?的紫檀木书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她?怀中尚抱着?的这张绿绮琴。
    她?仰头看向崔循,没承认,也?没否认。
    崔循眼睫低垂,素来清隽的面容此时竟仿佛透着?些许阴郁,不依不饶道:“你会?与他有肌肤之?亲?”
    “若风荷宴那夜,船上之?人并非我,而是谢昭,你也?会?要他为你纾解药性,允诺嫁与他吗?”
    这些问题问得愈发露骨。
    萧窈意识到崔循不大对,只是见惯了他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的模样,难免好奇他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会?作?何反应。
    眨了眨眼,促狭道:“若我说是,又如何呢?”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暗。
    修长的手覆了她?半张脸,只有丝缕微光透过指缝,却什么都看不真切。
    萧窈尚未反应过来,先被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所震惊,颤了下,险些没能抱稳怀中的琴。
    在问出这句话前?,萧窈心中有过些许揣测。
    崔循说不准会?恼羞成怒,又或是心灰意冷,看透她?就是这种轻浮的女郎,从此撂开;再?不然就是沉着?脸,一字一句唤她?“萧窈”,将从前?的论述拿出来说教一番。
    却唯独没想到,崔循也?会?有如此轻浮、孟浪的举止。
    眼前?昏暗,旁的感受却愈发真切。
    下唇被含着?,轻轻舔舐,温热的触感难以言喻,酥痒逐渐蔓延。
    “你……”
    萧窈甫一开口?,话尚未说出来,便被趁虚而入。柔软的舌尖像是灵巧的小蛇,沿着?缝隙钻入口?中,舔了舔那颗尖尖的虎牙,又勾着?她?厮缠。
    萧窈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处。
    当?初在马车上,她?虽也?趁其不备亲过崔循,但仅限于唇瓣相贴,最后?也?只是恶狠狠地在他下唇咬了一口?。
    并不是这样……的亲法。
    萧窈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也?震惊于崔循的熟稔,被他吻得几乎喘不上气,想侧脸避开,却又被崔循不松不紧地捏了下巴。
    带着?薄茧的手抚过脸颊,令她?微微仰头,继续这个缠绵至极的亲吻。
    萧窈想推开他,只是还没动手,就被崔循看出想法。
    “我得这张琴的时候,价逾百金……”崔循说话时亦不肯分开,依旧含着?她?的唇,故而声音显得格外模糊,又带着?些喑哑,“仔细摔了。”
    萧窈很不争气地犹豫了。
    她?是真心喜欢这张琴,当?初在幽篁居一眼看中,若是摔坏,当?真会?心疼。
    崔循因她?这反应低低笑了声,神色稍霁,又道:“方才的问题,你重答。”
    萧窈一时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茫然而疑惑地“啊”了声,好不容易喘的气又被崔循吞下。
    好在这回亲得更为和缓些,令她?的脑子不至于一团浆糊。萧窈怔怔地想了会?儿,终于意识到,崔循这是对自?己方才的回答并不满意,要她?重新再?答一遍。
    竟愣是被他问出了一种夫子抽查课业的意味。
    萧窈沉默片刻,只觉舌尖发麻,终于投降,小指勾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方才那话,是同你开玩笑的。”
    崔循:“嗯?”
    萧窈道:“你与谢昭自然不同。”
    崔循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手依旧覆在她?眼上,未曾挪开。
    萧窈虽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犹在脸侧,只得又道:“我与谢昭自然不曾这般亲近过。至于风荷宴那夜……”
    她?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那时药效发作?,到后?来已然神志不清。若真遇到谢昭,恐怕也?说不准会?如何……
    但这样的话说出口?怕是要气死崔循。
    萧窈揣度着?眼下的处境,正?要胡诌两句敷衍过去,却又被崔循打断。
    “罢了,”崔循低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我只庆幸是我。”
    萧窈眨了眨眼,红唇微抿。
    纤长的眼睫如羽毛般抚过掌心,令人为之?颤动。
    崔循沉默良久,这才终于站直身体,挪开了一直遮在她?眼前?的手掌。
    昏暗太久的视野忽而复明,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洒下,萧窈不由得眯了眯眼,眉头亦微微皱起。
    看不见时,其实并无多大的实感。
    而今萧窈才后?知后?觉地真切意识到,崔循是青天白日?,在本来用来办公?的官廨中吻她?许久。
    实在是……
    虽说崔循积威甚重,不会?有人贸然推门而入,可若万一呢?
    萧窈脸颊甚至比方才还要红些,瞪了他一眼,难以置信质问:“你疯了不成?”
    崔循接过萧窈怀中的琴,给了个令她?失语的回答:“情难自?禁。”
    其实冷静下来再?想,萧窈那句话的语气并不认真,可他还是因此失了冷静,心中那簇火苗仿佛顷刻间成燎原之?势,难以自?制。
    萧窈被噎的说不出话,只得又瞪了他一眼。
    但她?眼尾泛红,眸中水色潋滟,便怎么都不显得凶,
    反而更似娇嗔。
    崔循拭去她?唇角残存的一点?唇脂,原本的躁动随着?呼吸渐渐平复,旧事重提:“我教你琴。”
    萧窈:“……”
    哪怕看出来他情绪已然稳定?,对此提议,萧窈的态度依旧谈不上积极。归根究底,得追溯到年前?,崔循为她?讲元日?祭礼章程那事。
    崔循六艺精通,博闻广识,能力毋庸置疑。但他实在谈不上是个好夫子,能将诸事讲得波澜不惊、枯燥无趣。
    她?那时听得昏昏欲睡,还曾腹诽他不宜教书,更适合去庙里念经。
    短暂沉默片刻,萧窈试图推脱:“还是不必……”
    “为何?”
    萧窈一言难尽地看了崔循一眼,提醒道:“你还记着?,当?初教我祭礼章程之?事吗?”
    崔循的记性向来极好,何况还是与萧窈有关。经她?一提,立时想起那时的情形,甚至记得比萧窈还要更为清晰些:“你那时宿醉才醒,听我讲礼,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萧窈脱口?而出反驳道:“是你讲得太过枯燥乏味。”
    崔循有些错愕。
    他虽未曾当?过教书先生,但族中子弟偶尔会?向他请教学问,从没人胆大妄为到如萧窈这般评价,一时间心情十分微妙。
    他与萧窈的年岁相差不算太多,但的确算不得同龄人。他有时会?觉着?萧窈年纪轻,心性不定?、胆大妄为,却又不可抑制地被她?仿佛与生俱来的鲜活与恣意所吸引。
    而他在萧窈眼中,必然是古板、无趣的存在。
    萧窈原本以为崔循要拿她?“宿醉”来说事,这才下意识反驳,说完便有些后?悔。
    觑着?崔循仿佛逐渐冷淡下来的神色,她?亡羊补牢似的描补道:“而今再?想,我那日?确实未曾睡足,就被翠微她?们强行从床榻上拉起来了……兴许这个的缘故更多些。”
    崔循叹了口?气。
    虽什么都没说,萧窈却莫名有些心虚,捏着?他的衣袖稍稍用力:“我前?些时日?看了篇乐谱,还没来得及好好练过,你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说的乐谱,是《秋风曲》流传于世的残篇。
    此曲本就是出了名的难,她?这些时日?又疏于练琴,故而有颇多凝滞之?处。
    再?一次弹错时,萧窈没忍住看了眼崔循。
    崔循在她?心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颇为严厉的形象,严于律己、严于律人,萧窈破罐子破摔地想,崔循看过自?己有多不成器,兴许也?就再?不提教她?学琴这件事了。
    但崔循不曾皱眉,脸上甚至并无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先讲了指法如何改进?,又将方才那段重新弹了一遍给她?听。
    萧窈托腮听着?,目光落在崔循指尖,看他指法。
    崔循的手生得很好,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拨弄琴弦时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闲庭信步似的,全然不似她?那般生涩。
    她?看得出神,崔循却只当?她?又觉着?无趣,覆上微颤的琴弦,沉默片刻后?道:“此曲本就不易弹,你今日?初学能如此,已算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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